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外面很光荣吗?”张飘飘欲仙地随着话音出现了。
“那是修饰词。”乔不忿地应着。
张不乐意冀存在这种想法,但现在面对的毕竟不是冀。他这么多年还是和乔保持着那么远的距离,只不过曾经对乔来说的十几步,现今已经成为几步了。
这样乔反而觉得太近,但他不会在张面前后退。
张勾起嘴角浅笑,乔不明白他为什么笑,笑谁。
“好个大胆的臆测,本尊哪有不让她回来。”张拂袖立住,眼睛朝他一瞪,“这梅丫头怎么没和你讲讲她是怎么把自己折腾到这步田地的?当初是谁告诉她不要掺和泽尔森那群人的斗争,不要跑到弃原去执行什么暗杀任务,不要相信自己那不过脑子的一腔热情。”
“她有一句听了吗?”张将手一摆,愤而踱步。
乔皱眉。
老妈,我咋没想到你这么能作呢。
“本尊在她卷入了两界冲突之后绕过渧尔德政/府给她提供援助,本尊亲自和海国广主讲情冒着风险为她打开门户,本尊无数次告诉她‘脊椎’永远是她可以选择的后路。”张仍冷着脸,“可她呢,回过头来指责我不信任她的‘能力’,阻碍了她的‘价值实现’,说我思维陈旧,不理解她那‘纯粹’的‘爱情’。”
啧……作是作了点但我看也没啥不好。——乔想。
“是我把她宠坏了。”张主动离他远了点,方便把圈子兜得大一点,“我说她你不服?她什么样你还看不出来吗,没大没小,任性妄为,这年纪了还没个母亲的样子。”
对对对,就像你。——乔接着想。
“她哪里像我了?你在想什么?”张停住瞅他,乔赶快收回自己的思绪。
张也无奈,他讨厌面对面和乔对话,这孩子的脑子里永远有一根杠,你说什么他都要不自觉地跟你一抬再抬。他可以忍住顶嘴,但绝对忍不住心里头犟。
“弃原和脉原之间的矛盾你别想得太简单了。”张背过手去,“我比你更了解你母亲的情况。”
“但她现在回来了!”乔申辩。
“她回来了么?”张反问。
乔一下被问得怀疑起自己的判断。
“她人在脉原,不代表她属于这里。”张不再踱步,“现在她可以来往于两界,但这并不容易。那边需要她,她不肯久留‘脊椎’,是怕一旦看到你,她就会怀疑自己所担负的责任。”
乔低头抓着袖子。
张远远盯着他,这股谁都不服的劲儿和他妈妈实在是太像了,在乔身上张几乎看不到他父亲的影子,从长相到性格,都和他妈妈一模一样——除了那一脑袋硬翘翘的卷毛。
张原以为自己会因为讨厌他的父亲而永远无法改变对乔的不满,的确,这孩子身上有太多自己看不下去的毛病,但是这些毛病都和他妈妈之前没什么差别。张发现自己讨厌的并不是这些毛病,也不是乔本身,而是那些陈年旧事。说来奇怪,他差点忘了外面的世界已经翻天覆地,与他交恶的人,都没有他活得平静且长远。
也许是时候接受现实了,那些事情早已成过往云烟,这些孩子都只是无关的孩子而已。
张叫乔来有更进一步的打算,但他明白自己要首先克制住脾气。
乔干站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实在没什么道理,闷闷道:“我可以走了吗?”
