颁发诏令，檄布四方，道州城人群甚多，军营里到处都是训兵练阵之声。负手踱步前行，环顾周遭光景，看着士卒们丝毫没有懈怠，心头甚是欣慰。洪秀全看着招募来的新兵，也已有了上战场的能力，不由得会心一笑。

忽地眉梢向上挑起，瞥见大棚里拴着数只白羊，让洪秀全喃喃自语：“今日又是会做甚么好菜呢？”明白穆杰的火头军负责为队伍做菜，提供美味的伙食膳肴，当下径自行往大棚处，欲一探究竟。灶台前有数十名士卒低首切肉，尚有其他兵勇正自洗菜拣碗，硕大的铁锅响着咕噜咕噜的沸水声，蒸笼里的白饭竟是已然统统准备齐全。

自大军入湘以来，洪秀全就下令改善伙食，从此变为湖南美味。常言道“入乡随俗”，为免弟兄们因水土不服而患病，特地让厨师们做菜多放辣椒之物。好在广西与湖南并未相差甚远，再者此地佳肴用料广泛，品种多样，注重香辣、鲜嫩之感，以煨、蒸、炒诸法见称，故此口味还能让士卒们接受，甚至是喜爱。

时辰尚早，菜肴并未下锅做好，而香喷喷的白米饭，却已然制成。兀自散发着热腾腾的白雾，颗粒饱满光泽，口感香糯柔韧，回味香甜萦绕。虽煮如蒸，依旧颗粒分明，入口软糯。在大锅里用清水文火慢煮，再加入些微白醋，吸收水汽，而使得白米变得尤为透亮饱满。

这些庖厨动手煮饭，早就有了十余年的经验，饶是这等简单煮饭，也有自己独特的窍诀所在。巧妙地利用指间的力道淘米，用流水一遍遍地仔细慢淘，让每粒米都能够摩擦碰撞，使其充分地吸收水分，又能增加甜度。然后沥水晾干，用柔软的清水浸泡半个时辰，方才肯放入笼屉里蒸煮。

“就算是一碗米饭，也能吃出人间美味。”少年如是说，面前的庖厨各个凝听受教，忽地瞥见天王缓缓行近，连忙以神情示意对方，穆杰见他们面容有异样，又感知到有股吐纳杂乱的气息自背后而来，少年便登时心领神会。

转身低首，抱拳至敬，少年打声招呼道：“恭迎天王大驾，不知有何见教？”仅是微微颔首，就算是回应了对方的招呼，洪秀全嘴角上扬，讪笑道：“闲来无事，到这大棚看看，想必没耽误你们罢。”

在这军营摸爬滚打，历练许多事情，也变得处事圆滑起来，当下穆杰假装慌张的模样，忙不迭地回道：“岂敢岂敢，只要是天王想来，随时都可以。不过天王公务繁忙，怎会到这里来视察，倒是让卑职惶恐的。”

呵呵地笑了笑，没有理会少年的虚情假意，瞳孔稍微缩小，微眯着双目，径自瞧着这大棚周遭光景。洪秀全至今仍对穆杰心存芥蒂，暗自细想：“会懂得遮蔽锋芒，看来是历练了不少，城府也越来越深了。”

目光随着天王视线，逐渐落在栓于木柱边的羊群，穆杰虽是未知其意，但也决计不会相信对方那般闲来无事的话语。天王剑眉微挑，询问道：“这些羊群是从何而来的，难不成道州城里还有草丛放羊？”

抬脚前行，径自跟在对方身旁，穆杰指着面前的羊群，解释道：“是这样的，月岩林场今年大丰收，特地送来五十头山羊犒劳我等大军。本来我是下令拒绝的，可是那场主执意要送，我也不好意思拂了对方的好意。”说罢，旋即转头看向身后的诸位庖厨，吩咐道：“热水都煮好后，就开始准备羊肉罢。”

应了一声，众人就坐在小凳上磨刀霍霍起来，洪秀全知晓他们还要忙碌着三军粮食，也不好再待在这里打扰，当下随意再询问数句之后，就立刻离开大棚。穆杰好生道别，竟是目送天王回到军帐，目光方才收回。

牵来数头的山羊，穆杰自有武艺在手，没有丝毫的心慈手软，只见他手起刀落，就将一头山羊解决干净。处理作罢，穆杰就此向厨师们讲解要点诀窍，半晌的工夫，好似学会庖丁解牛那般本事，众人都能够把山羊剔骨取肉，竟是没有出入分毫。

原本调好的酱料摆设在桌面上，数不清的盘子装满羊肉，再切成数大块洗干净，继而统统倒入酱料里腌制。穆杰解释道：“这等酱料要使得羊肉入味，方才不会感觉到丝毫的腥膻，随后我再告诉你们做菜步骤，这盘羊肉若是做得好，那是会让三军弟兄们统统吃饱的。”

