周贞的脚步没有停下，迅速朝外走，生怕他伸手拉住自己，一直到回了自己的屋，背靠着门时，她整个人才放松了下来。

要是刚才那一幕被程母或者程老太看到的话，她就算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她今天实在是太放松了，竟然在灶房里脱掉鞋袜！

程少胤那个时间不该去灶房的，他推开门就喊嫂嫂，必定是知道她在里面，他找自己是做什么的？

不管是做什么，还是他要说什么，周贞都觉得及时离开就是最好的。

她摸了摸这会儿还砰砰跳的心口，长长地深呼吸一口气。

灶房里，地上盆里的热水还冒着气，仿佛还能投过氲氤看到她洁白的双足，灶台那边烧红了的木头还有些余温，这里应该是带着暖意的，可程少胤却是觉得很冷。

他站在原地没动，爆红的脸上还带着些许窘迫，可这会儿，这红晕却是慢慢地退却了，慢慢地开始变白。

一直伸出去想抓住她的手就这样腾在空气里，久久未动。

她为什么那么讨厌自己呢？

他就那么让她感到厌恶么？

程少胤还显得稚嫩的脸上满是疑惑，除了疑惑，便是委屈，便是失落，便是风暴席卷而来一般的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疼，心里疼。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他不过是想跟她说，明天早上就会走，一段时间内恐怕不会回来，如果家里娘和阿奶为难她的话，就让她去找李村正，或者是给他写信。

还有若是二哥和大伯娘再逼迫她，也去找李村正，这事，他与李村正说过了，李村正会帮着嫂嫂的。

不过是这样的话而已，可她都未曾让他有机会将话说出口。

恐怕在她眼里，他就是洪水猛兽，她恨不得自己不回来吧。

程少胤青涩稚嫩的脸苍白的很，一双瞳孔却是幽幽黑。

她这样推开他，远离他，可他偏要靠近她，他偏要她。

程少胤抿了抿唇，心里第一次生出了一种除了读书之外的迫切的期望，这期望像是无止尽的深渊，撕扯着他坠入，可他却是甘之若饴。

……

周贞这一晚上翻来覆去的几乎没睡着，第二天早上听着鸡鸣声睁着眼睛，仔细听着隔壁的动静。

逐渐的有程少胤打开门，又有程母和程老太的声音了。

外面的天色还未亮。

程少胤同样一晚上没睡着，他的行李昨晚上已经收拾好了，程母想给他收拾，他没让，背上行李推开屋门的时候，他朝着隔壁周贞的屋子看了一眼，垂下了眼睛。

程母打着哈欠，拿着昨晚上赶出来的春衫和夏衫过来，“少胤，马上开春了，接下来你还要考试，这是娘给你新做的，你带上。”

程少胤嗯了一声，任由程母给自己将那两件衣服放进包袱里。

“这是娘给烙的饼，你带上。”程母又拿出一个布包，将塞进他怀里，布包还是温热的，显然是早上新烙的。

程老太一大早上的前所未有的精神，拉着程少胤另一只手往外走，“少胤啊，在书院里就好好读书，要是缺什么了，就捎个信回来，你娘和阿奶无论如何都会给你添上的。”

程少胤听了想的却是周贞，到时候他娘和阿奶便会要她做这做那吧，“书院里什么都有，我不缺什么，夫子对我很好。”

“夫子对你好哪比得上阿奶和你娘对你好。”程老太就这么说道。

程少胤自然不会辩驳，接过了包袱，余光却在看四周，虽然早就意料到了，但是没见到她，他心里还是有些失落。

他离开的时候，天空中才泛出第一缕亮光来，程母和程老太就站在门口的方向，远远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程老太开始的不舍逐渐变成了愉悦，少胤走了，她想怎么磋磨周贞那小蹄子就能怎么磋磨了，今日看她还不好好收拾她，让她心甘情愿把银子都交出来，为这程家做牛做马！

“娘，我去一趟镇子里，把做的绣品卖了给家里添点家用。”程母这时又对程老太说道，声音轻柔懂事。

程老太虽然是觉得自己这个儿媳妇太过软弱没用，可到底心是向着程家的，自然是同意的，点点头，“早点回来。”

程母哄着程老太，“娘，我回来时给你买点你爱吃的柿饼。”

程老太的心便更熨帖了，点点头。

程母特地回去换了一条崭新的没穿过的浅蓝色的棉布裙子，头发梳了一个温婉的发髻，更是拿出了自己珍藏的当初程川河给她买的那盒胭脂，悄悄抹了点，这才是出门。

因为天色还暗着，程老太也没怎么注意看到。

程母觉得自己身为少胤的娘亲，虽说是青山村里人，可她儿子是人中龙凤，迟早都是，她总不能显得太过破烂寒酸。

周贞听着外面的动静已经归于平静了，便是从床上坐了起来。

一晚上没睡，她这会儿是有些疲惫的，不过她知道，因为程少胤走了，她的麻烦肯定要来了。

周贞刚打开门，便差点撞上要推开她的屋门进来的程老太。

“小贱蹄子还不起来干活？！哎呦！你这小贱蹄子是想我这把老骨头摔死啊？！”程老太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扶着墙才没摔下去，站稳后抬头就怒瞪周贞，双手叉腰，那凶狠的样子，活像周贞撅了她的祖坟一样。

“阿奶我给你把个脉吧，虽说阿奶年纪是大了，可村里的牛婆婆都那样的高寿了还健步如飞呢，若是阿奶身子骨不好，还是早些养好身体，这样等小叔高中后才能享福做个长长久久的老夫人，享尽荣华富贵啊。”

周贞语气温柔，音调关切，目光更是诚挚。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戳中了程老太的心，把她这一口气就这么吊在了嗓子眼，原本想说的话都给忘了，甚至觉得有一种鸡同鸭讲的无力，又气又恼。

“你个小贱蹄子还咒我！看我不打死你！”程老太一口气强行咽下去，左右找了一把扫帚就要打周贞。

周贞躲开了，声音柔柔的还在继续，“小叔若是知道阿奶如此不爱惜自己，怕是这读书也无法专心了。”

“……”程老太怒瞪周贞，这火气就在嗓子眼，可偏偏因为周贞这话，她这扫帚怎么都挥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