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冥听着外面的动静，越听越冒火，这些老百姓生病固然可怜，但也不能没头没脑地抓着莲降要他救命啊。他们也没比他们好到哪去，现在也是被困在城里，出不去，进不来的。

刚要挑帘下车跟哭天喊地的老百姓理论，衣角就被人拽住了：“青冥哥哥，七爷让我们在马车里等他。”

顾青冥听小和尚把声音压得低低的，皱了皱眉，缩了回来，也放轻了声音：“他什么时候这么说的？我怎么没听见？”

叶酒儿皱起眉，像先生教训不听话的小学生似的瞪了一眼顾青冥：“让你坐着就坐着。”

她的语气像是开玩笑，但眼神却是相当认真的。

从妖子说要进城的时候，她就猜到妖子八成是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了，后来又看他一直不进马车，甚至跑到顾全那边坐着，她就隐隐有一种感觉，他在故意和他们拉开距离。等这些老百姓看似凄苦，却来势汹汹赶到，她就更确定了，妖子想要用自己转移别人的视线，尽量保证他们安全。他们不身陷囫囵，妖子就没有那么多牵挂，不用束手束脚。

她也好，顾青冥也好，现在都没能力帮妖子解围，那他们能做的就是老老实实地呆着。

顾青冥虽然没叶酒儿那么了解莲降的想法，但从小和尚眼里看出事情的严重性，也不硬要下车了，就扒着车帘往外看。

腿被管住了，嘴巴还是碎得停不下来：“这些人是不是以为莲降顶着个褚王的头衔就能让外面的人把城门打开？就能让朝廷派人想办法救他们？要是让他们知道，外面的人不管他们还把城封起来是因为莲降，会不会直接把他给炖了？要是莲降被炖了，我们就装不认识他，小爷可不想做他的配料……”

这也就是叶酒儿，换了顾全早把这个碎嘴子踢下车，用车轱辘碾上几遍了。

叶酒儿没嫌顾青冥呱噪，反倒轻声说：“这些人若是想要有人帮他们开门，那就应该等在城门口啊。你看他们是从城里出来的，说明他们等的不是城外有人来救他们，而是城里有人救他们……”

“那他们就让那个人救他们啊！”顾青冥一听有能救命的人，又要往外冲，一是为了顾全那个大傻个子有救了兴奋，二是着急想见能在疫情爆发同时研制出药物的高人。

屁股刚起来就被叶酒儿绊倒了。

顾青冥龇牙咧嘴地趴在地上：“小菩意，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说的就是你啊，我都不知道你也会功夫。”这么一摔，他也冷静了，如果能救人的人愿意救人，那这些人也就不用在这个时间跑过来求莲降了。

这些人来找莲降势必是在能救他们命的人的授意下，那么……捏着救命药的那个人，他到底想要莲降做什么？

——

“万枯岛上有能治瘟疫的药？”顾全半信半疑地看着那群被瘟疫折磨得又狼狈又憔悴的百姓，“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跪在前头的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那个年纪最大的男人开了口：“一开始我们也不知道。一开始我们都不知道这是瘟疫，这病刚开始也没那么厉害，就像普通受风着凉，就是得的人多了点，谁也没当回事，等第一个人严重了，下不了床，还天天咳嗽，咳得都吐血沫子，才有人意识到不对。”

“等我们发现不对的时候，城门就已经封了！”有人接话，这人还穿着一件脏兮兮的官服，越说越愤愤不平，“我们也没接到上面的通告啊，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封在城里了，我们闹也闹了，求也求了，外面的人理都不理我们，有人被逼急了就爬上了墙头，结果那些人竟然用开水烫我们，用弓箭射我们！”

“没人管我们，我们可不就得自己救自己么？”年纪大的那个低下头，“我以前经历过瘟疫，知道这个病的厉害，染上了没有药那就是一个死，人凑在一起，那就是一个染一个，一个接一个地死。我们能怎么办？”那人揉了揉鼻子，“我们也是没办法啊！”

