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天空渐渐乌云蔽日,穆杰不欲久留,便动手往山脚下走去。阴风阵阵袭来,穆杰不由得担忧师傅的安危。京城郊区的小山通常不算高,不多时,穆杰便来到山腰。
忽地一阵马蹄声打破空寂,穆杰寻声望去,只见山脚不远处便有三人驾马而驰,一人在前奔逃,两人在后紧追。穆杰不愿招惹是非,便欲先藏于山林之中。
紧追不舍的骑手从怀中掏出流星锤,朝着前方用力掷去,正好砸中奔逃的刀客。那刀客应声跌落马下,穆杰瞧见,心中有些不忍。随即又想到师傅临行前所说锄强扶弱的嘱托,当下穆杰便施展轻功,飞速地奔袭下山。
两名骑手纷纷下马,那刀客紧紧护着怀中之物,一名骑手用脚踏在刀客心口,笑道:“你再跑啊,你从河南跑到这里,还不是照样落入老子手里。”那刀客恨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今日摔在你们手里,算我倒霉。就算被你们这些奸人抓住,我也不惧!”
骑手呵呵一笑,说道:“将你抓回花凤楼,让三娘亲自审讯,倒要看你说也不说。”另一骑手笑道:“三娘的酷刑可比官府的厉害得多,你小子还是说出金刀令的下落,兄弟们给你来个爽快的,不然的话,嘿嘿嘿……”那刀客听得毛骨悚然,兀自紧紧护着怀中之物。
两个骑手瞧见此中端倪,相顾一笑,便动手上前去抢。那刀客怀中的赤金令牌便被夺走,刀客急得没法子,便张口咬住对方。骑手大叫一声,怒道:“这小子是条疯狗!”说罢,便拔剑挥刺下去。那刀客闭目待死,心想:我命休矣!
忽然“铛”的一声,利剑飞落在地,那刀客听见动静,便睁眼细瞧,只见一少年横腿扫来,两骑手纷纷倒在地上。那刀客与骑手心中大惊,一个是喜,一个是忧。来者正是穆杰,两骑手急忙拾起兵器,见他手无寸铁,心中怯意便少了半分。
穆杰扶起那刀客,悄声说道:“你不用怕,这两人由我来对付。”那刀客见少年吐息平稳,步盘稳重,倒也稍稍安心。穆杰从未与人动武,但深得老馋头武艺真传,且内力深厚,当下便要施展拳脚。
两骑士早已夺来金刀令,心念尽早报功,自然不愿再起干戈。两骑手纷纷掷出暗镖,穆杰与刀客急忙躲过,定眼望去,两骑手已跳上马驹扬尘而去。那刀客环顾左右,自己的坐骑早已不知踪迹,怕是适才受惊而吓跑。
那刀客急得哭道:“坏了,这两人夺走了金刀令,门主定会不饶我的。”穆杰虽不明情况,倒也能分辨一二,安慰道:“你且告诉我,那两人的干系,我来帮你讨回来。”那刀客悻悻然,看着穆杰少年装束,叹道:“非我不信你,只是那些歹人势力太大,我金刀门数十人之众尚且不敌,你又有何办法。”
穆杰见那刀客黑面短髯,却是少年喉音,说道:“在下穆杰,相识许久,倒不知兄台大名。”那刀客道:“好说,我叫王真,是金刀门首座弟子,多谢穆兄救命之恩。”
蓦地雷声乍起,隆隆震响撼动天际,穆杰道:“王兄弟,咱们还是先快快回城罢,既然令牌已丢,呆在此地左右也不是办法。”王真抬头望天,仿佛乌云即刻倾覆,便道:“好罢,就依你所言。”当下,两人便施展轻功,乱风兀自刮动着周遭树梢。
正当两人赶到京城门前,雷雨狂作,那刀客满脸濡湿,登时变成一个净面少年样子。穆杰“咦”了一声,便问道:“王兄弟好似变了模样,倒是神奇得很。”王真笑道:“人在江湖,若以白面书生样行走于世,难免多遭劫难。”穆杰深知此意,便不再多问。