话音刚落，就有厨师不解，直言询问着：“督统领，这些羊肉虽多，不过将士约莫五六万，就仅仅这几盘羊肉块，恐怕是不够分的罢。若是给将官食用，又是太多了，倒也着实难以分配妥当。”摆摆手，示意对方无须担忧这种琐事，穆杰宽慰道：“这是我要处理的事情，就不劳烦你们费心了。眼下要做的，就是好生做好这道佳肴美味，其余事情也不要纠结去想。”

颔首认同，知晓穆杰身为督统领，竟然会甘心屈身去弟兄们一齐在这大棚里做菜，自然会感到尤为震惊，当下索性不去顾虑这等念头，径自认真地跟随穆杰所说步骤，用心去做出湖南的美味菜肴。

月岩林场的山羊向来以泉水鲜草为食，又大多是孺幼小羊，其肉质极其鲜美。加上穆杰精心调配出的酱料，入味后果然香味诱人，就连诸位庖厨都忍不住想要动手去尝。碍于督统领在旁监督，厨师们也只好耐心静下来，仔细地做好眼前的这番月岩羊肉。

寒冬凛凛，羊肉当造。羊肉者，古称之为羝羯肉，因其既能御风寒，又可大补身体，故而深受百姓欢迎。这月岩羊肉又是极其新鲜多汁，定是做菜首选食材，灶台边调料丰富，食材齐全，庖厨们自然也做过无数种羊肉美味。

然而穆杰却是不厌其烦地介绍步骤，显然是在教授他们如何做菜，而庖厨们虽是极为敬重这位督统领，心头还是略微有些不屑。并非针对穆杰此人，而且对于穆杰这等行径，感到不太在意重视。

余光瞥见每个厨师脸上的神情有异样，穆杰微微一笑，心中暗想:“还是要显露些功夫出来，不然都会认为我只知说空话。”下定决心后，仅淡淡地说了句:“山羊有许多部位的肉质，要以不同的手法来制作。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我知道你们对于做菜也都各有心得，不过还是略微没有研究清楚其中食理味诀。”说罢，顺手拣起菜刀，风卷残云般处理羊腿肉。

自幼生长放养于崇山峻岭之间，山羊变得极有营养，当下被剔骨取肉，让人瞧见肥腴的脂肪下，肉质极为细嫩。刀锋过处，张力十足的油脂迎刃绽开，绵密浓烈，余香满口。薄薄的肉片透着鲜红，依稀间还有泛白的模样。

惊叹少年刀工快准狠，众厨师无一没有在心头自愧不如。腿肉过开水捞入汤煲，加适量的水，再倒入花椒，用大火慢慢炖肉。一边熬汤，一边将其他食材处理好，香葱切成数段，生姜切成大块继而拍碎，萝卜土豆等去皮后切大块，旋即尽数放入锅中慢炖。

低首耐心地做菜，穆杰嘴中也不偷闲，自顾自的说道：“姜块最好拍碎，这样姜汁能煲出来，汤吸收姜汁会微辣，即驱寒又美味。”待大火烧开，捞除泡沫，转为文火慢煲。又过了片刻工夫，便能出锅品尝。羊肉香气慢慢渗出，霎时间整个大棚都被鲜美之味充斥萦绕。揭开锅盖，浓香顿时扑鼻而来。

原来生肉透红，此刻竟是变成了鲜白模样，散发着热气，竟是诱人食欲。没等众人出口夸赞，穆杰便又动手做其他菜肴，只见他挑选出数个羊排，洗干净后就放置一旁，再将大蒜剥皮切片备用。

大火起锅，切一小块冻油块在锅中融化，放进切好的蒜瓣，煎至出香味，方才肯屈身弯腰，在灶台底下取出些许燃烧的木头，直接将锅底转为中火。逐个放入羊排，反复煎炸，让其散发出浓浓的油香肉味。

直至羊排外酥里嫩，表面不断滴着油，穆杰这才均匀地撒上盐粒，再倒入酱抽老酒等调料，直接就盛出锅来制成。只见肉质幼嫩酥软、油脂丰沛、浓香清甜，这仅是样品，穆杰就极为慷慨地招呼庖厨们上前品尝起来。

即使高温烹制后也仍能保持多汁鲜嫩的口感，一块肥瘦相宜的羊排脂香满满，搭上蒜香之后颇为诱人，令大家感慨人间至味也不过如此。带皮焖烤的羊肉汁水丰盈，并带有独特的炙烤香。

众人吃罢，尽皆对此赞不绝口，少年却依旧讲解道：“不加盐是炖煮的关键，食盐作为调料，会容易破坏羊肉质地，使其水分渗出，影响羊肉口感，从而失去弹性。经过一个时辰的文火熬汤炖煮，让羊肉逐渐变得软烂，水分得以充分吸收，肉质不腻不膻，方为最佳。装盘之前，最后再抓上些许食盐撒入，既增加口味又不影响熟肉口感，这就是双倍提鲜的诀窍。”

