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古妖族的传承记忆之中，人类的修者无论佛道，都依气运而立。有些人，不通佛法、不通道法，只是扬善除恶，挽大厦于将倾，便可塑造功德金身，得气运而白日飞升。天地护佑的人，自是会有大造化的，就比如说楚留香每次都能运气很好地解决完事情还赢得美名，而诸如石观音、水母阴姬、史天王这样的人论智谋武功也未必差些，但都栽在香帅手里。

白泽最后总结道：“所以你可以试试去当土地。”

无花纠结了一会，道：“为什么是土地？”在他的想象中，土地应该是个一脸和气的小老头才对。

“土地神被视为福神和财神，而且还掌管土地，这可比只有大旱大雨才有人求的龙神要好多了，参拜的人众多且心诚，对你的修为大有益处。”白泽语重心长道：“等到了d伯爵的方舟所在，就收集不到如此纯粹的信仰了。”那是个物欲横流的世界，灵气已经稀薄到近乎于无，人类驾驭着“科技”翱翔天空之上，是进化也是退化。

顶着对方一脸“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表情，无花觉得压力略大。他轻挑起唇角，露出个慈悲而怜悯的笑容，目光中正平和，却又带着隐隐的冷漠，淡淡道：“如你所愿。”

土地神显灵了！

这个消息如同一阵春风一样，吹遍了整个村子。

山路闭塞，村里今年的收成并不好，淳朴的人们习惯性地去拜神，即便是知道多半没有作用，也还是求个心安了——青田镇以前，并没有余钱去修庙的。

奇异的是，除了林三瞧见的神像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二胖瞧见的是若隐若现的雾气，村里的其他人瞧见的都是一个和蔼的小老头形象。

拜神去需要上供的。

瓜果自不消说，谷物也是常有，而最受土地神欢迎的，还是鱼。

小庙东面，不知何时有了一汪清潭。潭水清澈，其质清冽，底下的石子都被冲刷成圆润的形状，鹅卵一般让人见之心喜。村里的人在潭里放养了些鱼苗，几个月便长成了肥美的大鱼，在几个村民烤了鱼上供之后的某一个清晨，村民们惊讶地发现土地神的脚边蹲了一只猫！

娇小、纯白、看起来很温顺的猫。

二胖眯缝着的眼猛然睁大了些，兴致勃勃道：“你说它会不会其实是一只白虎？”

林三翻了个白眼：“得了吧，一只喜欢吃鱼的老虎？”

有时候，人是很执着的。

二胖坚持不懈地学习着烤鱼，钻研着其中的技巧，斤斤计较到多放一粒盐和少放一粒盐都要区分出来，算术水平因此得到了极大的提高——

他在镇子上报考的秀才，考上了。

楚留香听到这里，脸上的表情已经十分古怪，忍不住打断道：“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关系？”

一把年纪依然满脸红润的老大爷摇了摇蒲扇，道：“二胖算术的分数高出其他人一大截，总算是考到了榜上最后一名啊！”

楚留香：“……”南宫灵：“……”

青山村里出了个秀才，就像是土鸡窝里飞出了只金凤凰，即便是在消息传播十分缓慢的时代，十里八乡的也都知道了这件事情，更知道了土地庙的神奇，而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把干活之外的精力放在了烤鱼上——

逻辑到底在哪里啊亲！南宫灵默默啃了一口鱼肚子。

唇齿留香。

如今，正是一年一度的“赛鱼”。

这件颇具有地方特色的盛事，其实也只不过是大家围在一起烤鱼，根据色香味决出胜者罢了。

胜利的人会专门烤一串鱼上供，并且将自己的愿望缝在布上塞进鱼肚子里。

然后这个愿望就实现了。

——实际上，那一串鱼在当天晚上毫无疑问地进了一群江湖上吃货属性或隐或显的人的肚子里，之后他们当然顺手解决了村民们的烦恼。

老大爷摸了把白胡子，摇头晃脑道：“土地神功德圆满回到天上的时候，山顶上那是万丈金光啊，那神光照在我身上，腿脚上的伤竟然痊愈了！”

楚留香微微睁大了眼睛。

终于瞧见这个外来的英俊后生露出惊讶的神情，老大爷显然很得意，一把撸起裤管，指着脚裸道：“你随便去问问村里人，我老铁这腿脚上的伤跟了我十年了，大夫没一个能治，五年前土地爷升天的时候，才算是好了！”

