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半日时辰，直至食过早膳之后，洪秀全下令发兵向北而行。前路漫漫，后有追兵，为了避免损失惨重，特地吩咐各个军帅自领其军，向不同方向进发，最终皆以湖南长沙为目的地。穆杰身为火头军督统领，自然也能单独率领大军，不过洪秀全处处提防此人，便信口托辞，让穆杰与火头军全体将士，尽数待在洪秀全身旁。

无奈之下，也只好答允天王的这番命令，穆杰亲眼看见太平军的胜败起伏，多次暗示诸位副官起义，可始终无果。原来太平军就是反对清朝的暴政苛税，自然难以策反大家重新归属于清朝统治。知晓路途尚且遥远，穆杰也没有过于着急，只好暂且忍耐住，先行跟随洪秀全大军的步伐，陆续地闯荡天下。

如今水道尽数被清军控制，原来的船只都损毁已尽，也惟有缓缓徒步骑马而行，虽说路程遥远而耗费时辰颇久，不过洪秀全也没办法再让大家乘水道而驶。以石达开为主，分兵五千从东路进军，而洪秀全自领大军两万，向西路而行，其余人马各有其道，争取早日在长沙城下会合。

临行前，拍着石达开的肩膀，天王语重心长地说着：“达胞，你智勇双全，南王在世时，常夸你为太平军之名将，望你小心行事，沿路招兵买马，早些带来一支强大的队伍。”身板挺直，站立直视，石达开宽慰道：“哥哥，您就放心罢，纵使清妖百般阻挠，我也会保全好咱们的队伍。”

颔首赞许此言，继而再向各位军帅嘱咐最后之言，旋即就在湘江旁分兵别道而行。号角齐鸣，鼓声雷动，数万大军就这般浩浩荡荡地向北行进。穆杰高坐马背之上，心绪显得愈发沉重，眼下太平军损失惨重，不仅连军中的支柱南王也阵亡逝世，而且偷袭长沙的计划也全然被搅乱。虽说连败数仗，太平军的斗志反而是越来越强盛。尤其是在给南王冯云山送葬之际，穆杰眼睁睁地瞧见诸位将士的目光中，有股难以掩饰的仇恨在逐渐攀升。

行军路途没有歇息，跋山涉水地走了数日，有探马跑来汇报，说是前路为永州城地界。洪秀全连忙拿出地图翻看，顿时喜道：“这么久的工夫，咱们总算是来到湖南了。”说罢，径自将手中地图传示给诸位将领，穆杰行于其旁，顺手接过那地图。

略微皱眉而仔细注视地图，只见永州为湖南边陲城池，别名“零陵城”，此城自古就是人才辈出，物产丰富。洪秀全仅是思索片刻，当即下定决心，直言道：“就以这永州为入湘首战，传令全军上下，准备攻城器具，先行休息半柱香的工夫，大家就一齐向永州城杀去，争取速战速决！”

许久不曾作战，心头隐藏着对清军的无尽愤慨，将士们听到天王的命令之后，旋即止步稍待，内心的情绪却是难以平静，竟是莫名地激动而热血起来。穆杰挠了挠头，转身向后头的火头军弟兄看去，没成想大家也是那般难以抑制的喜悦。忍住摇头轻叹，穆杰只好默然不语，没有做出任何反应，避免这天王又是借机发难多疑。

永州城内祥和安静，百姓们如平常那边外出，劳作、买卖、修葺，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事情去忙碌。守军懒散地站在城门口，见着陌生或是熟悉脸庞，任由对方出入城池。无聊得打着哈欠，撑着手中的长枪，勉强站在城门口，却是毫无斗志精神的模样。

忽地黄沙漫天，远远有股喊杀声冲向城来，守军不情愿地睁开眼睛，随意地暼了眼。只见蔚蓝的天空下，竟是乌压压的士卒遍地奔驰。连忙敲响警钟，示意城池里的百姓，有战事即将发生。站在城门口的守军打起精神来，连忙跑进城中，旋即收回长绳，只听到“吱呀”的巨响，那城门就轰然关闭起来。

