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牢门,怀桑站定向我拱手施礼,笑着说道:“还是殿下英明,让那人供出了幕后主使。如今既然有一个人吐了口,想来剩下的人也不难各个击破。等臣整理好口供,与殿下一同上奏陛下,想来陛下必定龙颜大悦。”
我冷冷地看着怀桑说道:“明明是你的好手段,不必安在我头上,不过我劝你趁早断了投机取巧,玩弄词讼的念头。父皇一向圣明,不会只凭一张口供就怀疑追随自己多年的臣子。我不管你是想借机上位,还是平日与那几位大人有什么不睦趁机报复,你是怎样得来的口供,我会照实回明父皇。我劝你好自为之,踏踏实实地查案,莫要再起这样的歹念了。”
我这话说得重,怀桑身后的几个蝉卫见势不妙,早自觉地后退几步,留我们两人独处。我本以为怀桑被我说中了心中的打算,至少会有些慌乱,谁知他镇定自若,嘴角还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上前一步,轻声说道:“殿下只管去回禀陛下,臣保证口供、人证、物证一个不落,将此案做成铁案。”
此刻的他,虽然只是一瞬,流露出了与素日谨小慎微的样子截然不同的狠辣,却也让人心惊。我第一次觉得,他以后或许会为大乾带来一场腥风血雨。
回到府中,我思来想去,只怕怀桑的手段,不会只有骗出一张口供这么简单。本想叫人去提醒今日他提到的诸位官员小心,可转念一想,父皇此刻想来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若是我此时出言提醒,只怕反而会让他更加怀疑他们。只好拿出所有与此案有关的卷宗,细细地又看了一遍,可当真是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就是几个燕国遗民策划的一场刺杀而已。
“已经是秋天了,夜里凉,你披件衣服再看吧。”阿素推门进来,拿了件衣服披在了我的身上。我抬头看看窗外,已是深夜了,有些泄气地放下了手里的卷宗,对她说道:“只顾着想事情,就忘了时辰,你一直等着我,困了吧?”
阿素刚说了句不困,就打了一个哈欠,眼泪都流下来了。“辛苦夫人一直等我了,我们回房睡吧。”我起身拉起她的手,心里的烦闷和焦虑立刻减轻了一点。
第二天上朝,怀桑果然向父皇呈上了几张口供。父皇看罢,并未立刻发落,而是问我有什么看法。我将怀桑在牢中是如何得到口供的如实回明了,怀桑却不慌不忙地说自己还有别的证据。
父皇让他呈上来,怀桑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来,念道:“天命二十七年五月初一日,郭源与人饮酒,提及陛下灭燕国一事,多有同情燕国军士和怨怼陛下手段狠辣之语。天命二十九年秋,郭源随陛下秋弥,曾与当日刺杀陛下的车夫在马厩交谈。大同二年郭源随陛下前往泰山封禅,一路上对行进的路线反复确认,到达越郡的当天,也去了马厩与车夫交谈……”
怀桑足足念了一顿饭的功夫,才将所谓的证据念完。其中不仅有郭源,还有其他几位口供上提到的大臣的日常行止。殿中众人都不由得出了一身的冷汗,谁也没想到这蝉卫组建的日子尚短,就已经有了如此的本事,能将众人的日常生活严密地监视起来。若是这样,只怕在场的每一位大臣,都能被揪出几件所谓的证据来。
郭源此刻已是面色惨白,满头大汗,身子也不住地发抖。我看看周围,人人自危,大概不会有人为他开口求情了。于是便开了口:“父皇圣明,这些捕风捉影之事,如何能作为证据?酒后失言乃是人之常情,郭将军妄议君上是有罪,但罪不至大逆。至于与马夫交谈,他是殿前司副指挥使,自然要时时关心父皇的安危,去马厩检查马匹,询问马夫车辆是否稳妥都是分内之事,怀桑没有实证,只凭着这些,怎么就将他与刺杀父皇联系起来了呢?”
父皇沉吟了一下,随后问道:“那依你的调查结果,此事的幕后主使是谁?”
我心下一沉,父皇会这样问,就是认定了此事一定有人在幕后主使,可我的调查结果证明,此事就是几个燕国遗民策划的,只怕说出来父皇会不悦。可尽管如此,我也不能向怀桑一样平白诬陷别人,只好向父皇回明了实情。
“传朕旨意,殿前司副指挥使郭源意图弑君,大逆不道,诛九族。其余人等,均交由李相按律判决。”此言一出,郭源立刻瘫坐在殿中,不住地高喊着冤枉,没喊几声,就被殿中的军士拖了下去。
我刚要开口劝阻父皇,身旁的李相却抢先开了口:“臣遵旨,定当妥善判决。”
“这样便好,今日就到这里吧。”父皇摆了摆手,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眼中颇有几分警告的意味,随后便离开了。
我知道,父皇不想我再多言,可一想到此旨一出,关乎上百条人命,就顾不得许多了,抬脚就要追上父皇,却被身旁的李相一把拉住。
“前几日家中的杏树结了果子,素儿一向爱吃的。殿下回府带素儿过来吃些果子吧,她的两位姨娘也想她了。”李相用眼神暗示我不要再追,我只好停住了脚步。
下午回到府中,我带了阿素一同来到李相府上。两位姨娘拉着阿素说起了家常话,我则和李相两人留在了书房。
“殿下可知我为何要拦着你去找陛下?”李相问道。
“岳父是怕我触怒父皇,可此事关乎几百条人命,怎能如此匆匆了结?”我有些生气,语气难免冲了些。
李相轻叹一声,说道:“我知道殿下向来宅心仁厚,自然不忍无辜之人遭此横祸。但殿下可知,这世间最难治的病,便是疑心。此次陛下遇刺,不管是否存在幕后之人,只要陛下存了疑心,就必须抓住一个幕后之人来。怀桑那些所谓的证据,谁都知道不过是捕风捉影,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罢了,可只要陛下相信了,那就是铁证。陛下无论多么圣明,也总归是一位君主,绝对不会容忍自己的身边留有隐患。因此即使只怀疑了郭源一分,也会为了这一分的怀疑斩草除根。我拦着殿下,是因为你即使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还会让陛下对你也存了疑心。”
我听了这话,如同被凉水浇了一身,浑身都没了力气。虽知李相所言不错,但一想到数百条人命的断送仅仅是因为父皇的疑心,就觉得呼吸不上来。
“我知道殿下心里不好受,可在你没有力量改变这一切的时候,能做的只能是保护好自己。”李相起身走到我的面前,眼中有些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