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几日前吴淑媛在饭席上的一番说辞,郑小乔郁郁烦躁,怀恨于心,她恨伏连昭背里使坏,也恨吴淑媛含沙射影,偏心袒护,她深信上回宴席不过是二人合谋摆下的鸿门宴,然吴淑媛话里有话警告她不假,但伏连昭对此并不知情,她也无心与她争高低论贵贱,然郑小乔素来警惕在心,此番吴淑媛指桑骂槐有意偏护伏连昭,虽是好心好意,但却惹得郑小乔不辨是非曲直,怨恨焚心,全将满腔的怨恨记在伏连昭头上,真所谓:
流水静自游,无意争高处。
偏遇断江石,激翻千重浪。
伏连昭登房致歉,郑小乔非但不领情意反将她撵出屋门,伏连昭诚心遭辱,心里却还是隐忧不安,隔日又去吴淑媛房里说道,请求道明原委摒除误解,然吴淑媛听罢非但无意调解说和,反而怒气涌冠大发雷霆,叱骂郑小乔目中无人胆大包天,正欲唤来训斥一顿,伏连昭忙忙道千句说万理相拦,吴淑媛亦觉有理方才作罢。
一日夜里,郑小乔端坐床头眉眼森森,无意入睡,稍时入来一位老仆,年近花甲,腰身佝偻,瞧上去倒是精神硬实,满脸褶皱,左眉稍一颗黑痦甚为显眼,黑白发间杂错落,一身粗布衣裳油亮藏垢。
老仆低首参拜后木木而立,畏手畏脚不敢近前,郑小乔扫了一眼后将她唤到跟前,“抬起头来让我瞧瞧。”老仆低声应是缓缓抬头,郑小乔仔细端详半晌方才问道:“李妈妈是否?”老仆忙应道:“老奴正是...不不不,老奴身贱,怎敢劳小夫人以‘妈妈’相称...”
郑小乔笑道:“妈妈不必慌张...妈妈入府尚有多少年头?”老仆应说:“禀夫人,老奴入府已七载有余...”郑小乔起身又问,“妈妈年岁几何?膝下可有儿女?”老仆回道:“禀夫人,老奴今载五十有二,尚有一子年过而立,却无什么大本事,勉强在酒楼里做个穿堂伙计。”郑小乔点头阴阴一笑,“妈妈说的我尽知晓...”老仆闻言一愣,转而忙忙陪着笑脸却不敢冒昧相问。
郑小乔思忖之下缓缓走到老仆跟前,双目忽显杀气,阴沉着脸低声说道,“不瞒妈妈,令郎现在我的手里...”老仆闻言浑身惊颤,一口气差点顺不上来,随即扑通跪地苦求道,“老奴实在不知孽子哪里招惹了小夫人,万乞夫人相告哪!”郑小乔叫她小声说话,老仆一脸纠容似要哭出来。
郑小乔又道,“妈妈不必担忧,令郎不曾招惹于我,只是锦之今有一桩小事劳烦妈妈相助,倘若妈妈肯答应,令郎必定性命无忧,否则可就性命难保了...”老仆颤着嘴角眼圈泛泪,“只要夫人肯放过小儿,夫人就是让老奴去死,老奴也绝无二话呐!”郑小乔呵呵一笑,“妈妈果是识时务之人,且听锦之慢慢与妈妈细说。”随后便嘀咕了好大一阵,老仆听罢又惊又恐,嘴角颤得愈发厉害。
郑小乔呡了一口茶水斜眼问道,“令郎是死是活可全凭妈妈的一句话了...妈妈可想清楚了?”老仆摇头低泣,纠结的眉头似要拧作麻团,“老奴..老奴答应便是了...”郑小乔闻言嘴角一翘,“妈妈勿忧,事成之后令郎不但毫发无损,还会另有重赏...时辰不早了,妈妈且回去歇息吧。”老仆磕几个响头连连道谢,佝偻着身子缓缓退下。
次日夜里,郑小乔又趁着萧综在东街醉仙楼与众门客吃酒的工夫将祝安秘密唤入房内说话,这祝安字子泰,萧综身边的忠信谋士,上回秘通北魏的事情便是他精心安排的,此人较萧综虚长三岁,样貌清秀,文武双全,既有胆识又有谋略,只是生性向恶,城府极深不易揣测。
