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丝纠缠着白发,理也理不清。
“长到一起了。”卿躺着捋到一卷头发,从自己发根捋到了发梢。前面是卷曲的白毛,到后面就成了黑色细软的直发。冀从她手中接力,将连在一起的发丝撩到眼前,是前额上的一小撮。
“没想到……才一起躺了一会儿就融进去了……”冀也觉得很稀奇。
“原来你的头发会‘吃人’呀……”卿仰头对他说。
“可能是因为‘融合’和‘吞噬’的双重作用吧。”冀也仰头回答。
他们穿上了贴身的衣服,头挨头脸对脸地躺在床上晒太阳。
卿听了打个滚低头看着他:“‘吞噬’?你还有这么可怕的异能?”
冀招手用傀儡术勾来小金剪子,在自己的脸上轻轻划了一道,血立刻从伤口冒出。
“噫。”卿一哆嗦。
那伤口迅速合拢,冀抬手蹭蹭血迹,皮肤上平滑如初。卿好奇地摸摸他的脸。
“‘吞噬’拥有超级自愈能力,一般的物理伤害都可以复原。”冀说,“哪怕是常规意义上可以判断为‘死亡’的情况。”
“所以课上次也击中了你,你也没有出局。”
“嗯。”
“太不讲理了……三种最无解的禁术你全都有……”
冀眯起笑眼。
“但是我听说,‘吞噬’这个异能是人造异能哦。并且主形态并非超级自愈能力,而是可以‘吃人’的可怕能力。”卿说着从冀手中夺过剪子,尖端指着他的太阳穴,“如果从这里刺下去,你会死吗?”
冀抿着唇看了看她,卿忽然一笑,把小剪子放到旁边。
“虽说是人造异能,但我这可是天生的。”冀无奈又无辜,“或许这种异能原本就有,开发者只是为了耸人听闻才有意添油加醋?人造异能涉及法律的灰色地带,只在联/邦时期的人造人计划中存在,如今脉原更是销声匿迹了。当时认定‘吞噬’为其中的高危异能第一位,严禁非战争时期使用。可是直到联/邦政/府破灭,人造人计划终止并被清算,连个正式的战争都没有发生。”
“都过去半个世纪多了,这时候还能见到就更奇怪。”卿拄着下巴。
“这个异能不会让你轻易看到,事实上……我自己也没有真正使用过主形态,拥有自愈能力就够了。根据帕洛师士在共和建立之后的测定,‘吞噬’为原发自生跨维度异能,无三标分阶,更不可控,一旦施发就无法自行停止。”
说着冀要起床,连在一起的头发拽到头皮,他俩同时痛得倒吸气。冀只好摸来小剪子,“咔嚓咔嚓”把那缕头发连接的一段剪下。
卿捏着头发端详。
“留作纪念吧。”冀取出一个小木匣,卿便把头发塞了进去。
“这算不算‘结发’?我要对你负责吗?”卿耸肩。
“你想负责吗?”冀收起小木匣,一脸不做什么指望的表情。
卿笑而不语,冀握紧披着的白袍到地毯上盘坐,她则又躺了回去。
“记住,千万不要碰我还没愈合的伤口。”冀很认真地告诫她。
他的眼神实在太严肃,卿见了立刻把态度放乖不少。
冀又去泡茶了,卿循着香味抽动鼻翼。
“真好啊……”她懒洋洋地扭着。
“什么好?”冀别有意味地问。
“瘫被窝、晒太阳、泼茶香……什么都好。”
卿拖着脸蛋子瞅他:“你也好,抱起来太舒服了,要是你的脸、头发和皮肤配上刀锋的身材,再换成业的声音,还有乔的眼睛……那就是完美的男人啊~”
“我不这么觉得……”冀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不禁讪讪发笑。
“这个世界真是没有什么完美的东西啊……”卿叹气。
“恭喜你悟出了人生真谛。”冀挖苦着把茶杯递给她,她像喝酒似的一口闷,完后埋在自己的一堆头发中继续长吁短叹。
“难道每个人不都是什么都想要的吗?”卿望着天花板。
“不好说,但只要能离开这里,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就知道你不会放弃。”
“你觉得我想离开只是为了自己的自由吗?”
“不是吗?”
