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真心念令牌,无暇顾及其他,穆杰却是路遇不平之事定要插手去管。穆杰心中愤愤不平,待要破门而入,忽地一只手压在自己肩上,穆杰回首去瞧,只见一张阴森无比的面庞靠近自己,穆杰心中大惊,细看之下才发觉是老鸨。三名随从与王真也察觉到动静,纷纷扭头去瞧。
老鸨笑道:“我到处找你们,怎么在这里。”穆杰等人沉默不语,老鸨待要大叫,便被镖头随从捂着嘴打晕过去。突然“吱”的一声,客房大门便被打开,穆杰等人惊愕地转身,便见一打手伫立门前,屋内二十余人统统注视外面。
万三娘笑道:“看来有人喜欢站在门口偷听,不如请进屋来罢。”穆杰等人见计划败露,便立刻扭头跑下楼,屋内众人亦拔起刀剑,鱼贯而出般向门外冲去。
不知何人大叫道:“快跑,有人带刀剑啊!”京城明令禁止带刀剑上街,在万凤楼内的客人、侍女、小厮一听此话,人群顿时骚动起来,乱糟糟的人群疯狂地朝着大门口涌出,亦有人向四周乱窜,一时之间作鸟兽散,在一片混乱之中,众打手丝毫找不到穆杰等人,因为他们早已顺利藏匿于人群之中。
方怡在台上不知出现何等缘故,茫然无措地站着,夏荷与阿福拼命地向台上挤去,穆杰回首便见方怡无助的样子,急忙施展轻功,飞身越过人潮。人群中有些居心不良之徒,在如此慌乱之际,仍然不忘爬上台亲近方怡,不过方怡接连退步躲开,一不留神便摔下台去。幸而穆杰及时上前抱紧方怡,使她不至于跌落在地上。
穆杰与方怡四目相对,鼻息相互可觉,方怡身上的阵阵幽香沁入穆杰的心田,令他不由得神魂颠倒。穆杰抱着方怡,肌肤间便察觉她柔软曼妙的身姿,穆杰虽是憨厚,但并非愚钝,终究察觉到她的女儿身。
两人站在地上,兀自紧紧抱住,穆杰迟疑一会儿,便立即松开,两人皆是满脸通红,相对无言。在那恐慌浪潮下,不时有人摔倒被踩,哭泣声、惊呼声、惨叫声、咒骂声,不绝于耳。阿福与夏荷纷纷挤上前来,眼下穆杰无心思虑方怡身份,只好说道:“你们注意安全,我先疏通人群。”说罢,便飞身上台。
三人站在原地不动,倒也不去挤撞。穆杰站在台上,运起丹田内力,叫道:“都别动!”那喊音声若雷响,回荡在楼阁之内,一时间盖过众人喧闹之声,不过人潮散乱,岂是穆杰一人之力能够制止。
王真身处其中,人潮内的哀嚎声极其悲惨,他开始颤抖起来,眼眸有些湿润,深深地低着头,不忍再看那种场面。忽然,一声侍女的哭声刺入大脑,王真猛地抬头,看见人群中有一女子正坐在地上,大哭不止,而那拥挤密集的人群却是片刻不到便将她淹没。
王真攥紧双拳,啪啪数响,以某处为原点,拥挤的人群不由得朝后倒下,露出抱着侍女的王真身影。时不时有人向楼梯冲上去,却被挡在楼道的打手踢下去,万三娘站在高高的楼层,俯瞰全局,看着人潮中似乎绽放出一朵“花”。
未及旁人反应,王真独自击退四周推挤的人群,人海中又绽放出“花”来,王真抱着侍女高高跃起,在众人的肩头或脑袋上连踏数脚。王真飞也似地冲向空地,将侍女放下。不等侍女道谢,王真便再次转身没入那人潮之中。
数百人的混乱场面一旦乱起来,并非轻易能够平复下来。一片慌乱之中,俗僧随从顿住脚步,如铁石般钉在地上,四顾张望。一张张陌生的脸庞在他眼中交替着,迷惘的侍女,慌张的小厮,愤怒的客人。众生悲相,活生生地在他眼前上演。
俗僧随从左窜右突,身上的僧袍早已被撕扯成一片片的碎布,而堪比岩石的金刚体竟也是分布着数不尽的深深血痕。这些都是不知从何处伸来的指甲所留下的拉扯痕迹。救的人越多,俗僧随从的心境便越沉重,纵使自己空有一身蛮力,又能如何?