王真忌惮金刀门门主的惩戒,便随着穆杰来到方府后院,方珏见穆杰前来,问道:“穆哥去得好久,师傅老人家呢?”穆杰稍稍迟疑,哽咽道:“师傅传我内功,便云游去了。”两人默然无言。王真瞧见方珏亦是黑脸圆眼状,心想:此人竟是个女子,倒也标致,以黑面掩盖美貌,倒是难以一视本尊。
方珏瞧见王真注视自己,向穆杰问道:“这人是谁,为何会在我府上?”穆杰回道:“这位是王真王兄弟,我在路上见他被两个歹人劫掠,便出手相助,带他先来这里避雨。”王真毫不见外,笑道:“多加叨扰,大雨停后,我便离开。”方珏“嗯”了一声,道:“无妨,既是穆哥朋友,便是我方珏的朋友。”
庖屋外大雨倾盆,淅沥声渐渐逼迫,屋内香气弥漫,温暖如春。穆杰向王真问道:“王兄弟,你可知那两人在何处落脚?”王真叹道:“那两人武艺平平,要不是我在河南受伤,也不至于会被他们发现。他们都是万凤楼的打手,定是回到万凤楼了。其楼主万三娘是个狠角色,与我金刀门素有敌意,如今金刀令落入他们手中,于我门派大大不利。”
方珏已了解缘故,便道:“这你无须担忧,穆哥武功高强,又有数名武林高手的随从保护,这金刀令过不久便会拿回来。”穆杰素来仗义,当下便应允,道:“既被我遇见如此不平之事,那定是要帮你的。”王真心中不由得感激万分,谢道:“若能帮我拿回令牌,金刀门上下皆会感恩戴德。”
穆杰笑道:“这倒不必,现在需赶到万凤楼一探究竟,不知这万凤楼干什么勾当?”王真低头轻声道:“说来不耻,这万凤楼明面上做得是皮肉买卖,暗地里尽是盗匪勾当。”穆杰惊道:“那不是青楼吗?如此作为,官府难道会坐视不管?”王真叹道:“万三娘与官府素有往来,官府岂会管她。”
穆杰沉吟道:“我们仍需帮你,不过要计划周全,待我邀随从们一同商议。”不多时,大雨初歇,穆杰等人便来到客栈,寻到三名随从与阿福、夏郃。那师爷随从见少爷由外归来,问道:“少爷出门,怎不带上我等?”穆杰道:“路上安全得很,师爷放心。”说罢,便说清来由。
那俗僧随从宣一声佛号,道:“万凤楼在京城作恶多端,终是人脉甚广,故不受管束。若是找回小小令牌,倒也不难,我等武艺,应是无人能拦。”那镖头随从道:“先要探知那两名骑手下落,再定计划。”众人深以为然,穆杰便欲动身前往万凤楼。
因方珏身体不适,穆杰留下夏郃、阿福照顾,便带着三名随从与王真,一齐来到万凤楼。只见那万凤楼喧闹杂乱,沿街地砖尚有积水留存,不少红装粉裙的女子挥动绣帕,招引过路游人,嬉笑声不绝于耳,整个楼阁回荡着一片靡靡之音。
凉风吹拂而过,有两个身影悄无声息地离开万凤楼,躲在街角的王真,忙道:“便是他们两人夺走我的令牌!”众人紧紧跟上前去,两个打手毫未注意到身后之人,一打手道:“这三娘太不像话,咱们兄弟俩抢来令牌,居然没有丝毫奖赏。”另一打手骂道:“若不是仗她楼主身份,老子早就和她拼了。”穆杰听得两打手骂骂咧咧,心知令牌已落入万三娘手中。
王真待要找两打手算账,却被镖头随从拉住,说道:“此事不可打草惊蛇,需忍住一时之气。”王真便只好作罢,穆杰沉吟道:“我们要找到万三娘,找个时机拿回金刀令。”众人稍稍打扮,装作客商模样,便昂首走进万凤楼。
师爷随从向老鸨悄声问道:“三娘何在?”老鸨见此人两撇短须,有些贼眉鼠眼,知是同道中人,回道:“楼主外出未归,客官可到屋内等候。”师爷随从道:“不必,我晚些再来寻她。”说罢,便与穆杰等人回到客栈。
