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亲王就静静的站在霁儿的房门前，面上好像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担心，只是他紧紧捏着拳头，渗进掌心里的指甲，还有那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掩不住他内心的悔恨。

康亲王第一次陷入反省，他是不是，对霁儿的要求太高了，可能霁儿还没到能够接受这些事情的地步。如果霁儿真的熬不过这次，那他有什么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妻子呢？

“王爷……”

“他会没事的，他的命是他母亲给的。”

不知道是在宽慰谁，康亲王的眼神一直紧紧黏着房内，没有片刻的偏离。

临帝同皇后也在百忙之中赶过来了，带来了皇宫里的各种珍贵药材，皇后坐在霁儿的床边，一边给他擦擦汗，一边拿起帕子来掩面哭泣。

“朕回去就下旨，只要霁儿好了，就跟着你去蛮荒！”临帝很难这么严肃，这次话语中却流露出，不容置喙的帝王权威。

康亲王这次难得的没有说什么，这是默默的接受了。

现在他达到目的了不是吗？他只是想，让他的皇兄以为，霁儿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的用处，做不了任何的威胁。

这么多年来，他终于等到，名正言顺的带着他的儿子，为他们的复仇大业努力的时候了。

只要，霁儿能醒。

穆清也听到这个消息了，在清心院里急的团团转，小黄狗似乎也感到了这种焦虑的气氛，一整天都在院子里汪汪的叫个不停。

闹得所有人心神不定的霁儿，这个时候，做着一场又一场似乎没有止境的噩梦。

在梦里，他就那样看着，很多年以前，他的母亲是如何离他而去。

那是一场，很正式的宴会。宴会上，他的母亲依偎在父王的怀里。

好像是父王的送别宴，男人们说着话，女人们聊着天。

那时候皇爷爷还在，没有皇爷爷的命令，所有人都没有动筷子。酒杯也没有人举起来。

太子哥哥那时候才两三岁大，特别喜欢母亲，蹭在母亲的怀里，让母亲哄着他。

小孩子总是那么贪玩，又有着喜欢同别人分享的属性。

霁儿站在他们的身后，眼睁睁看着太子哥哥的那杯酒强势的往自己母亲那喂了一口，接着就心满意足的捧着酒杯，自己偷偷喝了起来。

边喝边笑，小孩子诡计得逞，银铃般的笑声，让这个宴会突然欢乐起来。

悲剧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太子哥哥突然吐血，众人正在慌乱的时候，母亲也晕倒了。

是的，宴会还没有正式开始，只有他们两个。在众人的眼皮底下喝了酒。

这个故事要让霁儿听来的话，必然是觉得漏洞百出，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可现在他不会这么想了。在梦里，他就站在他们身后，看着活生生的人，看着发生的一幕幕的事。

太子哥哥那时候虽然不是太子，却是皇爷爷最喜欢的一个孙子，基本上所有的御医都围在那边，母亲这儿只有一两个。

父王抱着母亲，慌乱着，风一般的跑回住处……

毒都被克制住了，压制在两个人的体内。

解药只有一份，那这一份给谁呢？

那个下毒的人，临死以前笑的很猖狂，那个笑让人害怕。

父王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跪在那，不断的磕头。

可是没有人在意，因为皇爷爷赶着把解药送到他最宝贵的孙子那，至于这个一直在跪着的，不受宠的儿子，喜欢跪，那就继续跪着吧，他是没有功夫管的。

母亲醒了，父王半句解释也没有，母亲也没有问。

父王对母亲更好了，片刻，离不开母亲，仿佛每过一天都是上天赐来的。

父王带着母亲离开了临安城，一路走走停停，遍访名医。

父王，堂堂皇子，马上又要成为一块封地的主人，尊贵了一生，可是为了母亲，父王跪了很多人。

听说，某座山上住着个半仙，父王背着母亲从山脚走，三步跪一次磕头，再往前走，就这样走了两天两夜，那个所谓的半仙终于出现了，却告诉父王，母亲体内的毒，他只能压制，母亲可以多活几年，或许，甚至可以像普通人一样，活到那个岁数。

但，毒还在。

最后他们终于到了他们的封地，穿过蛮荒森林，在蛮荒城的旁边。右边是南荒城，左面就是同南戎国接壤的地方了。

常年的天灾人祸，这里几乎鸟不拉屎，最不受宠的皇子，最偏僻的地方。

可是父王却很庆幸，有了药方，这里的药材罕见的充足，母亲可以慢慢调养着。

每天父王最重要的事儿，就是守着药炉子，拿着小蒲扇，一下一下的扇着风，蒸腾的药香弥漫在小小的屋子里，却是那么的温馨动人。

他们一起度过一个又一个的春夏秋冬，他们一起踏青，一起放风筝，一起在树下乘凉，一起踏在秋天的落叶上，一起静静的听下雪的声音，一起微笑着听破冰的声音。

父王脸上的笑，是霁儿从来没有见到过的。

可是有一天，屋里传出争吵声。

父王第一次红了脸，母亲伏在被子上哭。

管家不敢说话，跟着来的大夫摇摇头。

霁儿在房间里站着，看着这一幕，他知道幸福的美梦，要破灭了。

他出现在了母亲的肚子里。

霁儿终于知道为什么，父王总说他是母亲一命换一命来的。

这个善良的女人，在自己出现在她肚子里的那一刻，就把自己当成了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愿意用命来换的部分。

“你知道的，这孩子要是生下来，你体内的毒就控制不住了！”霁儿看见，父王指着母亲的手，流着泪亲吻着。

“你舍得离开我吗？就留我一个人？”父王哭得像个孩子，霁儿想。

“不会的，你还有他呀。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天天的衰弱，就算是没有他，我可能也陪不了你多长时间了。要是这个小家伙出来了，他就能陪你很长很长的时间，你将会是他最重要的人。”霁儿看见母亲摸着肚子，一如既往的微笑，仿佛他们现在正在谈论的只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无关生死，无关别离。

霁儿一直守着他们，在父王母亲同肚子里的宝宝说话的时候，霁儿就坐在他们的旁边，认真的听着，像是要把这么多年来，缺失的爱，一起补回来。

“哇哇……”霁儿看到自己终于出生了，所有人都笑着，可是那笑看起来那么的悲伤。

父王坐在床边，捧着母亲的手，一下又一下亲吻母亲的额头。

母亲虚弱的喘息着，看着皱巴巴的小家伙，仿佛在看最珍贵的宝贝。

他一天天的长大，脸上皱皱巴巴的，都不见了，他慢慢的变得圆滚滚的，生命的气息在他体内蓬勃生长。

随着春天的到来，他已经能够翻身了，已经能够咿咿呀呀的，说些什么了。

可是母亲却在用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衰老着。

终于，在柳絮漫天飞舞的时候，在他能够发出第一声，不太清晰的“母”的声音的时候，父王掉了最后一滴泪，霁儿知道，自己再也没有母亲了。

就这么昏昏沉沉的睡着，睡了一天又一天，直到感觉耳边有个低沉的声音呼唤他，他的身体感受到熟悉的温度，那是他在夜里常常感受到的怀抱，是父王的怀抱。

父王其实一直都在他的身边，他其实是带着爱出生，带着爱长大的，没有人可以比他拥有更多的爱了。

挣扎着睁开眼睛，虽然父王仍然冷着一张脸，但霁儿就觉得胸口前所未有的被填满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