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待我梦中苏醒睁开双眼,花想容人已站在床边,木然地瞪着我。
我心道糟了,忙挣扎起身,奈何周身麻木,稍一动弹就如万蚁啃噬般疼痛,试着想提一口真气起来,竟发现丹田内空空如也。
“你用我教你的术窥探我的行动,也太缺德了吧!”花想容一如既往的和颜悦色,手上却一把揪住我的前襟,气力奇大,直接将我整个人提起来然后摔在地上。
“你既这样缺德的用术,就该做好被术反噬的准备。”
“哼,是我缺德还是这术本身就缺德?再说了这样缺德的术也是你开发的呀!”我冷哼一声,反正逃脱不了,索性与她彻底撕破脸算了。
“你真是嘴溜啊!到这份儿上了,还不肯落一点下风。”她眼中凶光毕露,一副红唇几乎给她自己咬出血来,可见对我是有多恨。
我猜她甚至有再提起我来扇一巴掌的冲动,但是她忍住了:“我的确很想杀了你,但是还没到时候。你还是先静静地看我表演吧!”
她先用绢帕塞住我的口,再用绳索将我捆个结实,直接像个汉子似的将我扛于肩头,重新回到她的温泉房里,此时房中那股浓烈冲脑的香气已然退散,空气中只剩一层清淡香甜的水仙香气。
我知道花想容自己是最喜欢水仙的,可是有人问她的时候她总说自己喜欢玫瑰,是以她房里常常焚燃的也是玫瑰做基底的香料,而屋外的温泉池子周围却广植水仙,冬日里屋子的滑动门总是关着的,将自然的花香隔离在外,只有在她心情大好或者大坏的时候,才会中门大开,冷风呼呼而入,携着暖暖的氤氲着甜蜜花香的温泉水汽,冷暖交替而来,冷得刺激暖得沁心。
“再过一会儿他就来了,我可得好好打扮打扮!”她痴痴一笑,在梳妆台前坐下,对镜篦起头发来。
我看她露出一副天真少女的娇憨之态来,带些许不自然的做作,远不如刚才恶狠狠凶我的样子正常,便小心翼翼地问道:“他是谁?谁要来?”
花想容回过头来,噘着嘴瞪着我:“要你管?”接着又自问自答道:“当然是阿瑜啦!我最爱的人。”
“你说什么?阿……朱邪瑜没有死?”
一阵失而复得的狂喜之下,哪里还顾得了她正不正常,急急地追问她。
“对了,你还在这里,太碍眼了。”她此时的神态像极了一个娇憨任性的女孩儿,行动却很粗鲁,不容分说再次将我扛起,拉开衣橱门将我抛进去,旁边还晕着个同样被五花大绑的赤条条的司徒瑾。
我突然愣住了,细品她刚才说的“静静地看她表演”的话。
我的作者思维又开始最大限度地发挥其想象力了:难不成待会儿朱邪瑜一来,就把我二人的……“奸情”展示给他看?上次是个低贱的仆从洛昕,这次是他最讨厌的司徒瑾,虽然不知道朱邪瑜如何死里逃生,但再这么来一次,肯定能再把他活活气死,从此对我死心,转而投向对他始终如一的花想容的怀抱。
端的是好心思,好计谋。
她刚才说的“他(她)”莫不是既指朱邪瑜也指我吧!通过这种方式,既奠定了我水性杨花的恶劣品性,又能把朱邪瑜气得吐血,绝对算得上最大限度的双重解恨。
将我抛进橱柜之后,花想容“砰”的拉上衣橱门,但留下一缝,刚好能看见外面的情况,也不知是她不小心,还是刻意。
处理完我之后,她又回到梳妆台前,仔细的给自己梳了个灵蛇髻,两边各别一朵小巧的红色六瓣绢花,随即拿起手边一个精致的粉盒,薄薄给自己打上一层粉,其实她肤色甚为白皙清透,施粉反而会略显负重,然后她贴近镜面,更为仔细的给自己画成两条笼烟眉,接着右手食指指肚蘸着胭脂,在下眼睑至眼尾处各扫出一道嫣红,又用精巧的妆笔着重给自己勾勒出一个樱桃唇形,再次用食指肚饱蘸了鲜红的脂膏,细细涂抹在唇上。
整个妆容和发型搭配起来堪称天衣无缝,一身金线卍字花绣的红衣也是最衬她的,她在镜中扶额自照,左右顾盼,似是还在找有无不足或不妥之处,最后从首饰盒里取出一支红珊瑚点翠金簪来,斜插在发髻上,更是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
不得不说,见过这么多女子,也只有花想容的装扮最得我心,当她转过身来的时候,我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惊为天人。虽同为女子,不得不承认也被她此刻惊心动魄的美所震慑:介于少女和熟女之间的矛盾且融合的气质,配上精雕细琢的妆容,娇艳无匹艳光夺人,可这颇具攻击性的绝美间偏带一点凄凄艾艾的委屈感和无辜感,仿佛这一刻还在极尽挑逗之能,下一时便能梨花带雨泪眼婆娑。