顾全听他们说话都替他们着急：“你倒是说啊，你们到底做什么了？”

穿官服的那个咬了咬牙：“染病的和没染病的得分开，这样没染病的才有活路。我们八城都是通着的，不好控制，万枯岛就不一样了，它和我们中间隔着水路，没有船就过不来，我们要是把病人送到他们那，病人是不是就没法到处传染别人了？”

顾全听得瞠目：“你们生病了，就把人送到万枯岛上！那万枯岛上的人呢？你们有没有把万枯岛上没病的人接过来？”

穿官服的不说话了，沉默了好半天，那个年纪大的才叹了一口气：“当时太混乱了，事情还特别多，病人不愿意走，病人的家里人也在闹……我们就……我们就没顾上他们。”他听到顾全骂娘，身子抖了一下，加快语速补充道，“但是我们给他们不少粮食，衣裳，还有平时用的东西，那些病人用不完的，他们都可以用……”

“放你娘的狗屁！”顾全破口大骂，“病人用剩下的东西给你你敢用？老子看你们就是活该！早就听说你们仗着交通欺负万枯岛上的人，闹瘟疫了，你们还做这种缺德事！”

那两个一直答话的人被顾全骂得抬不起头。

许是顾全骂得太难听了，一个妇人听不下去，扬声插话：“那大人你要我们怎么办？你们外面的人把城门一关，不就是要我们自生自灭么？如果你们没这么逼我们，谁会干这种缺德事？”说着说着，那妇人便哭了，顾全这才看清她怀里也有一个孩子，那孩子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也看不清有多大了。“缺德我们也做了！为了我的孩子，再缺德我也干！”

年纪大的男人也擦了擦眼角：“我们虽然贪财，但也不至于害人性命，这回真的是被逼得没招了……可能是报应吧，就算我们把病人送到万枯岛上，疫情还是没有好转，反而还越来越严重了……”

“是啊。”穿官服的点头，“包括我们六匠城在内，八城已经病倒了一半了，剩下的一半大都也有症状，只是还没那么严重，再这么下去，我们八城可就要变成死城了。”

“万枯岛的人就有办法？”顾全冷声问，他现在对这些人半点同情都提不起来。他还有一种预感，这些人很可能又要为了救自己，牺牲掉别人，而这次牺牲的“别人”，很可能就是他们。

“是是是！”年纪大的连声答应，“我们往他们那送病人的人回来都说奇怪，万枯岛的病人怎么送，都是我们送过去的那些，一个万枯岛上面的人都没有。我们觉得奇怪，还特意派人在万枯岛绕了几圈，没想到这些人根本不怕被我们传染，连口鼻都不遮，躲都不躲。后来我们求了半天，才让一个万枯岛的人开口……”

“万枯岛上有一种草药，可以治瘟疫，他们就是吃了那种草药，所以根本不怕得病！”穿官服的人一说到这个，跟他一起跪着的老百姓都激动起来，看向莲降的眼神更加炙热，让顾全更加反感。

“不是说万枯岛现在的田里毛都不长么？”顾全很怀疑这群人嘴里有没有实话。

“田……”穿官服的人瞥了一眼莲降，又转开目光，“是废了，但万枯岛临水有悬崖，在万枯岛种出黄金果之前，万枯岛的地也是什么也不长，但那些悬崖上面还能长些杂草，万枯岛吃不上饭的，都是被那些个杂草养活的。谁能想到啊，那些杂草竟然有这么大的作用，竟然可以治好瘟疫！万枯岛上的人自己都没想到，还把它们当果腹的东西吃，结果把病吃好了……”

穿官服的人又兴奋起来，眼睛放光地看着顾全：“大人，如果万枯岛的人肯把草药给我们，我们就有救了！”

“那你们就去拿啊！”顾全一点也不高兴，讥讽地笑了一下，“你们能管人家要过路费，还能强行往人家岛上送病人，抢点草药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