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真上人听她这样问,忽然长叹了口气,朝她道,“你随为师来。”
宁风见他是往大师兄房间的方向走,心里便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了。
师父的道房,和他们弟子的道房,不是一个方向,太真上人分明方才就是要往大师兄元朔那里去。
她没吭声了,默默跟在太真上人身后,往元朔那里走去。
还没走到房门口,便见一个师兄蹲在门口,用小蒲扇,扇着面前的一个小火炉,火炉上分明熬的是中药。
宁风闻见中药味的同时,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声。
看这情形,元朔一定是出事了。
太真上人走到房门口,没有敲门,只是问了声煎药的十六师兄,“元朔早时吃过东西了吗?”
“吃过了。”十六师兄点头应道,“只是今日吃的越发的少,就吃下了小半碗稀粥。”
太真上人点了点头,没作声,看了宁风一眼,示意她跟着自己进去。
宁风跟在太真上人身后进房,发现元朔是躺在床上的,一动不动,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怎样。
太真上人上前,坐在了元朔的床头边,轻轻抓起他放在被子里的右手,探了下脉象。
宁风微微皱着眉头,上前仔细一看,元朔的眼睛是闭着的。
“师父……”她忍不住,轻声疑惑地唤了声太真上人。
太真上人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抬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宁风随即安静地侯在了一旁,她看见,元朔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没有血色,呼吸声也非常浅,光看这气色,便知元朔十分虚弱。
他额头上,扎着几圈白布,太真上人亲自揭开,看了看伤势,同时扭头看了宁风一眼,似乎是示意她上前查看。
宁风仔细一看,只见元朔额头上,赫然一块铜板大小的伤疤,周围还是淤青着的,伤势看着很重。
两人默不作声地做着一切的时候,十六师兄的药也煎好了,小心翼翼端了进来。
十六师兄在元朔脑袋底下垫了个软枕的同时,太真上人从床头边,取了一根特制的细竹管,顶头是一个木头制成的小漏斗,小心塞进了元朔口中。
宁风在旁看着,忽然明白了什么。
用细竹管塞进他喉咙,为的是,喂下去的东西,能直接流入喉管,不用元朔自己吞咽。
怪不得,十六师兄说,大师兄今天早上,只吃下了小半碗粥。
太真上人端着碗,耐心细致地用勺子舀了一勺药,吹凉了,灌进那竹管之中。
如此以往,足足折腾了一刻钟的功夫,灌下了半碗,再往下灌,药都从元朔的嘴角边漏了出来。
元朔已经连流质的东西,都灌不下去多少了。
宁风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触目惊心,有太多的疑问,喷涌到嘴边,却无法问出口。
“元朔啊,小师弟回来了,你不是一直担心她的安危吗?怎么人回来了,也不睁眼看看呢?”太真上人一边亲自替元朔擦着流出嘴角的药,一边颤抖着声音,轻声道。
宁风抿着唇,又给太真上人递上一块干净的帕子,垫在了元朔下巴上,又看着太真上人给元朔灌了两口清水。
他们扶着元朔躺下的时候,宁风朝床头跪了下去,轻声道了句,“大师兄,我回来了。你赶紧醒来吧!”
太真上人看着她跪完,又叹了口气,转身往门外走去。
宁风追着出去时,发现太真上人的眼眶红了一圈。
他走了没几步,便坐在了元朔房门口松树底下的石凳上,遥遥望着远处云海翻腾。
“师父……”宁风想问他,元朔到底是怎么了,可太多问题,竟然不知道,应该先问哪一个才好。
“元朔他已经昏迷了近一个月了,刚开始时,还能说些胡话,到后来,似乎连做梦都不会了,能吃下去的东西,也越来越少。丹药吃了不少,活血化瘀的补药也吃了不少,可就是,醒不过来。”
太真上人明白宁风的疑惑,自己先开口,缓缓道。
“我们修道之人,练的是道,可为师,却连自己心爱的徒儿,都渡不了,即便有朝一日修道得仙,又有什么意义呢?”
“大师兄这伤是谁伤的?徒儿一定会替他报仇!”宁风听得心口一阵阵难过,沉声哽咽着问道。
“冤冤相报何时了?”太真上人转过眼,淡淡扫了眼宁风,“叫你替他报仇,也只会徒增你的烦恼罢了。”
宁风随即回道,“师父不告诉我是谁做的,徒儿心里只会更加放不开!”
太真上人抿着嘴角,苦笑了一声,方答道,“我若说,是扶慎做的呢?”
听到扶慎的名字,宁风犹遭当头棒喝,惊得忍不住往后倒退了一步,说不出话来了。
“你失踪后,扶慎来山上找过。当时,为师还未曾回来,你大师兄便是道观主持大局的。他自小看着你长大,自是怜爱你,听闻你受伤失踪,血气上涌,便和扶慎硬碰上了。”
元朔的本事,大约能和扶慎齐平,两人应当时不相上下的!
怎么元朔会伤成这样?
宁风听着,脑子一阵阵的发晕。
无论如何,说起来,到底是她害了元朔!
“你那些目睹当时情况的师兄说,扶慎上山来的第一趟,元朔只是受了轻伤,后来,也不知是听谁说了什么,以为是我们把你藏了起来,第二次再上山,扶慎就像是疯了一样。”
“他那时戾气太重,带上山来许多人逼问元朔,你众师兄险些以为,咱们这宗门,要灭绝了。他甚至下令烧山,元朔便以死相拼,扶慎身边的黄岐还算是清醒,拦住了扶慎。”
“当时,扶慎刚杀了你七妹,若非黄岐拦住,你二十几个师兄,也全要死在他手上。”
太真上人虽然是娓娓道来,不带着喜怒,可宁风听着他平静的语调,内心却像是有大火在炙烤着一般,忍不住,又朝他跪了下去。
“你无须跪我,这是你和扶慎命里逃不掉的业障,全都是命。”太真上人低头望向她,轻声道。
宁风却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一下子,伏跪在了地上。
全都是因为她,如果她没有喜欢扶慎,事情也不会变成如今这个地步。
原先,她对扶慎的喜欢,是卑微的。
现如今,是带着罪恶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