莫说男人看了怎样怎样,便是我这样的女人见了,也会慌了手脚,乱了心志,只会一味的顺从屈就于她。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美的人,我此刻却在她身上感知到一丝濒死的黑暗气息,就像天空一颗明星的急剧陨落,令人猝不及防。
人们通常在看到美好的人或者事物时,多会心情大好更有甚者想据为己有,我却反生出一种悲凉难过的情绪:生如夏花之绚烂,却终要开至荼蘼花事了,古往今来,似乎所有的美人都逃不过这样的命运,极致的美丽往往令人心碎,老天亦不忍美人迟暮,往往就自作主张地将她们最美的一刻永远在人间定格下来。
这时,一阵细微且轻缓的脚步声传来。
我虽然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耳力还是没有受限的,这种脚步声我太熟悉了,但是更让我心惊胆战,因为我还在做杀手时,接近目标快要动手的时候,就会用这种脚步。
我甚至能听出脚步声中的凛然杀意。
就是不知道花想容能否听出来,是否知道该早做防备。
脚步声在房门处停住了,门没有关,我刚好一眼就能看到立在房门前的人:一身白衣,长身玉立,肤白若雪,气质清冷。不是朱邪瑜是谁。
难道朱邪瑜要杀花想容?
不、不可能,那脚步声,我一定是听错了。
花想容这般待他,他若还对她动杀机,那是得心狠到何种程度?那么……我应该不会再爱他。
“你来啦!”花想容自梳妆台前转身望去,甜甜地向他笑着,“还不快过来!”
朱邪瑜这才举步往她这边走过来,而橱柜里的我也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再一次进行确认:真的是他,但与一月前在月神宫的状态相比,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不仅神清气爽面色红润,更有一种……精神焕发甚至说意气风发更为恰当,以前的确是少年老成,如今却从内到外都散发着一种沉静稳重的成熟气质。
只见花想容斟了一杯茶递给他,打趣似的问道:“我如今是该叫你朱邪大人,还是驸马爷呢?”
驸马爷?
当这三个字传入耳中的时候,我如同遭到当头一棒,这对我身心的摧残和打击远远超过我刚才受到的术法反噬。
朱邪瑜接过了茶并没有喝,而是放置桌上,自己在旁坐下来。
花想容嘻嘻一笑,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来:“干嘛,怕我下毒啊?”
朱邪瑜冷冷看她一眼,道:“我不渴。”
这回答,倒是很符合朱邪瑜对除我以外的一切女子的说话风格。
花想容道:“放心,如果给你下药,我也只会下**,不会下毒药的,我怎么舍得你死呢!”说着凑近一些,手指去勾朱邪瑜的下颚。
朱邪瑜将头一扭,难掩厌恶之情的躲开了。
花想容佯怒道:“哼,苏清瑢可以碰你,兰馨可以碰你,就我不行?”
朱邪瑜道:“她们一个是我最爱的人,一个是我的妻。”
花想容一掌按在桌上,吼道:“那我算什么,这么多年的付出和等待,还有为你守在这个破地方一守就是四年,到底算什么?”
我几乎已分不清她到底是真情流露还是假装做戏,总之今晚这个女人太不正常了,像是一个输红了眼干脆孤注一掷的赌徒。
“这都是你自愿的,我没有逼你。”
对方的声音依旧冰冷,像一具只会说话的人形机器,不带任何感**彩。
这个不是我认识的朱邪瑜。
花想容惨然一笑,转怒为泣:“是啊!自我在俱兰草场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知道等待就成了我的宿命。那时你我身份就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我就是做梦都梦不到会有走近你的一天,所以只敢默默地将你放在心里,就像一个卑微的窃贼,戴着一件本不属于自己的昂贵首饰,终日里惶惶不安怕人发现又忍不住暗自窃喜。直到处月族遭逢大难你被押送京师,我冒着被抓住就会当场处死的危险也要去追随你守护你,索性天可怜见让我活着回到长安,更有幸让我找到你,所以我暗暗对自己发誓,我要用我一切的能量与智慧来帮助你,报答你的恩情,给你最好最体面的生活,让你跟从前一样,金尊玉贵的活着。我自己怎样都无所谓,苦也好累也罢,哪怕是终日奔走于那些最虚伪最肮脏的名利场我也不在乎,我……我为了你,我死都可以你知道吗?”
“你……你为我做的一切我何尝不知,我心里原是感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