佛曰普度众生,但他却是从未感觉自己是如此的无力。俗僧随从环顾四周,眼中满是惘然,喃喃道:“可怜,可叹,可悲,可笑...”他并不知道,在高高的楼层之上,有双目光正自默默地注视自己。楼层上站立着两个身影,其余打手统统把守各个楼道。
那头目与万三娘冷漠地注视着一切,而这事端便是由那头目一手策划出来的。那头目道:“那几个人真有意思,如此动乱,常人皆不敢轻举妄动。偏偏他们想出头,倒是有些蹊跷。”万三娘嗤笑道:“你花心思把我的店弄得一团糟,不要告诉我只是来看戏。”
那头目忽然笑了笑,却没说话,万三娘莫名打了个寒颤。万三娘强忍着后背的一股寒意,闷声哼道:“难道我说得不对吗?”那头目呵呵笑道:“就算是个热闹,也是出好戏。”万三娘道:“堂堂五湖帮帮主马震天,想必闹出来的动静也不小罢。”马震天没有理会她,继续趴在楼道上欣赏着下方的骚动。
万三娘忍不住内心疑惑,问道:“接下来咱们要做什么?”马震天漠然道:“继续等下去。”万三娘茫然不解,马震天续道:“在你看来,咱们这帮人在朝廷眼中算什么?”万三娘眉头微蹙,一时缄默,说道:“也许是看门的走狗罢,无论是江湖的大小帮派,终究还要看朝廷的脸色行事。他们能做到的,就是高高在上地看着我们狗咬狗,然后等咱们自相残杀后,将银两毕恭毕敬地奉上孝敬。”
马震天阴沉的脸色依旧不变,说道:“我想问的是,朝廷将我们与楼下那些可怜虫们,当作是什么?”未及对方回复,马震天自问自答道:“不过蝼蚁罢了。”万三娘怔怔地看着他,马震天兀自俯瞰着下方密集如潮的人海,喃喃道:“蝼蚁而已,不是吗?”
穆杰与三名随从如同王真一般,四处抢救跌倒的人,拥挤骚动的人群逐渐平复下来,不过大多是被推得躺在地上。忽地门外出现十来人的黑衣队,万凤楼的大门早已挤满了人群,大家都是熙熙攘攘地向外走动。
七贝勒奕兴扯下面罩,皱眉道:“发生什么事情了?”身旁随从尽皆面面相觑,奕兴不假思索,叫道:“定是老鸨找来的绝世美人儿被旁人看见,才有这许多人挡在此处,快快进去。”众随从只好无奈地替七贝勒开路,马震天瞧见奕兴的身影,呵呵笑道:“好戏正式开始。”
马震天挥了挥手,藏身在人群中的打手纷纷拿起黑衣裹面,隐藏在这些人手中的刀锋轻而易举地没入身旁人的胸膛,在四周人瞠目结舌之下,刀锋透背而出。这些打手飞快将刀抽回,立即暴起而挥刀砍人。直到刀锋落下,肌肤之痛瞬间感知,这些脸上被溅着血沫的无辜者猛然尖叫:“救命啊!黑衣人杀人啦!”
穆杰在嘈杂的人声中敏锐地察觉到惨叫,浑身不由得一颤。他猛然回首,发现一群形迹可疑的黑衣人面露狰狞,甚至有一丝极力掩藏眼眸里的疯狂。那些黑衣人二话不说地抡起刀剑向身旁人劈刺下去,穆杰心中隐隐察觉出来,这似乎不是一场简单的“意外”。
四周的群众亲眼目睹了黑衣人残暴行径,大家的情绪又开始渐渐骚动起来,穆杰看见群众眼里的仇恨,还有怒火。不知何人喊道:“杀了这些黑衣人!”一人呼而千万应,在有心人的煽动之下,偌大的场面再次失控起来。
在令人心烦意乱的吵闹声中,民众如潮水般涌入万凤楼,奕兴等人莫名地被卷入其中,那些横放在前方的桌椅如同纸糊一般,转眼间便被愤怒的人们硬生生地拆成碎板。
楼道上的万三娘脸色顿时灰白无神,那些挥刀砍人的黑衣人统统都是五湖帮的打手,而七贝勒奕兴等人却是毫不知情。万三娘看着自己的店面几乎被砸的七零八落,心中有些暗暗不舍。万三娘死死盯着马震天,道:“你早已计划了一切,对吗?”
