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从张的额前淋下来,俊美的容颜在强光下被磨平,张觉得自己现在比起什么“真龙”倒更像是一颗龙蛋了。
自从和年纪小的孩子们打交道,张自嘲的癖好也渐渐消失,偶有显露也只会起到惊吓旁人的反作用。
他离开那灯光,普通人的身体无法承受这种光线,对他来说却连刺眼都算不上,他只是觉得自己碍事,以前帕弗里在的时候,他会直接说出来:“啊,本尊碍事了吗?”
但是现在他什么都不说,静静看着免疫这种强度异光的斯科特对停尸台上另一位免疫者进行检查,而河之成作为同样免疫的人却躲得远远的,他的确不在状态。
“细胞没有再生。”斯科特关了灯。
“确定修复无效了?”张只是来听报告的。
“确定。”斯科特搜索着脑内的每一次检查数据,“找到了之前输入活血也未能唤醒的原因,表面上看各个断面已经贴合,但是撕裂程度复杂到难以想象,根本没有办法复原。”
“血液检测的结果也并没有发现异常,当前以脉原的技术水平可以筛查的成分就这么多,我原以为用梅从弃原带回来的仪器试一试会有发现,但是依旧没有收获。”
“当初我就没报什么希望,如果是脉原七年后都检测不出的‘东西’,他在弃原生活的时候就会被弃人抹干净。来到这里之前他可是在弃原军方的软禁之下,就算为了避嫌,弃原也会做这个打算,一旦找到确凿证据这就是战争的导火索。”河之成说,那份检测他也支持过。
“看来这一条线索又断了。”张扶着停尸台的边缘去看上面躺着的那位。
“师士,弃原之前的实验,之所以把刀锋作为重心,是因为他们怀疑刀锋有没有携带什么东西。”斯科特道,“在‘早有察觉’这一情况上——弃原十有八九脱不了责任。这是梅今天刚从下线收到的消息,泽尔森已经下令调离了该情报人员进行保护。”
“《世界闲谈》那期节目是弃原高层内部另一派系安排的,希望借此掀起舆论迫使领导人削减军方权力,他们已经握有某个暂时限制军方干涉的王牌。但是出了内鬼,节目被掐了,开始定的是直播,但是中段就被转接到了军方手上。”河之成也有情报,“那段时间弃原也非常混乱,大量和血族相关的研究人员失踪,资料损毁严重。我们怀疑是弃原有意为之。”
“呐。”张短促地叹口气,“怀疑血域,证据还没有找到,又扯进弃原,弃原和脉原中间夹着海国,这是要发动世界大战吗?”
斯科特和河之成都低头静默。
“也许血域和弃原都是冤枉的,只是我们一心想转嫁危机,不敢接受现实罢了。”张倚着停尸台,他和台上的尸体仅仅有一指长的距离,斯科特和河之成都有种他会被突然醒来的尸体抓住的感觉。
“要是‘她’还在就好了。”张忽然看着他们两个微笑。
三年来一直在竭力寻找的……
……到底是什么呢?
“有的时候,我并不喜欢真相。”张扭着身子一手撑住停尸台,端详着尸体的脸,“往后就算找到了证据,在脉原恢复之前,也绝对不能向外界透露丝毫……河之成,你按流程提醒一下长宁吧,泽尔森恨我,但他明白这个道理。”
斯科特见他还坐在停尸台上,望着背影思索了一下说与不说,还是说了:“师士,尸体要收起来吗?”
“火化吧。”张没有回头。
“主上,这是重要的证据啊!”河之成当即恢复状态,“只要留着尸体,也许总有一天能找到弃原和血域……”
“算了吧。”张轻笑,“留着他,还要辛苦你们嫁祸另一个人,被误会做了没有做过的事情,即便是死了也不能安息吧。”
“呐,我问你们,要是证明真的是血域或弃原做的,会怎么样啊?”张捏住尸体的下巴,看着口腔内缺失了犬牙的两个窟窿。
“肯定要公之于众,为帕洛师士洗清冤案。另外,元/首府会随后向弃原血域宣战。”河之成正说着,突然看到斯科特对他使眼色。
“你太不了解泽尔森了。”斯科特看傻瓜一样的看着他,“就算脉原恢复了,也绝对不可能宣战。”
“可是这……这是……如果证明了我们受这么多的苦不是我们活该的,那就要有人承担代价!!”河之成突然激动起来,斯科特摇头。“这是尊严啊!”河之成转向斯科特,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平静,“是整个脉原的尊严和那么多人的性命啊!”
“不是还没有证据吗。”张又笑了,他从停尸台上下来,“永远都没有证据,不是更好吗。不用为了找回尊严,再失去更多人的性命了。”
河之成不理解也不接受,而他亦不能阻止。
张看着尸体两耳廓上的疤痕,是什么让他选择了这样一条殉道之路的?看来不只是人类会变,原来什么东西活得太久都一样会把本性丢掉。或许曾经是睚眦必报的人,也会突然有一天衷心说出“冤冤相报何时了”的无聊套话。
“老朋友,那孩子长得越来越像你啦。”张笑眯眯地对尸体说,“个性也很……像你一样完全没有个性啊。”
他示意斯科特收走停尸台,斯科特点头确认,停尸台缓缓进入轨道,向焚化炉转移。金属光泽的外壳上倒映着河之成强忍不甘的脸。
“永别了,”张望着尸体,“德拉贡亲王。”
斯科特跟着他离开房间,河之成没有来。斯科特走着走着忽然脸色一变:“师士!那家伙该不会把尸体从焚化炉抢下来吧?”