冀润润嗓子道:“不是。只要能活着,我还想去寻找和实现自己对于整个世界的价值。”
“……”卿不知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了。
“你以为,基因库被建立只是因为瘟疫中要保护珍稀的血种吗?”冀说,“当然有这个原因,但不仅于此。最初组建第一代基因库的时候,离瘟疫爆发还有十几年。是帕洛师士通过预言术预见了这场浩劫,才说服张师士和元/首府着手成立了预警研究中心,并建立了全域联通的空中列车紧急疏散航线。第一代基因库也是作为预防手段而建设起来的,当时的元/首兀其沙漫,就是业的祖父,全力扶持了这一计划。”
“咦?那帕弗里爷爷预见到了现在的情况吗?这么早就在预防,上一代基因库为什么还是没有阻止瘟疫爆发?”
“没有,预言术本身是外族异能,融合来的预言术不够完全,只能看到瘟疫爆发的一幕。至于上一代基因库……哼。”冀突然冷笑一声,“第一代基因库可是人才济济,从起/点上就比我们高出不知多少,但是没几个人相信预言的真实,加之内部勾心斗角,没几年便宣告解体。”
冀喝完茶,倚着床沿休息,“一直对基因库坚信不疑的人恐怕只有帕洛师士本人和‘她’。‘她’是相关领域的专家,从加入基因库开始就执着于研究与瘟疫相关的一切……直至被人陷害到绝境,自杀身亡。”
“‘她’的一些成果打动了张师士,所以张师士还愿意把基因库继续下去,但张师士更注重的其实是保护我们而不是用我们制造疫苗。和上一代基因库不同,我们就是为了瘟疫而生的,离开了瘟疫的需要,我们只是一群无法融入社会的怪胎而已。”
“可是我们的人生不会止步于瘟疫结束,所有人迟早都会离开‘脊椎’。只有离开这里,我们才不会到死都只是一个稀奇的名字,才能依靠自身有所作为,活得像个真正的人。”
冀说完静下来,卿爬起来贴着他坐在床沿。
“谁说瘟疫的解决办法不会在盘踞区找到?要是能找到‘她’的痕迹……说不准,”冀把头靠在她腿上,“……作为基因库的责任,也不算辜负了吧。即便天生是个怪物,压抑住本性,或许可以成为一个好人。”
卿揉搓着他烟丝一样的头发。
“我很抱歉。”卿忽然说,“之前我说,‘她’是你装出来的。我很抱歉,没有相信你。”
冀微微一愣:“不,你没错,很长一段时间来,‘她’确实是我装作的。包括我强迫你使用转移咒的那个时候,应该道歉的是我。”
“但‘她’确实存在过,也许现在还作为独立的意识体与你共存吧。”
“近一两年她独立出现的频率很低,只要不是外界强加精神刺激的情况,就完全在我的控制下。当我不满于现状,想要反抗或报复他人的时候,我就会有意识地采用她的性格和观念说话做事。”冀说,“我不希望大家太过惧怕我,却又不甘心只作为一个摆设存在。有她做幌子的话,我就可以既扮演一个讨人喜欢的吉祥物,又不至于太过讨好他们而失去威慑力。她是我的伪装,我也是她的伪装。”
他的坦诚让卿有些意外。
“我的体质或许会将‘她’完全融合到我的意识体中。”冀又歇了一气儿,“到那时候我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
“也不准会往好的方向发展呢,她好像不大会说谎,脾气很凶暴,想法却很简单。”
冀苦笑:“不是不会,只是不屑于说谎罢了,这可不是什么优点。别的恶劣之处也不少,尤其喜欢恶作剧捉弄别人,还偏偏最爱捉弄和自己亲近的人。”
“你恶作剧的时候也是主动接受了她的做派吗?”
“恶作剧倒是很久前就开始了……那时候还意识不到是她擅自还是我接受的,那时觉得一点点捣乱还蛮有趣,自己就上瘾了。”
卿的头发从肩上滑落,垂在冀的额前,冀牵着发梢瞑目嗅了嗅,很香。
“你今天说话真坦诚。”卿伸出赤脚踩了踩他的大腿。
“毕竟已经‘坦’诚相见了。”冀仰起头,故意让白发扫在脖子和胸口。
卿扭头望着窗外的苇海。
“我也会离开‘脊椎’。”她说。
冀听着睁开眼,卿继续淡淡地说道:“……我们才是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