马震天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笑道:“无须紧张,你听说过匹夫之怒的故事吗?”万三娘面色惨白,挣脱开对方的手掌,骂道:“少给老娘来这套,你到底暗自做了...”话未及说完,万三娘却是一动也不敢动,眉梢的细汗纷纷掉下。一把尖刀抵在她的腰间,搁着厚厚的衣服却有几分冰凉。
马震天替她拭去额头沁出的密密细汗,续道:“从前有个人拜见秦王,那秦王威胁他,说是自己发怒,则会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可那他浑不在意,扬言若自己发怒,舍身发难,也能够与秦王同归于尽。”
马震天顿了顿,缓缓抽回小刀,眯起双眼望着楼下动乱不止的人群,笑道:“蝼蚁,也是有怒火的。”万三娘没有回答他,她的心中认定此人早已疯狂。
奕兴瞧着身旁的随从被数不清的民众推倒,他心中大惊,自然明白此事来头不小,早已将一睹芳泽的念头抛之脑后。众随从急忙拼死护着七贝勒离开万凤楼,马震天望着情形,便吩咐十个武功高强的手下与自己同去抓他。穆杰等人见事有蹊跷,一同跟上前去。
天落细雨,月华映地。京城大街上陷入死寂,奕兴与六名随从站在原地不动,其余随从早已深陷适才的人潮之中,奕兴回想起来,尚是心存余悸。
奕兴和六名随从仗剑环顾四周,在他们的前方是一个满脸凶险的头目,与之而来的是十位冷漠而血腥的打手。在他们的后方是一个赤手空拳的少年与三名武艺绝伦的高手。奕兴的喉头不由得苦涩,本想能够见到倾国倾城的美女,哪能料到如此倒霉,眼下竟被包围住。
马震天歪头瞧见奕兴身后的穆杰,笑道:“小鬼头,你想掺和此事吗?”穆杰正色道:“路见不平,鼎力相助,你做了如此坏的勾当,居然还敢明目张胆地上街。”马震天哈哈大笑,那声响几乎震耳欲聋,他缓缓说道:“既被你发现,今日你也别想活着离开!”
奕兴听着一头雾水,不过双方好坏似乎可以依稀辨别。月色下,两道身影一跃而出,一边飞身跳起,一边各自抽出刀剑。马震天剑锋直指奕兴头顶,镖头随从挥刀挡住。叮叮当当的兵戈交击声绞碎了静谧的黑夜。借着月光,奕兴瞧见马震天的面庞,“啊”的一声,叫道:“原来是你!”
马震天一边同镖头随从打斗,一边骂道:“你爹欠我马家三十八口人命,今日老子先宰了你!”说罢,从袖口中捏住匕首,向镖头随从刺去。穆杰叫道:“孙师傅小心!”孙镖头斜身避开那寒芒,肩头布衣裂开一道痕,马震天待要再刺,孙镖头抬脚一踢,将他踹开。
马震天接连趔趄,看似站立不稳,实则暗自向奕兴身旁倒退。护在七贝勒身边的随从急忙接住剑锋,呛啷一声响,一把长剑出鞘,两剑相击,擦出火光。奕兴早已觉察气氛不对,急忙向空中放出一支响箭。
穆杰等人纷纷上前助阵,五湖帮的打手们亦拔刀相斗,众人竟是混战。马震天依旧不甘心,不停向奕兴挥剑。贝勒府的随从纷纷拼死抵抗,马震天身上很快就伤痕累累。五湖帮的随从叫道:“帮主,贝勒府的高手即刻赶到,还是先走罢。”
马震天估量今日不敌旁人,只好带着手下仓促跑走。穆杰待要去追,却被奕兴拉住。穆杰不解,问道:“为何不乘胜追击?”奕兴道:“那人帮手甚多,如今暂时安全,何必再找麻烦。在下七贝勒奕兴,多谢诸位英雄出手相救。”
穆杰一听有理,便驻足不前,笑道:“好说,在下穆杰,只因见那人做尽恶事,便出手掺和。”奕兴说道:“穆英雄何不如与在下同赴贝勒府,我备下薄礼相送。”穆杰摆摆手,说道:“不必,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众人纷纷道别,穆杰等人便立刻赶回万凤楼。
只见楼内装设被砸得破败不堪,仅有数人在那打扫整理,穆杰上前向小厮问道:“请问你可曾见过一位美貌姑娘与三个少年?”那小厮摇摇头,说道:“没有,人太多,倒没注意。”穆杰与三名随从只好先回客栈,他心想:珏弟如此聪慧,定然无恙。
穆杰回想起适才飞身搂住方珏的感觉,那柔软的身躯,似乎如同女子一般,心下不由得大感奇怪。客栈内灯火通明,方怡与夏荷早早回来,阿福四处寻觅不到穆杰下落,只好先回客栈。不多时,王真也回到客房内,阿福问道:“你可见过我家公子?”王真说道:“我出门时便寻不见他,或许在安顿受伤民众。”
方怡在椅子上如坐针毡,忙站起身来,说道:“咱们先去找他罢,莫要出差错。”正说着,穆杰与三名随从便推门而进,方怡满脸忧愁顿消,欢喜地上前迎接,说道:“穆哥,你去哪里啦,这可让我们担心坏了。”
穆杰略有歉意,说道:“只是瞧见恶人行凶,我与三位大师便出门插手,便耽搁些许时辰,待我去寻你们时,早已不见踪迹。”王真笑道:“既都无恙,那便好极啦。”王真从袖口中掏出一块赤金令牌,续道:“瞧我拿回了什么?”穆杰望见,说道:“王兄弟,你从甚么地方找回来的?”
