蔽日满天的炮火纷纷落下，过耳呼啸的巨响在身旁鸣起，太平军船队稍微靠岸，背着南王拼命向前冲去，尽数是士卒护其周全。西岸浅滩的清兵不过百余，瞧见登陆贼军几近数不清，也没有退缩半步，统帅的清军副将振臂高呼，督促士卒们奋力死战。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身后已然没有退路，将士们暴喝怒起，无视周遭不住死伤的弟兄，兀自向其冲杀。斗至正酣，忽地有枚炮弹径自朝着南王冯云山落下，将士们瞧见，心头为之而紧，大呼尖叫也皆已来不及，旋即冯云山被炸飞数丈远。

原本就是重伤未愈，眼下又受此炮击，没有反应过来，更无丝毫言语吩咐留下，一代豪杰冯云山，便就此命丧于蓑衣渡之地。士卒见状，或有哀嚎，或有悲愤，抢来南王尸首，弟兄们就一齐朝着外头冲杀出去。

浅滩守军兵少势薄，无奈地也只好眼睁睁望着敌军撤离。江忠源隔岸远眺，见到这般场面，不禁长叹顿足道：“好不容易把长毛贼逼入绝境，居然还会让他们逃脱，天不助我助尔贼，九仞之功，功亏一篑啊！”

蓑衣渡一战，太平军数千精锐被歼，辎重粮草损失殆尽，身受重伤的南王冯云山也陨落此地。太平军奇袭长沙与占领湖南的计划被统统打乱，当时长沙府兵力被尽数调遣入桂支援，俨然是个空城，若非江忠源的蓑衣渡伏击，恐怕湖南局势就此会变得极为严峻。朝廷知晓江忠源在蓑衣渡激战之事，是为保全湖南的首功，将其升职调至湖南统兵，都是后话，暂且按住不表。

太平军残部惶惶如丧家之犬，途中遇见赶来的陆军队伍，与天王等部一齐会合，准备共同奔赴湖南境地。天王瞧着军中无南王，向其副官询问之后，方才得知了冯云山阵亡的事迹。副将士卒们抬着南王冯云山的尸首，缓缓带到洪秀全面前，只见他怔怔地站在原地，眼眶里流转着泪光，半晌的工夫都失神不语。

抱着南王冰凉的尸首，洪秀全仰天大哭道：“苍天，你就真的这么不想让我定天下吗，为何这么快就夺走了我的良辅功臣啊！”悲痛之下，洪秀全环顾周遭，朝着冯云山旧部手下哽咽地询问道：“究竟是何人杀害了我的军师？”副将们不敢隐瞒，连忙抱拳回道：“是永安同知江忠源，此人孤军深入，并无丝毫外援。若不是我等碍于地势复杂而被困水道，不然早就会与其拼杀至死的。”

扑簌簌地掉下泪珠，闭目长叹一声，旋即招呼诸位军帅上前听令，洪秀全直言道：“东王听命，我现在令你速领大军，杀回蓑衣渡，把江忠源的人头带来见我，为南王报仇！”杨秀清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当如何回复。眼下洪秀全定是怒火攻心而说出如此气话，自然不能当真，再者说来，大家即将北上赴往湖南，显然不能在此浪费过多的兵力。

低首没有领命，洪秀全见状，气道：“难道连我天王的命令，也不听了么？”杨秀清淡淡地说道：“天王，小弟有一事不明，想向天王请教。”洪秀全兀自看着身旁尸首，稍微开口示意对方直言，东王杨秀清见状，径自问道：“在天王心中，兄弟之情和天国大业，哪一个更重要？”

长叹而泪不住，洪秀全哽咽道：“你的意思，莫非是在说孤不顾大局，难道你忘记拜上帝教的教义了么？四海之内皆兄弟，为手足复仇天经地义！”知晓洪秀全心绪不宁，杨秀清不便多言，可是如若这般放纵对方，可能会做出极大的失误，轻则损兵折将，重则天国覆灭。

顾全大局，不想让天王再意气用事，杨秀清直言道：“大哥，南王是您的兄弟，太平军千千万万的将士也是您的兄弟啊，为了一个兄弟，而让千千万万的兄弟去流血牺牲，天王这不是心存杂念么？”

咬牙切齿地猛然其人，直接呵斥对方闭嘴，杨秀清仍旧不罢休，自顾自的跪地抱拳，恳请天王暂忍此仇，以待来日再报雪耻。周遭军帅见状，亦是尽数跪地抱拳，同东王一齐向其劝谏。

望着面前的这一幕，怔怔地半晌不曾言语，心头也逐渐意识到自己身为主帅统领，断然不能胡乱颁布军令。仰天长叹一声，洪秀全缓缓低首转身，旋即看着静静躺在地面上的尸首，伸手握住对方冰凉的右手，天王轻声道：“云山，我的好兄弟，你就放心地去罢。待孤大业有成，定会为你报仇，把那江忠源的人头摆在你的坟前祭拜！”

夜幕降临，数不清的火把在湘江边熊熊燃起，犹如繁星在天际中点亮。临时找来上百件缟素，将士们穿戴整齐地沿江而站，尽数手持火把，望着眼前光景。冯云山的尸首安静地平躺于木竹筏上，迈出沉重的步伐，缓缓行至其旁，将火引上木竹筏，顿时就有火团将冯云山周身包裹起来。

平时冯云山布施恩惠于军中，士卒们对其爱戴不已，眼下瞧着南王浑身逐渐燃烧起来，不由得心痛难已。哽咽哀嚎声由弱及强，缓缓遍及至全军上下，洪秀全神情凝重，望着木筏上的尸首，好似在交谈一般，淡淡地说了句：“好兄弟，安心地去罢。”

推着木筏送至水流里，顺着湘江之源，那升起的火焰飘扬着灰烬，逐渐流远至尽头。洪秀全站在岸边，始终不曾动身，旁侧的士卒亲兵上前劝道：“天王，风冷夜寒，多多保重身体。”没有搭理他们，在洪秀全心头，不仅感伤军师的阵亡逝世，而且在思虑盘算着天国未来何去何从。

响起轻微的脚步声，身旁有人靠近，赫然就是东王杨秀清，对方知晓天王心神因战局窘迫而忧虑，当下杨秀清开口宽慰道：“兄长，您放心罢，虽说眼下水道受阻，不过大军依旧能向湖南进发，只须数月的工夫，定能趁其不备而攻取湖南全境。”

讪讪地笑了笑，明白对方全然是在安慰自己，摇摇头以回应其言，洪秀全直言道：“恐怕是来不及的，这些时日皆是大雨，水军顺江行往湖南，自是神速非常，会有出其不意之效。可惜受此大败，仅凭陆军长途跋涉，那湖南兵将也定是早已有所准备了。”

轻叹一声，略微感到失望，杨秀清摇头道：“兄长莫要因此败绩而丢了斗志，您的手下还有上万的兵力，是足够与清妖交战的。”听得东王相劝之言，好似冯云山昔日在旁叮嘱一般，登时就抖擞精神，洪秀全目光如炬，郑重其事地说着：“孤决定了，无论前路究竟如何，大军都定要奔赴湖南，一举将此占据为根基，与清妖再战，较之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