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在马车里看书的李应逢身子一个往前倾，他皱眉，挑开车帘，“怎么了？”

一个趴在地上检查马车的将士道：“车轴断了……”

李应逢叹口气，从马车上走下来，打量下四周，好在不是在荒郊野岭坏的。他站在路中央，转头回眸，看着那细细碎碎飘落下的细雪。去买部件的将士许久未归，他撑着伞在原地等了约莫两个时辰，直到身子有些发凉。

这时他被旁边酒酤传出的热闹声给吸引，转眸看去，那处进进出出之人颇多，他所处的地方冷冷冰冰，那里面竟热气腾腾……既然现在也不急着行路，李应逢脚步一转，往那边走去。

他刚进门，原本闹腾腾的酒酤瞬间静下来，里面之人皆转头打量这个站在门口，面容不俗，披着个细毛斗篷，带着金玉发冠一看便是个有钱贵公子的少年。店小二连忙走来，问他可要些什么。

李应逢摇摇脑袋，掏出一锭银子放他手上，“不必，进来坐坐而已。”

那店小二头次遇到这么古怪的客人，不过，他颠颠手里沉甸甸的银两，笑着说声，“好嘞。”便识趣走开。

李应逢初次来这种地方，又始终是个少年郎，眼里不由得带着几丝好奇打量这新奇的酒酤。

“唉，你们听说那太齐陆氏的事没？”

耳边突然响起这四字，李应逢下意识转头看去。

一个长得尖嘴猴腮的瘦子双手撑着木桌，身子往前倾，一脸好奇，“什么事？”

“你还不知道啊！那消息就跟长翅膀一样传的快，你居然还不知道哇！”一个大嗓门撇着嘴，表情十分夸张。像是不知道这件‘事’，是个很大的罪过一样。

“哎呀，你卖什么关子，快说快说！”旁边围过来的人开始催促他。

“就在几个时辰前，那太齐陆氏，好像死绝了！听说是仇家找上门了……”

李应逢心里一空，愤愤走上去推开那群人，“你听谁说的！”

那大嗓门不以为然的瞄了眼这个毛头小子，“从那边传过来的啊。”

“这怎么可能！”

大嗓门耸耸肩，一脸为所谓的摸样，“消息就是这样传的，你不信，你亲自去看呗。”

李应逢杵在原地，没动。

“你说，这都快过年了……啧啧啧，惨咯。”

“还不活该，树大招风，想来这暗地里记恨他们人不少呐。但是他们一族过了那么多年的舒坦日子，也值咯。”

“不过，这什么仇什么怨非得挑大过年找上门啊。”

李应逢满脸怒意，愤愤扫了眼这围在一团的乡野村夫，转身离去。

那大嗓门看着那穿金戴玉的怪脾气贵公子，不屑冷笑。突然缓步而来，又跟忙着投胎似的离开。举止实在是怪异。

李应逢匆忙出来，解开拴住乌炎的绳索，翻身上马雪地疾驰而去。

“二皇子！”守卫的几个士兵连忙调转个方向跟在他身后追去。

行为速度极快，那原本轻柔飘着的雪夜化作利刃密密麻麻从前方袭来，擦过李应逢肌肤往后翻飞。

急行了许久，到达陆府时，天已经漆黑，李应逢喘着白气目光定定的看着那牌匾，他翻身下马，双手通红没了知觉，原本梳理的一丝不苟的头发，现在粘着冰碴凌乱不堪。

走近时，他才发现这门都未关。来不及多做思量，他冲进去，四处张望眼神慌张的找那个熟悉的红色身影。

终于，他在庭院看到了。那个独身站在雪里，背影凄凉的人……

李应逢跑过去，看了眼他冻得发紫的肌肤，觉得心尖尖都在疼，急忙替他拍落积在他身上的雪，解开斗篷给他系上。之后，李应逢便安静看着他，看着这个不哭不闹，甚至神情发懵的陆介。

李应逢抬起自己通红的双手，轻轻放在他脸颊两旁，捧着他的脸，让他抬起头来。艰难张嘴，抖着声道：“陆介……”

陆介失神的双目稍微有了些神采，他移眼瞧着眼前人，恍惚间他的脸跟那顶端之人的脸重合了一下，惊的陆介呼吸一滞，直接推开他。因为动作大，他早就被冻僵的双腿根本不听他使唤，直接倒在雪地里。

李应逢直接将他抱起往外走，跟在他后面追来的将士，犹豫进门后被所见之景吓得险些摔倒，又见二皇子神色凝重的抱着那陆家小公子走出来，都不敢多说一句话。

“你滚！我让你滚听到没！谁让你进我家的？！谁让你他娘进的？”陆介在他怀里挣扎，若在往常许是早已挣脱，可如今手脚冻僵完全不听使唤。

李应逢听得他无力的叫骂，表情要哭不哭，扭曲的很，“陆介你乖些。”

抱着他跑到一家快要打烊的客栈，那店小二本来要赶人的，可在看到了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陆介后，还是于心不忍。放下手里活儿，领着他们进了一间屋子，“你先帮着小少爷洗个热水澡，我去叫厨子给你们做些热乎的吃。”

“多谢。”

店小二关门时，又看了眼这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摇摇脑袋，悄声关了门，去给陆介打热水去。

等那店小二给他打了一整桶热水，李应逢就对陆介说让他脱衣服，可那人充耳不闻，“那就……我来了。”李应逢刚解开他腰封，一个被包的严实的东西就落到地上骨碌碌滚了几圈，散开后，李应逢才发现原本包着的是已经冷了的几个烤红薯，他走过去弯腰捡起来轻轻放桌上。

一切准备就绪后，他又唤了几声陆介，可是他依旧纹丝不动……

李应逢只得又去抱他，手指触及他冰凉肌肤，垂下眼帘，看着失魂落魄的他。方才他要么大骂一会儿，要么就像现在这般跟个木偶一样不动不响。

李应逢动作轻柔的将他放入热水里，为此他衣袖湿了一大片，拿起搭在一旁的软帕，动作生疏的给他用热水擦拭身子，他能够感觉到，陆介原本僵硬的身子正在一点点的放松下来。

期间他们两个仍旧无话。

吃过一顿热乎晚食后，陆介多瞄了眼放在桌上的烤红薯。明明是两件不着调的事，可陆介偏偏鼻头一酸，仰头想要忍住不哭，可被填的满满的眼眶还是在不断溢出泪水，大颗大颗砸到桌上。

见陆介在那儿无声痛哭，李应逢难免神色动容，他伸手支着额头，耳边开始绕着压抑的细微抽泣声。实在是坐不住了，索性站起来，将此刻像是个被风吹的七零八落的破布娃娃陆介，揽在怀里。

“放开我。”

李应逢收紧双臂，“别拒绝我。”

陆介紧拧着眉，牙齿紧紧咬着下唇，红着眼，卯足劲推开他，“你这算什么？你滚吧，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们姓李的。”

李应逢忽的一愣，心里有了数，双手不自然的捏着衣摆“是……我想的那样吗？”

“你说呢？”陆介咬牙切齿，气的按着右眼发笑，“快滚吧。”

李应逢摇摇脑袋，“我不滚。”

陆介定定望着他，没说话。

“我……陪着你。”李应逢走近，面部肌肉不自然的抽搐，“我……”

“闭嘴吧。我不想听见你声音。”陆介深深舒口气，翻身上床，闭眼。

李应逢盯着他背影，目光闪烁，心里百感交集，有恐惧、慌张、不甘、无奈、愧疚还有……不敢也不配去多奢求今后从陆介那里得到任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