王真笑道:“我见人群疏散后,那万三娘便独自走进胡同里,我趁其不注意,便打晕了她,所幸她腰间便带着金刀令,我便轻易得手。”穆杰点头笑道:“万三娘作恶多端,如今她店面被弄得乱糟糟的,想必是自食恶果。”王真道:“穆兄弟,你们帮我如此大忙,我实在是无以为报。这样罢,明日你们与我一道回金刀门,我向门主推荐你,保准你能当上我金刀门的弟子。”
穆杰笑道:“我自在惯了,出手相助本就是我平生所好,你也无须报答我。”王真怔住,料到穆杰定会拒绝,便沉吟道:“既然如此,我绝不强求,那就后会有期。”说罢,王真与众人互相道别,便出门离去。
夏荷见时日不早,亦起身准备同方怡回府,穆杰忽道:“且慢!我可否珏弟先说几句话。”阿福与三名随从纷纷出门,夏荷也只好缓缓掩门而出。穆杰站起身来,望着方怡那羞涩柔美的面庞,那日邂逅的美人在穆杰的脑海中再次回荡。
方怡极力低头,柔声道:“穆哥,你有什么事吗?”穆杰盯着她水灵般的双眸,竟有些出神,忙道:“珏弟,你可有事瞒我。”方怡抬头问道:“你都已经知道了?”穆杰瞥了眼那婀娜身姿,期期艾艾道:“我...我有些不太敢相信。”
方怡一时缄默,忽道:“你可还记得那日你替我付账解围?”穆杰惊道:“是你!我平生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所以那日失神,甚至不敢直视。今日我见你极为相像,果真是你。”方怡将为何男扮女装的来由统统告诉穆杰,又不好意思说道:“若你不愿原谅我,那我今后不再见你便是。”
穆杰忙道:“不!我没有怪你,我只是觉得自己太笨了,这么久思念的女子便朝夕相伴在左右,居然没有丝毫察觉。”方怡笑了笑,说道:“怎么?你还有想我。”穆杰一时哑然无言,方怡续道:“那今后我就还叫你穆哥哥,你便唤我怡儿罢。”穆杰挽起她的玉手,深情款款地说道:“怡儿,今后我不会再离开你了,你也不要抛弃我。”
方怡感觉到他手掌的温度,竟没有挣脱开来,任由穆杰抓着自己的手。方怡笑道:“我又何事抛弃过你。”穆杰心想:你在梦中便丢下我一人。但此事不便言语,只好搁置不谈。
夏荷轻轻敲门,问道:“公子,再不回去,老夫人就找不着咱们啦。”方怡与穆杰携手打开房门,夏荷瞧见这般情形,心中一惊,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阿福与三个随从也不知发生何事,穆杰笑道:“夏姑娘,你们的事情,怡儿都告诉我了。”
阿福奇道:“怎么是夏姑娘?夏兄不是...”三名随从暗自觉得好笑,心中皆想:少爷终于明白此事了。夏荷呼了一口气,解下头绳,一袭秀发披在肩头,看得阿福目瞪口呆,阿福道:“夏兄,你原来是个姑娘啊。”
穆杰帮她解释了前因后果,方怡与夏荷皆略带歉意,索性穆杰等人都未放在心上。穆杰道:“好啦,你们还是早些时日回家罢。”穆杰觉得月黑风高不安全,便令刘师爷护送两位姑娘回府。穆杰独自躺在床上,心中想着方怡的倩影,嘴角挂着甜蜜而幸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