殓尸，那只有至亲至爱之人才能做的事。

程少胤只是周贞的小叔子，他有什么资格给周贞收敛尸体？

周子良就嗤笑出声，“我说少胤啊，你娘是我女儿的婆母，程少慎是你阿奶的亲大孙，你阿奶和你娘给我女儿殓尸，这白发人送黑发人，是常理，但你这小叔子给自己亲嫂嫂殓尸？啧啧。”

这一声啧啧，实在是引人遐想，令程少胤面红耳赤，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辩驳。

程母立刻程少胤，坚决不让他碰周贞的身体，“别脏了你的手。”

程少胤看了看四周，深呼吸一口气，清隽的脸上，一双眼睛很干净。

“阿奶，阿娘，那是我嫂子，我得把她安葬在我哥旁边。”他的声音轻轻的，有些发抖，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却非常有力，他又看向周子良，“她是我嫂嫂，我给我嫂嫂殓尸，我程少胤不觉得有任何不妥之处。”

周子良还想说什么，程母立刻高声插了一句，“长嫂如母，少胤要给周贞殓尸没什么不对！”

她再怎么也不能当着周家那几个泼皮无赖面前驳了儿子的话不给他脸面，只扯了扯他袖子。

“少胤！”说完她就看向程老太，指望着程老太能使点劲阻止儿子。

“这不行！这赔钱货短命鬼，我是不认她做孙媳的，她休想藏在我程家的祖坟里头！周子良，赔钱！”

程老太果真拉着程少胤，情绪激动的不行。

程少胤没说话，脚上的那双鞋越发滚烫炙热起来。

这双鞋子就是半月前临行前她给做的，针脚细密，十分暖和，里面还衬了他哥从前打猎得来的一张田鼠皮，卖不出去价，但穿在脚上却也是暖的。

他看着地上现在冷冰冰的人，只觉得浑身难受。

程少胤掰开了程母的手，沉默着蹲下来，准备将躺在冷冰冰的地上的嫂嫂抱进屋里去。

好歹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再买一口棺材，才不枉费嫂嫂来程家一遭。

“少胤！”程母去拉扯儿子，却发现儿子虽然看起来瘦削，力气却比她大得多。

周子良一见程少胤竟然要抱着自己死了的女儿回去，当时就觉得钱是要不回来了。

他还没说话，周元风就冷嗤一声。

“爹，我看这个程少胤就是居心不良！我看他早就对阿姐心怀不轨！现在我阿姐人都死了，你看看，他还抱着不撒手！说不定阿姐还活着的时候，就被程少胤给欺辱了，现在才假心假意说这些！大家伙可都看到了！”

程老太和程母都傻眼了。

“是啊，少胤怎么说都是做小叔的这不太合适。”

“别胡说，我看着少胤长大的这孩子从小老实，干不出那种不要脸的事。”

“他嫂子死了，他也用不着这样啊，我看这周贞……啧啧~”

程少胤清隽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可他抱着嫂嫂的尸体，不肯撒手，反而收紧了些，黑眸却一下锐利而强势起来，站在那如一株青竹。

“我嫂嫂为人贤淑，生前清清白白，平日里操持上下，我大哥已过世，程家只有我一个男人，我不忍我嫂嫂陈尸于冰冷的地上，替她殓尸收整，又有何不妥之处？！”

程母赶紧上来扯，“少胤，你松开她。”

她虽然不识字，但是却是懂的，读书人，名声很重要，前些年隔壁村里有个秀才，考上了举人，结果族里有人揭发他品行不端曾行过窃，后来连举人的功名都给剥夺了，往后还不能再参加科举。

“娘！”程少胤眉头紧锁，却没撒手。

程老太气得瞪了一眼周子良，又朝着周贞扑了过去。

“姓周的！你要是胡说八道毁了我孙儿的前程名声，我就把她剁碎了喂狗！周贞这个赔钱货，是我程家的人，我想对她做什么我就能做什么！”

周贞也不想被程少胤抱着，她感觉自己重心不稳，一下摔到地上。

她的身体还是很沉，很迟缓，她费了很大力气，才撑起身体，睁开眼睛。

“诈尸啦！”

离得近的李老头看到蒙在周贞身上的破布没了，看到那面色青白发紫的女娃子睁开了眼睛，阴气森森的，吓得就连连后退。

“嫂嫂！”

周贞感觉自己快坐不住了，身后有人一下托住了她。

她朝身边的程少胤看了一眼，深呼吸一口气，强忍着恨意和委屈，一把推开了他，既然重生了，这辈子，她都不会再与他有任何瓜葛，她宁愿做他的寡嫂，离他远远的，最好再也不想见。

周贞缓了缓，开口说道，“我还没死……”

“嫂嫂醒了，娘，快去请大夫来！”程少胤见了，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喜意。

程母脸色有些难看，“家里没钱。”

程少胤就拿下背篓，从里面取出一个包裹，又从包裹里取出一些铜板，“这些，阿娘快去。”

“少胤，这可是你读书的钱！怎么，怎么能给这个赔钱货看病用！”

“嫂嫂的命要紧。”程少胤态度很坚定。

程老太一把把钱夺了过去。

“周子良不是说要接回这个赔钱货么，说我们老程家亏待了她，那行啊，拿钱吧，拿钱治病啊！”

周子良一听要拿钱，气的七窍生烟，看了一眼自己脸色和死人没差别的女儿。

怎么不死呢，死了不就干净了，还能趁机捞一笔，真是晦气！

“这种赔钱货，你们程家要留着那就留给你们程家，可别赖上老子！”

周子良呸了一一声，转身就走，周元风立刻跟上，看都不看亲姐姐一眼。

“就这种赔钱货，我们程家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买回来给我大孙做阴配！”程老太气得发颤，跺了跺脚。

周贞感觉身体又感觉好了一些，她双腿打着颤，站了起来，程少胤想扶她，被程母拦住。

“儿啊，你这金贵的读书人的手，怎么能碰她，脏的很！”程母回头看了眼周贞，满眼的嫌弃。

看着这熟悉的嫌弃，周贞实在没力气现在多说些什么，手脚冰凉僵硬。

重生回来，她最想做的事就是立刻离开程家，可她卖身契还在程老太手里，这是其一，其次，上辈子她曾偷跑回去过，差点被她爹又偷转卖，还是她娘被毒打一顿，她才跑出来的。

所以再难熬，她现在只能待在程家，要想离开，第一要先解决这个卖身契。

而解决卖身契之前，她要养好这一身的伤，能活下来。

可她怎么活下来呢？

周贞心里苦笑着，她若是程老太那样会撒泼的，又或者是程母那样会装柔弱博同情的倒是好，可她偏不是那样的人，活着虽然不容易，可老天赏她的，她得努力，她得珍惜。

“娘，阿奶~咳咳~~我得治病。”周贞轻轻说道。

“家里哪有闲钱给你治病啊，贞儿啊，你得体谅家里，大家也都知道我程家也是厚道人家，可少胤读书的束脩……”程老太听到这一句，便拍着大腿哭穷。

“阿奶，今年的束脩已经给过夫子了，我这还有一些……”程少胤忙着急地说道。

周贞不想承他的意，低着头轻轻说道，“阿奶，这家里我能干活，我若是倒下了，阿奶和娘身子不好，日后小叔的束脩和家里嚼用便是没了，咳咳。”

程少胤看着周贞忍不住出神，到了这种时候，嫂嫂还想着他的束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