坐在战马之上驰骋沙场，洪秀全不顾主帅身份，甘当身先士卒，径自冲在前头。将士们也不甘落后，尽数奋力向前冲杀。零陵城的守军已去禀告知府，衙门里聚集了许多文武官员，就连知府也不过是低首站在大厅里，为首坐着的人乃是一员武官。听着守军的告急，那武官显是知晓一切，早已料到太平军会攻打永安城，当下不慌不忙地说着：“无须理睬这群长毛贼，只顾放炮击枪，先远攻杀些贼寇。待其近前之后，就使出咱们的浑身解数，多杀一个贼寇，朝廷的奖赏就愈发丰厚。”

低首摸着手中别着的玉扳指，那武官连头也没抬，自顾自的说了句：“总兵孙应照何在？”堂下有将领抱拳出班，回复道：“末将在！”那武官淡淡地吩咐道：“率领你本部人马，往北门支援，咱们这永州城防坚固，且兵力多达五万，我就不信那些长毛贼能打得下来！”

应了一声，继而领命行出衙门，周遭尚且有许多文武官员，尽数低首等待着这位长官发号施令。怎知那武官讪笑道：“各位都别待在这儿啦，去忙着自己的事情罢，治理安顿是你们的要务，至于守城退敌，交给本官就放心罢。”

众人低首称是，便径自转身退下，尽管对于这太平军突如其来的进攻感到慌张，眼下这位长官已然发话，倒也不必再庸人自扰，旋即就忙碌着自己手头上的要事。惟有永州知府额头兀自冒着冷汗，心知这位长官乃是湖南提督鲍起豹，数月前就专门派兵赶来，零陵城的守军顿时从不足八千补充至足足五万人马，早有重兵防范，自然也无须顾虑贼寇的进攻。

不过太平军祸乱广西，而今又行至湖南地界，身为永州知府，自然也对此事颇为担心。知府壮起胆来，缓缓上前询问道：“鲍大人，虽说城中兵力充足，可这贼势浩大，不可不防啊。听说就在前些时日，长毛贼就攻下了全州，占据城池之后就开始屠杀军民，那场面可是血流成河啊。”

生怕全州的惨事会在零陵城发生，知府向来胆小怕事，还是主张万事谨慎为妙。把玩手中玉扳指的动作突然停住，悠然抬起头来，盯着面前瑟瑟发抖的知府。鲍起豹不屑地冷哼一声，摆摆手示意对方闭嘴，傲慢地说道：“本官是受抚台大人亲自调配，用不着你来说三道四，难不成你是对抚台大人有什么意见？”

吓得连忙跪地磕头，知府连忙为自己辩解道：“不敢不敢，下官就算有千万个胆子，也不会有什么意见。”说罢，眼见提督鲍起豹面容冷淡，知府也是识相，当下颔首转身，忙不迭地离开这里。

城外聚齐太平军部队，洪秀全亲自坐镇，招呼着将士们开始攻城。任由炮火纷飞，士卒们也拼死冲锋，尽数攻至零陵城下。清兵守军各自手持火铳，放枪射击而打倒许多将士，穆杰的火头军也被天王派往进攻西城门，而穆杰领命之后，却故意拖延不进。待天王发觉有异样而催促之后，穆杰也只是派兵佯攻，并未有奋力攻城的念头。

喊杀声依旧，而太平军死伤却是逐渐增大，先前守军措手不及，这才令对方稍占上风，眼下缓过神来，城池便是完好无损，让敌兵几近接触不到半分。天王吩咐全军，以“穴地攻城术”来猛烈进发，其计谋乃是南王冯云山在世时，突发奇想而设计出来的攻城之法。

攻城者，碍于城防坚固，往往极难有所收获。穴地攻城是为挖开城下之土，再埋好炸药爆破，定能攻破一角，旋即大军涌入城里，可解先前僵局。当下就有数十名工兵在士卒们的掩护下，向零陵城下冲锋。而守军攻势甚是猛烈，没等进前半丈远，就有数不清的炮弹在身旁炸起，数十名工兵与冲锋士卒也尽皆命丧城下黄土。