“本尊不提,你就不许问。”张故意不看他,侧着身子肃立,影子长长地朝乔延长过来。乔很想往前挪步照着影子的头顶踩上一脚,张眼睛一瞥把他瞪回去了。
做什么小动作都会被察觉,又不许走,乔只好痛苦地背着手望天。
“你以为本尊愿意说教吗?”张放缓语调,“算到今日,你我面对面交谈也仅有这一次,不如坦诚点。我知道你平常在想些什么,冀在场时你从不当面对我表示反感,所以这次你一定忍到极限了吧。”
“抱歉师士,这次纯属意外。”
“不要顶嘴。”
“……”乔肯定自己和他八字不合,可有气也得憋着。
张眯起眼睛:“我不介意你表示出来。”
“这么说谁会信啊,反正倒霉的都是我。”乔低声反驳。
“那你倒说说看。”张挥开袍子转身面对他。
乔又憋了一会儿,估计对方也早就用读心术读到了,摇摇头不愿意发声。
“说出来。本尊说不介意,就不介意……秋后算账。”张瞑目微笑。
乔打了个哆嗦。
“我认错,我想事情太简单了,其实你对我妈不算不好。可是你……”乔说着思考了一下,但是好像思考在这怪物面前也毫无意义,又索性放弃思考,“你说的话实在太轻巧了,对你来说只是一句话的事儿,可是我要是在你面前一句说不对,不准你就会把我赶出‘脊椎’,那样我怎么面对我妈还有冀。所以当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个事我不但可以道歉,你让我怎么样都行。”
“你已经为你妈妈的事认错了,还有什么要道歉?”张远远地扬起下巴。
“对战的事,你不因为这件事生气吗?”
“哦?你觉得本尊会为这种事生气?那本尊可真的要生气了。”
张比起读取到他那些凌乱的思维,更愿意他开口把话说直白一点:“说说,‘不但可以道歉’是什么意思。”
乔站得笔直:“这事我本来没想道歉,我打的时候就没想过要示弱。”
张冷哼一声。
想不让乔顶嘴根本不可能。张算是摸透了:那既然你要顶,本尊也就懒得对你客气。
“我有说过让你示弱吗?”张暂且收回了那个颇有恐吓感的自称,“你本来已经够弱的了。”
乔听着怎么这么不对味儿。
张挥一下胳膊,云氅霞披从身上消散,里面的修身黑色长衫拖着鱼尾似的后摆,特殊面料在光线的流转下浮现出蛇皮般的色泽。
“呐,你妈妈确实教了你不少东西。”张垂拱而立,“不过,你那时也只有学个皮毛的时间吧。”
“我这些年自己也在练习。”乔有种预感。
张浅笑摇头。
“虽说战场上什么样的招数都可以使用,但带有羞辱目的的阴招,成功便成,不成便会给自己招来祸端。”张批评着他那一记为了打脸而打脸的勾手,“你妈妈教了你,但你显然没学到保证命中率的方法。”
“我不需要为这事道歉了吗?”乔挑眉。
“谁知道呢?要是那两手就是你的全部实力的话,”张的浅笑变成嘲笑,“你就给本尊跪下磕头磕到死吧。”
乔听得出他的意思,马上抖开手脚:“行,再打一次。”
“呐。”张眯眼,“你对你妈妈的师父就是这样的态度吗?”
乔愣住,他的预感应验了。
“你会把教我妈的东西教给我吗?”他搞不懂这老怪物阴晴不定的脾气,就像以往搞不清老妈为啥刚打了他一巴掌就又要亲他一口似的。
“教也要看值不值得,就你那点水平还不够本尊活动筋骨,教也白教。”张继续打击他。
“那不是我的全力。”乔觉得这时候当然得说大话,“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看我不把你一把老骨头都抻开。
等等,不能想!