“兄长坐下说话呀~”郑小乔走到子泰跟前轻声细语,子泰连忙后退两步,面色虚慌躬身拜道,“夫人有何要事尽管吩咐,子泰定当尽力而为,只是..只是天色已晚,若让奴才婢子们瞧见,背地里难免生出是非口舌。”郑小乔呵呵一笑,“兄长怕个甚么,是我让你进来的,我倒要瞧瞧哪个不要命的奴才敢说三道四...”随后缓缓坐上凳子翘起腿儿,“再者说,兄长上回都不怕,今儿个又怕个什么劲呀~”子泰一听头皮发麻,神色惊慌。
“上回确实是小人失态冒犯夫人,幸蒙夫人宽宏大量饶恕子泰,否则若是大人知晓,小人恐已罪责难逃,身首异处...今夫人唤子泰前来定有要事吩咐,夫人尽管说来,小人定当舍命而为...”子泰僵着身不敢抬头,郑小乔见他颇为诚恳,遂起身说道,“既如此,锦之便开门见山说了,今有一事颇恼我心,还请兄长帮忙出出主意。”子泰应是,郑小乔便将心头烦恼之事告知于他。且说子泰因何对郑小乔敬畏有加,言听计从,内中却有另一番故事。
且说两月前的初七那日,那时正值仲月,春暖花开,清风和煦,萧综因在府内待得憋闷,信步散至后园,但见柳花嫩发,也不知哪里来的兔子在花丛草隙间蹦来跳去,好不欢快,萧综来兴去追,兔子眨眼间却窜躲无影,萧综失兴郁闷,片刻后却又喜上眉梢,唤来小奴兴说一番,小奴应罢便忙活去了。
午后阳光正暖,萧综便同众门客及若干侍卫兴兴策马出城,前往南山野林踏青围猎,自在畅快不在话下,子泰虽在众人中射术最好,但也自知不能抢了萧综的风头,屡屡捧让,萧综因而猎物最多,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夕阳西下,一干人围猎作罢满载回城,萧综兴头未减,留众人客堂畅饮,又嘱咐家奴将所杀猎物带下去炖的炖,炒的炒,闲话未说多时,婢女便将鲜嫩的炖肉炒肉端上桌来,足足摆了十几道菜,萧综兴致盎然,同子泰及众门客畅快饮酒,大口吃肉,甚是快活。
席间子泰出恭,误打误撞竟晃到了郑小乔的房前,奇怪的是屋门大开着,屋里飘出一股浓烈的花露香味,令人迷醉起情,屋里只有郑小乔一人,正眯着眼睛泡脚解乏。
子泰喝得酩酊大醉,闻着香气便摸进屋来,定睛一瞧眼前竟坐着一位绝色美人儿,一时情发难抑,眯瞪间也分不清管不着到底是谁,摇摇晃晃就要扑过去,谁料郑小乔甚是淡定,毫无惧色,起身端起洗脚盆就冲子泰泼去,只泼得子泰脸上脖颈间满是洗脚水。
子泰甩甩脑袋再瞧时才认得眼前之人竟是郑小乔,一时间吓得心惊胆破,腿一软跪地讨饶,郑小乔向来心机深重,思忖之下并未大发雷霆怒叱谩骂,呼唤人来,只是警告几句放他去了。子泰不敢多留,道谢几句忙忙溜出门去,回到席上众人相问何故弄得满襟是水,子泰纠着眉头谎说不小心栽到了水缸里,只惹得萧综等人哈哈大笑。
色字头上一把刀,不是见血便封喉,子泰虽逃过一劫,然郑小乔却借此事已牢牢地扼住了他的喉咙,子泰心中明了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唯命是从,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今郑小乔恰逢难事,子泰似乎已经料到了她说的难事是什么,但一想又有要命的把柄在她手上,心里纵然万般不愿却也不敢说个不字。
“果然智谋超群!甚妙!兄长此计令锦之烦恼尽散,这胸口的闷气也通畅了许多呀~”郑小乔眉开眼笑,赞不绝口,子泰却沉着脸静立不言,郑小乔见状笑道,“从今往后只要兄长诚心助我,锦之保你安然无恙,直上青云呀~”子泰似在低首思量什么,回神后连连道谢,郑小乔随后让他去了。
世上哪有不漏风的墙,就在子泰悻悻跨出门的一刹那,窗根底下一个白影闪进了漫漫黑暗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