他转脸拉人作证道：“你说是不是，乖孙？”

面无表情的小孩点了点头。

南宫灵想了想，道：“我听说这土地神身边，还跟着一只白猫？”

小孩的脸孔还是毫无波动，但声音里却带着明显的欣喜，道：“是的，一只很可爱的小猫！”

老大爷吹胡子瞪眼，反驳道:“小小年纪懂什么！那分明是只大白虎！”

“猫才喜欢吃鱼！”

“土地爷升天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我听林三哥说了，他亲眼看见的小猫！”

“你信你爷爷还是信别人？”

“小猫！”

“白虎！”

……

阳光微温，树叶懒洋洋得静止着，偶尔随着不知何处窜来的凉风轻轻舞动。

树底下石桌旁，爷孙两人陷入了争吵当中，一老一少充满生机的脸庞映着稍远处村里的炊烟，也显得如斯美好。

这就是生活。

楚留香深深吸了口气，嘴角也不由带上丝笑容，轻轻道：“小灵，我们就在这儿住下来，如何？”

南宫灵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哥哥他们已经走了……”

五年前，无花和白泽破碎虚空而去。

五年后，南宫灵和楚留香退出江湖，隐姓埋名于此。

新人新事，席卷而上。

八十年后。

夜晚的凉风并不大，却很冷，细细碎碎地钻进领口袖口之中，冷得人遍体生寒。

陆小凤缩了缩脖子，蹲下来把裤管塞进了鞋子里，才觉得好过了些。

山间弥漫着凄迷而神秘的雾气，远一些就不见人影，陆小凤只得仔细盯着司空摘星的背影，用还不是很熟练的轻功紧紧跟着。

司空摘星终于停了下来。

陆小凤跟着停下，好奇道:“猴精你到底要带我来看什么？”

穿过红枫还是红枫，走过草地还是草地，这一路上的乏善可陈，若非将道路熟记心中，定要找不着路，司空摘星却极顺利地绕到了这里，然后正色道：“你看这里。”

那是一块墓碑。

淡淡的星光下，苍白泛灰的墓碑仿佛带着种奇异的不详，一片空白的碑身上没有任何文字，诡异地让人心惊。

陆小凤道：“这是谁的墓？”

司空摘星蹲下来，将一瓶粉末倒在碑身上，仿佛拨开了层面纱，石板上显出三排苍劲的字来——

夫南宫灵

妻楚留香

合葬于此

陆小凤脸上一片空白。

司空摘星叹了口气，带着种被辜负的怅然道：“我一直很崇拜楚留香的……”他初出江湖，便四处打探昔年盗帅的消息，花了绝大的时间和精力好不容易追踪到此处，却瞧见了这样的墓碑。

陆小凤也跟着叹了口气，一时间也被这十分具有冲击性的消息弄得不知道说什么，良久才道：“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两个男人在一起也不碍着别人……”

司空摘星炸毛道：“我在乎的不是这个！”

四野静谧。

陆小凤小心翼翼道：“那是什么？”

司空摘星恨铁不成钢道：“楚留香居然是被压的那个！你能够想象吗？……”

陆小凤：“……”

“你有什么不满？”空旷的山谷之中，清泉一般优美的声音悠然响起，和着夜晚的风，带来浸润人心的柔和。

风轻拂，透过散开些的雾气可以瞧见一个隐约的人影，随着走进越来越清晰——

那是个很漂亮的少年。

淡淡的星光下，只见他唇红齿白，目若朗星，面目姣好宛若少女，而神情之温文，风采之潇洒，又非世上任何女子所能比拟。

陆小凤怔了怔，回过神来：“不知阁下是？”

少年的眼中带着种奇妙的光辉，淡淡道：“在下南宫瑾。”

司空摘星失声道:“你就是西方魔教玉罗刹放话说此生非君不娶的人？”

少年轻笑起来，唇角微微勾起的弧度如同夜出的山精鬼魅一般惑人，呢喃一般道：“我是来扫墓的。”

陆小凤恍然大悟：“你姓南宫！”

少年浅笑颔首，话语间却流露出逼人的锋芒：“深夜至此，不知二位有何贵干？”

……

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