众人坐着细细商议,师爷随从看着方珏难以遮掩的盛世美颜,有心让少爷明白真相,眯着眼道:“咱们可以混入万凤楼,接近那万三娘,便可夺回令牌。”穆杰问道:“难道还要办成客商么?”师爷随从道:“自然不妥,这样倒容易引起怀疑,何不如咱们派一人男扮女装,咱们也就能够一起混入万凤楼。”
穆杰问道:“咱们这里有谁能够男扮女装,而不至被人怀疑?”师爷随从一直盯着方珏看,直到方珏发觉,问道:“刘师爷,你为何看着我?”刘师爷笑道:“这里只有方家少爷唇红齿白,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若能以女装混入万凤楼,只需上台歌舞一番,吸引众人注意,这样咱们便有机会了。”
方珏怔怔地无言以对,夏郃一听,急忙说道:“你这师爷,心思好坏,为何你不自己男扮女装,偏偏教我家小...小少爷去。”夏郃差点将“小姐”二字吐露出口,当下却是为小姐而暗暗忧心,刘师爷笑道:“老朽这幅模样,怕是会吓到旁人,方家少爷则是不同。”方珏道:“我肤色黝黑,怎能扮成女子。”
刘师爷摇摇头,笑道:“方少爷涂些粉底,就可变白了。”夏郃急得快哭出来,说道:“我家少爷绝对不能到那种红尘之地。”王真跪在地上,央求道:“若方少爷不出手相助,在下定会被门主惩罚,求方少爷帮帮在下罢。”
方珏顿感为难,向一边缄默的穆杰问道:“穆哥以为如何?”穆杰沉吟道:“师傅教我们惩恶扬善,如今王兄弟有难,理当帮助,不如...不如你就男扮女装一次罢。珏弟放心,你只需上台亮相,吸引众人目光,待令牌到手,我们便带你快快离开。”方珏叹道:“既然大家如此说了,我就只好试试看。”说罢,便带着夏郃回府换装。
夏荷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说道:“小姐,早知如此,当初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见那个穆公子。”方怡安慰道:“没事的,我们助人为乐,不是一件好事么。”夏荷唏嘘道:“不是的,那人与咱们素不相识,咱们何必掺和他的事。小姐,你可是京城第一美人,若有什么好歹,你的名节怎么办啊。”
方怡笑道:“你不向外乱说,这件事自然不会被别人知道的。”夏荷待要再说,见小姐强忍忧愁,只好不再言语。方怡洗净面庞,挽起长发,束起长裙,登时便是个出尘仙子。夏荷眼含泪水,与方怡一同来到客栈。
方怡的出现惹起不少目光与感叹,穆杰等人正自商量具体事项,见方怡进屋,无论老少,尽皆看得痴迷。穆杰脑海中浮起那日与美人的邂逅,美人的模样依稀出现,穆杰心想:珏弟这般装扮固然漂亮,但他又怎会是那姑娘,我定不要瞎想。
王真那古井般幽深的内心泛起阵阵涟漪,俗僧随从闭目悄声念起静心咒,阿福站在一旁,也是越看越熟悉,却始终想不起来什么缘故。刘师爷拍手笑道:“方少爷这般打扮,将会让无数女子嫉妒,无数男子倾心啊。”
方怡不去睬他,向穆杰问道:“你们商量好了吗?”穆杰点点头,说道:“今晚便可动手。”方怡见众人没有怀疑自己身份,便稍稍松了一口气,心想:还好不识我的女儿身。
夜色入幕,大街依旧是车水马龙,穆杰一行人来到万凤楼,老鸨见方怡这般绝丽容颜,不自禁地眼前一亮,笑道:“呦,这姑娘家的来青楼,倒是少见。”
