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全听见脚步，紧张地抬起头，看见是莲降，狠狠皱了皱眉。

他的脸大，两个连在一起的帕子才堪堪把他半张脸遮住，看起来十分滑稽，但是他的神情却很严肃：“主子，您别过来了！我……”他羞愧地低下头，他不但没有看出大张城门的六匠城是陷阱，而且还染了一身麻烦，他现在不要说保护主子，他现在本身就是一个危险的存在。

其实也后悔过。

顾全下意识松了松怀里的孩子，那孩子好像感觉到了什么，用尽最后的力气虚弱地往顾全怀里钻，生怕自己会被这个温暖的怀抱抛弃了。

顾全迟疑了一下，沉了一口气，又抱紧了怀里的孩子。

火堆的火光闪进眼里，他好像又看到这个孩子在燃烧的稻草堆上努力地想要爬出火焰的样子。

到底是什么打动了他这个双手沾满鲜血，杀人不眨眼的人呢？

“药。”

顾全的思绪被摊在他面前的手打断，他先怔怔看了看那两颗药丸，又转头看马车。

“吃了吧。”莲降坐在顾全身边，摊着的手晃了晃，那两颗药丸在他手心滴溜溜地转了转，“正好一人一颗。”

顾全吸了吸鼻子，默不作声地把那两颗药丸捡起来都塞进了怀里那孩子的嘴里，瓮声瓮气地开口：“是我顾全对不住你们，如果我这次能熬过来，一定向您请罚，再给顾青冥那小子……”他又狠狠吸了吸鼻子，“烧柱香……”

他的话音还没落，就从马车里飞出一只鞋子，接着是顾青冥气急败坏的声音：“小爷要你烧香？你这是咒小爷死在你前面啊！少做梦了！小爷肯定活得比你长，比你好！”

顾全看着落在火堆上面的靴子眨巴了两下眼睛，然后嗷地叫起来：“好疼好疼！”

“哼！知道小爷的厉害就好！”马车里的人得到了满足。

顾全看马车里没再传出动静，憨笑了一下，瞥见莲降还在他身边坐着，又着急起来：“主子，您怎么还在这儿坐着？快，快回马车里歇着！城门打不开也没事，我再想想办法，而且还有清歌他们，咱们只要不进城……”

莲降懒洋洋地往火堆里丢了一块木头：“来这儿就是要进城的，不进城怎么进岛？”

“您还要去万枯岛？”顾全急得差点咬到舌头，“八城现在都这样，那被围在中间，平时都穷得要死要活的万枯岛不更糟糕？您您您您去那干什么呀？”

莲降望着窜起来的火苗反问：“你不觉得奇怪么？”

“当然奇怪了！”顾全语速惊人，就想赶紧打消主子要进城进岛的可怕念头，“六匠城与其他七城相通，看六匠城的情况，疫情十有八九已经在八城都传染开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们在路上竟然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这肯定是有人故意而为之，就等您进城要算计您！所以，您才不能再往里走了，就在这儿等着，清歌他们会想出办法救您出去的！您别仍木头了，烧火这种事我来就成，您赶紧回去歇着！”

顾全想要拦着他家爱玩火的主子，还想把他推到马车里，但是他又怕把病气带到莲降身上，所以只能瞪着莲降悠哉哉地玩火没有办法。

“我说的奇怪不是这个。”莲降看了一眼急得火烧眉毛的顾全，“战火烧过的地方，很容易爆发疫情，前两年打仗，路上也不是没有爆发疫情的城池。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到爆发疫情的城池，却是第一次看到老百姓们不在城门口聚堆，反而往城里扎的。”

顾全一愣。

主子没说，他还没注意，只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但不知道具体奇怪在哪里。

听他家主子一说，他才猛然意识到。

对啊！

他也想起来了，他见过的暴发疫情的城池也是越靠城门人越多，反而是平时人多的城中心人要少很多。

一来是因为一般疫情都是在平时老百姓们爱呆的地方爆发，人的本能就是趋利避害，肯定是要往爆发疫情的地方远的地方跑。

二来城门连通着外面，物质也好，药物也好，都得从城门过，离城门越近就越可能第一手拿到救命的物质和药品。

六匠城和其他七城一样，都因为中间的万枯岛只设有一处通往外面的城门，按理说，老百姓们应该都等在城门口啊。

顾全越想越不对劲，他和顾青冥遇见的那伙百姓被他抢了孩子，又见他人高马大作风又神似土匪都被吓得不轻，他们逃跑的方向……也是向着城里头！

城里头不可能比外面情况好，而且，就算城门被封，老百姓们也应该围在城门口，或哀求或抗议，要求外面的人救救他们。

除非……

能救命的在城里！

是谁？什么人有办法在疫情爆发的同时拿出救命的药？如果有这样的人，这样的药，那为什么还有人想要烧死病人？

顾全满脑子问题，没一个能想出答案的。不过，有一点他很清楚，不管这些问题的答案是什么，它们肯定都与一开始无人把守等他们进到城里就封得死死的城门有关，与想要上岛平民怨的莲降有关。

顾全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刚要再说点什么，却听见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有人，而且还是不少的人在往他们这里来！

他赶紧站起身挡在莲降面前。

莲降丢完最后一块木头，他丢的木头太多，反而把火苗给盖住了，最后一小簇火苗在缝隙里垂死挣扎着。

莲降平静地看向从地线露出来的火光。

——

“求求殿下！求求您救救我们吧！”

“城里死了好几百人了，每天还有更多的人倒下，您要是不管我们，我们就都活不成了！”

“求殿下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啊！他才一岁！挺不了太长时间了！”

顾全凶狠的眼神在跪了一地的老百姓面前渐渐变得困惑不解。

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些人为什么都叫着要主子救他们？

主子又不是大夫，怎么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