乔拍额头试图把自己这个脑子修理修理。
“好。”张说,“就让我这把老骨头抻一抻。”
“那要是你认可了我的实力,你就会教我了吗?”乔立刻把刚才的不快抛到脑后。
“本尊可以给你承诺。”张又无意间把自称用回来了,“但你要真这么冥顽不灵,本尊包教不包会。”
乔按捺住心里的振奋,刚要回忆一下招数动作,就突然想到对方有读心术,不能想不能想。
乔现在的样子在张看来不免可笑,实力怎么样张早就看出来了,乔再怎么夸大其词也不过如此。但张本来就是为了把梅来不及教给这个孩子的东西教给他,自己会的再多也只能埋没在“脊椎”,而这门技艺让乔继承下去才具有它真正的意义。
格斗之于乔,就像舞咒之于卿,没有道理不让他们获得他们应该拥有的东西,无论自己对他们的父母有什么样的成见。
张还清晰的记得那个从他身边夺走了梅丫头的男人——那个还曾试图从他手中夺走脉原的男人。
“不论如何,赢的终究是本尊。”张心想。
他确实要活动活动筋骨了。修身的长衫略有不便,他轻轻将手指在胸前一划,稍微解开衣襟,挺胸放松肩膀。他的躯干扒开对襟长衫显露在对方眼里,乔惊了个呆,想不到平日里看着苗条纤细的张,衣服下竟是霸气横斜的结实肌肉,他虽瘦,却瘦得精悍无比。
“喔喔。”乔由衷赞美,也顺手把外套脱了甩在地上,一副愣要和他较劲的架势。
张原地站定,朝他勾了一勾手指。
-
“我没事的,你不用跟过来了。”
“但是你看起来脸色很不对,还是让导士检查一下比较好?还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看着刀锋诚惶诚恐的样子,卿还没迈出医务室的那只脚顿了一下才跟出来,回头苦笑道:“和你没有关系啦。”
“我还是很担心……”刀锋说着还是跟她出来了,可刚一到门口,就扭头撞见了门口阴沉沉站着的业。
“要是来看乔瑟夫的话,你来晚了。但你不可能是来看他的吧。”卿的语气没什么劲儿。
“我来是想听听评论,但好像也晚了点。”业说,“你怎么了?”
刀锋看卿没有精神,正想替她答了,卿便抢道:“我好得很。”
“张师士对人的亲疏一直没有道理,你习惯就不会不满了。”业一眼就看透她在烦些什么。
卿甩给他一个冷眼走掉了,刀锋正要追,业突然拉得他紧紧的没让他跟去。
“你说的那是什么意思?”刀锋还算听出他说中了卿的心思。
“那不重要。对了,你给我说详细点,这回张师士和乔瑟夫到底是怎么打起来的?”业瞄了一眼医务室里躺在床上装睡的冀和面对面玩翻绳的零和纯,斯科特正一边坐着开启眼前的小屏幕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刀锋把经过细节给他讲了一遍。
“哼,乔瑟夫这样子也不过是常态而已。”业听后反而不觉得有什么意外。
“我真没想到乔的招数居然是张师士传给他妈妈的,真的太厉害了。”刀锋抬抬眉毛,抬得一额头皱纹。
“得到张师士亲传不只有梅女士,还有泽尔元/首和前沙漫族长。”业说。
“别这么说嘛,前沙漫族长不就是你父亲?”
“确实是。”业说着,眼睛不由转开了,他不再想谈这个话题。
“得了,乔这下可不知道要怎么样。”刀锋虽然感觉不会出什么大事,但对乔的脾气还是放心不下。
斯科特在里面注意到了他们,他对于业的敏感和对冀也差不多,于是立刻起身出门来看看他们在聊什么。
“你不要再可怜那家伙了。”业也看见斯科特打屋里出来,忽然阴阳怪气道,“有和张师士过招的机会岂不是天上掉馅饼,最幸运的是他母亲还健在并教会了他这份手艺。你看我就没有机会让他问我‘谁教的你’,并理直气壮地回答他:‘我爸’。对吧。”
“业。”斯科特叫道。
“导士。”业假装刚看见他。
“在门口站着干什么,乔已经去见张师士了。”斯科特态度温和。
“我来晚了。”业也弯弯嘴角意思一下,“那我还是回去好了,麻烦导士替我转告慰问。”
“那导士,我去看看卿,她好像不太舒服。”刀锋也告辞。
斯科特由他们去了,站在门口止不住地叹气。
“这群孩子啊……唉……什么时候才会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