西城门攻势颇弱，守军瞧见敌兵在西门派遣的兵力极少，当下总兵孙应照有意出兵鏖战，挫其威风。点齐两千铁骑，大开城门，一齐冲锋向前。正自向前而进的火头军将士们先是愣了愣，旋即没有太过于在意，径自奋力与这些铁骑拼杀。

怎奈清军铁骑训练有素，战斗力十分凶悍，登时就打杀数不清的将士。穆杰本是随意地在后头指挥佯攻，没成想这等善意，对方并不领情，反而得寸进尺，杀害了众多弟兄。穆杰双拳不由得攥紧，咬牙切齿地怒目直视面前铁骑，身旁的副官见状，皆急忙劝说道：“督统领，您下令罢，让咱们真正地和这些清妖打一场。弟兄们想必都是碍于您的军令，这才颇受束缚，不然也不至于会沦落到这般地步。”

许久不曾回应，身旁的副官们不住地劝说，穆杰始终未有答允。忽地瞧见那些铁骑好似在取乐一般，麻木地挥刀砍杀火头军士卒，嘴角尚且洋溢着得意的笑容。穆杰见了大怒，纵马上前，夹手将清兵为首将官手中长枪夺过，右手反掌挥出，正打在他脑袋穴位上。这些时日中他朝晚练功不辍，内力大为增进，这掌打了上去，那将官登时双目突出而死。

众清兵齐声呼喊，刀枪并举，冲杀上来。穆杰又夺过一柄大砍刀，左刺右砍，竟以左右互搏，大呼而酣战。守军将士见此人凶猛，不敢再行恋战，数千骑兵如潮水般向两旁溃退，连忙跑回城中相避。反观其余三门，情形同样不容乐观。

三军奋勇而进，尽皆振奋踊跃，一时箭如飞蝗，杀声震天。或叠土抢登，或竖立云梯，或抛掷钩索攀援，或拥推巨木冲门。但城中将士施展百般计谋守御，攻至傍晚时分，粗略算来，太平军就足足折了两千余人，零陵城却仍是屹立如山。

战事胶着且失利，天王收兵不攻，心想此时将至盛夏，此后越来越热，非至初秋不能转凉。如若舍弃此城而去，北进之时在后路留下这许多敌军精兵，随时都会被截断归路，腹背受敌。但若屯兵城下，只怕敌人援军云集，倘若是寡不敌众，一战而溃，势必会覆军湖南，匹马难归。

皓月当空，明星闪烁，照临下土，天上云淡风轻，竟是一片平和，地面上却是数万人在舍死忘生地恶战。暮色苍茫之中，城内城外点起了万千火把，照耀得如同白昼。这场大战自深夜直杀到清晨，双方死伤均极惨重，兀自胜败不决。

负着双手在帐外来回踱步，天王徬徨无计，望着坚固高大的城墙，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多日未有收获，洪秀全自是怏怏。诸位军帅满是伤痕，浑身都带血污，就连东王杨秀清的左臂也受到重创，看来这场永州攻城战又是如同上次桂林那般难以克胜。

又是这般进退维谷的地步，太平军无法在空耗下去，如今急需夺来城池补充兵力物资，处处都要留意，丝毫不得再有失误。洪秀全看着诸位军帅血污浸上铁甲，感慨道：“前行既不得逞，后退亦不能有所驻足，看来上天也不助咱们成事了。”

出班抱拳，杨秀清有所想法，直言道：“天王，我意暂且撤退远离，道州在此处不远处，其兵力不过万人。虽说城池小了些，终究也算是个州郡。大军攻打道州，定然会比眼下更加容易的。”

听着东王的提议，洪秀全翻看着手中地图，也觉稍微有些道理，当下叹道：“那好罢，传令下去，全军缓缓撤离，直赴道州城！”说罢，诸位军帅领命，各自往营帐里调遣聚集兵马。永州城的守军远远瞧见贼兵撤退，心头也稍有放松，不禁地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