方怡微微蹙眉,她从未见过如此粗枝俗粉之人,下意识地避开。穆杰护着方怡,笑道:“我们是让姑娘在这里弹琴作曲的,你该不会介意罢。”老鸨怔了怔,说道:“我没请你们来,可没有报酬。”穆杰道:“这无所谓,只是让姑娘尝试一下。”
老鸨一听,竟有如此美事,自然答应。夏荷不住地担忧小姐安危,便时刻护在她身旁,阿福受穆杰嘱托,也守在一边。待方怡稍作休整之时,老鸨便急忙跑到后屋。一张纸条被小厮攥在手中带出屋外,不多时,纸条便传到京城七贝勒奕兴手中。
奕兴是京城有名的浪荡贝勒,这家万凤楼的老鸨早已被奕兴收拢,若是遇见美人,定要尽快通知他。奕兴缓缓打开纸条,上面写着:甲等。他开始沸腾了,手底下的随从一同沸腾起来。
黑夜中,一支以奕兴为首,约莫十来人的小队匆忙赶往万凤楼,他们尽皆黑衣裹面,轻声急步。万凤楼内人声喧哗,方怡缓缓走上楼中独台,轻轻拨动着琴弦,典雅悠扬的琴声使得所有人看向台上,靡靡之音顿时消散,倾城容颜又使众人难以移走视线。
不少客人向老鸨打听台上姑娘的身份,老鸨只是笑而不答。穆杰等人早已登上二楼,开始寻觅万三娘的下落。先前王真见过万三娘,通过他的描述,众人大概明白该如何寻找。王真在一间间客房门外探望,果然在天字丙号房看到万三娘,只见屋内仅有一支红烛摇曳照亮满屋。
众人齐聚房前注视屋内动静,狭小的屋子竟站着二十余人,万三娘与另一个貌似头目的男子坐在圆桌两侧。那头目示意手下拎出一个木箱,搁在圆桌上。万三娘也挥手示意,身边打手便拿出一个木箱。
两人相互对视,万三娘十指交叉搁着下巴,沉吟道:“开始验货罢。”两边手下同时打开箱子,只见那头目的箱子装满黄金,耀眼的光芒驱使在场所有人直勾勾地盯着。万三娘的箱子内置着两小袋的货物,对方的手下上前,拎起一小袋,用小刀划开麻袋,登时便流出一堆雪白色的颗粒。手下用小刀挑起一点白色颗粒放入唇间,闭眼细细品味。
片刻后,手下对身边的头目报告:“帮主,这次的货没上次好。”那头目示意手下退回,又注视着万三娘,满怀质疑地说道:“咱们的买卖做过不止一次,怎么还不懂道上的规矩呢?”万三娘笑了笑,说道:“没有办法,这次要的货太多,朝廷又查得太严,许多小作坊都已经关门了。这些还是靠新招的人临时提炼出来的,品质自然差点。”
那头目摸了摸圆滑的光头,冷笑道:“少给老子说这些没用的,再说,这次的品质只是差一点吗?”万三娘沉吟道:“这样罢,看在多年的交情上,我给你让两成的利,下次再补给你最好的货。”那头目怒极拍桌,叫道:“老子在乎的不是那点钱,而是口碑!若是把这些货拿到市面上去卖,准把客人吓跑了,以后老子怎么做生意,这损失你赔得起吗?”
万三娘也怒道:“狗屁品质!反正都是盐,品质高低,那些人怎么分得清楚。大不了就告诉那些人,这是新口味的食盐,味道淡点很正常。”那头目摇摇头,说道:“这可不行,我做得都是诚信买卖,说多咸就多咸,绝不糊弄顾客。”万三娘瞥了眼对方,说道:“货钱收你七成,不能再低了。”那头目笑道:“成交。”
万三娘嘴角微微抽搐,问道:“这回私盐为何要这么多?”那头目笑道:“食神大会举办在即,我估摸着官府盐价定会上涨,所以要抓好这次商机。”穆杰等人站在外面,听得胆战心惊,没想到这万三娘居然敢贩卖私盐,倘若被朝廷发现,定是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