顿了顿，少年又介绍道：“鱼和羊组成鲜，这是咱们食界对佳肴味道至高无上的评价，各方水土对美食有不同的做法，故而美食与环境有莫大的联系。”说罢，自己尝着羊肉，顿感菜肴油而不腻，香醇可口，不腻不腥，口感与其他地方的美食不同，是道州月岩羊肉的独特之处，香飘四溢。

生肉光泽暗红，脂肪乳白，均匀饱满，搭配各类蔬菜，用来加水熬制，让人不禁觉得味浓汤醇。穆杰所做佳肴，肉酥而不烂、浓而不膻、肥而不腻、香而不燥。煎羊排就是烤出的原汁原味，一点没有膻味，和羊油的搭配，会让人一口咬下去，外焦内嫩，满嘴鲜香。

满满一桌原汁原味，沉溺在满口的香味中不能自拔。一大盘烤羊肉端上来，整齐地排放在灶台上，兀自烤得嗞嗞冒油，先前穆杰备好的烤玉米和烤土豆尽数装在盘子里，搭配吃起来，丝毫不会感到油腻，真让诸位庖厨垂涎欲滴。

这下果真是让每个厨师都极其的佩服，穆杰就借势将做菜步骤，逐个告诉大家，让他们以此来做菜。庖厨们处理着羊肉，直至午牌时分，方才将满桌的生羊肉，以不同的菜法，做到许多佳肴出来。

看着这百盘羊肉佳肴，虽说味道鲜美无比，可是终究算是量少，自然没办法满足每个太平军士卒的胃口。庖厨们陷入踌躇之中，眼下并未做出其他食道，以为如若没能让将士们吃饱，就算不会引起哗变那般糟糕的局面，也定会被天王责罚惩处的。

早就料到会有这等窘迫，少年先前就留有一手，当下告诉众人，宽慰道：“大家不要担心，我知晓可能有弟兄因忌口而不吃羊肉，故此我才会让你们在最早的时候，先行备下白米饭。”挠了挠头，仍旧不明白督统领是何用意，当下有庖厨直接询问道：“督统领大人，只有白饭，没有任何菜肴，那又有什么用？想必这定会惹人说闲话的，说不定还会让天王因此发怒。”

摆摆手，示意大家千万不要因此而担心，穆杰笑着解释道：“这世上有个美食，名叫猪油拌饭，不知道你们是否听说过。”听闻这等菜名，倒是让诸位庖厨一头雾水，尽数面面相觑，丝毫没有见过此菜。

看着众人的尴尬神情，穆杰就知晓其中端倪，当下连忙动手，要亲自动手展露厨艺。先是随意而简单地炒好了满锅的青菜，装在大碗里，放置一旁暂且搁置。再将冻住的板油放锅里中煎炸了片刻时辰，然后放进许多五花肉，用文火炸至外枯里嫩，光泽金黄。

捞出炸好的五花肉，将其摆放在一旁，旋即信手拾起数枚鸡蛋。相互碰撞之下，便立即将蛋液逐渐流进铁锅里。抖动翻炒，不消半盏茶的工夫，就做好了满锅的炒蛋。穆杰独自完成，其余庖厨尽数站在周遭围观，只见他盛饭摆碗，良久过后，就弄好了数十碗的白米饭。

将凝固后的猪油膏放在热腾腾的米饭上面，滴些酱油，摆上葱花与先前炒好的青菜，起锅将炒蛋逐个舀起些许倒入饭中，再盛些五花肉，几近极致丰富的美味猪油拌饭就此而成。如此简单的步骤，让厨师们仅看一眼，便知晓如何去做。

虽说没有搅拌均匀，其食材调料倒是非常丰富，穆杰直言道：“弟兄们都会动手去拌饭的，大家只需要将那些食材统统准备好，尽数装在一个碗里面，定能准备好大军的食材。”众皆响应，连忙去生火做菜起来。

大米外观晶莹如玉，味道醇厚悠长，口感软滑清甜，唇齿留香。拌上猪油酱料，顿时变得红润透光，搭配起青菜炸肉等些许食材，简直也是人间美味。原本做好的月岩羊肉摆放在桌面上，又有这等猪油饭的美味佳肴，不由觉得甚是满足惬意。

收拾好灶台，将大棚整理得极为干净，每个桌子上都有两大盘的月岩羊肉与数碗猪油饭，摆好长椅板凳以及许多碗筷，再把大锅的羊肉高汤与清澈的蛋花汤搁置在大棚周遭。万事准备齐全，便可开始迎接大军来用餐。

敲响锣鼓，正式开饭配菜，大棚下的桌椅有限，只好给诸位将官让座，令三军将士们有序地排队领餐。看得诸位弟兄吃得滋滋有味，穆杰心头也甚是欣慰。忽地想到一事，连忙让亲兵准备好数块月岩羊肉与猪油饭，旋即亲自端着饭菜，向自己的军帐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