“能抢就好了……”张一副无所谓的口气,“蛟族不能违抗龙的命令,我还有些为他可惜。”
“师士并不是不想知道真相,只是厌倦了战争吧。”斯科特说。
“即便结果不是战争,知道一切就是件好事吗?”张反问。
斯科特摇头,淡淡叹气:“这样的话,那孩子就永远不知道德拉贡亲王……”
“这件事他总会知道,毕竟了解真相的人不止我们几个。”张理一理云氅霞披上的龙鬃,“如果他因此埋怨我,我也有心理准备了。”
“不,不,师士。”斯科特一时有些心慌,“这一代基因库不一样了,他们爱戴您,一定会理解您的用意。”
张舒展眉宇回头望向他:“其实我很焦虑啊,现在的‘爱戴’,会不会有一天变成‘失望’了呐。”
“即便是那样……”斯科特强打笑颜,关掉眼前的小光屏,极其认真地,“我也会永远站在师士这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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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锋一旦进入某个情绪状态就很难从中跳脱,之前对练中的紧张和卿的情绪低落给他的影响到现在还是让他无法放松,这使得他对于乔这种喜怒无常变脸比变戏法还快的人理解无能。
乔现在哪还有对张师士生气的一点点痕迹?!
“诶我说张师士太厉害了,我擦,什么构造这是?你们看他比划了一下午,大口喘气都不存在的!”
乔像是一下被打开了窍,坐地上讲得特来劲:“我乔瑟夫不服任何人!‘源流’又怎么样?师士又怎么样?我真的觉得无所谓的!!可是今天我服了,告诉你们一点都不丢人,跟师士打这一下子我彻底服!但是没有之前我跟他叫板也不可能让他正眼看我,另一个角度说老子横一点也没错儿!老妈太作了我没辙,我要从师士这里把能学的都学会,拿着我的本事直接替掉我妈,就不用再担心她遇上啥事我只能干看着帮不上忙了!”
旁边坐着听他扯皮的几个人纷纷表示认同。
零在张师士走后不久也来这里看后续发展,纯之前就在,结束马上就下来了,冀很遗憾没有早些发现她。而业则在师导三人组离开之后也不见了踪影,卿刚刚两层三层地从楼上往下蹦,空降在乔面前示威,刀锋只能坐着电梯追过来。
“要都学到张师士的技艺你得续上二百年的命。”卿醋意满满地讽刺他。
“那你呢?学跳两支舞而已牛什么牛。”乔心情挺好吵架也带笑。
“至少我没夸下这么大的口,哼。”卿气鼓鼓。
“我说啥了叫夸大口气?你才是吧,说的好像特训名额除了你没别人似的。”
“名额?本来就没有名额好不好,你完全是趁虚而入!”卿横起来也不讲道理,“明明是我先得到的!张师士是我的!”
零想起自己在激发课上选择张协助,是不是差一点就会引起这小丫头狂风暴雨般的占有欲袭击,而自己肯定是没有乔这么好的心态跟她犟的。“她一定是觉得吾威胁不到她的地位。”零摇头自语。纯却捂着脸在咯咯笑着,现在本应该严肃激烈的氛围,在她一笑之下完全带偏了。乔根本吵不起来,一边想反驳一边看着卿笑,他无所谓的样子气得卿眼泪快掉下来。
“她是觉得你配得上呀。”冀对零说。
“那凭什么老子就配不上?你这搞啥玩意儿……”乔伸手假装抓卿的头纱,把她吓跑了。卿没道理但还不甘心,又羞又气搂住刀锋的胳膊擦眼泪,乔和纯赶快不笑了呆呆地互相瞅对方。
“陛下,陛下陛下,不要哭了。”刀锋低头捧住卿的脸蛋给她擦擦泪痕。
“我不会放过那家伙的!”卿一低头整个脸扣在他的手掌里,恶狠狠地放话。
刀锋也忍不住笑了,赶快憋住:“嗯嗯,不放过他。”
乔笑得仰倒在地上。
“绝对要让他付出代价!”卿仍埋着脸,扬起手来挥打空气。
“好好,让他付出惨痛的代价!”
冀突然“噗”一声跟着笑起来。
“还有他的同党泽尔冀也不可以姑息!”
“绝不姑息!”
“哼哼……”卿挂住他的胳膊扭捏,“我好丢人……”
“好……嗯?不丢人不丢人,可爱死了,陛下你超级可爱!”刀锋托花瓶似的托着她的脸蛋,望着她满眼温柔。
零皱皱眉凑向纯问道:“他们两个是成了?”
“八字可能有一撇了吧。”纯勾着她的肩膀拍一拍,“你也加油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