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繁香同宋怀瑾亲近,愿意留在宋尔延的府上,霍殇也算是能放心将她托付给宋尔延。况且安阳的还有个莘奴为霍繁香的义父,有他为霍繁香撑腰,霍殇似是没有什么放不下了。
面对霍殇的忠心贯日,少公子内心颇为愧疚,然而这愧疚是无法表达出来,他只能积压在心中,使少公子夜不能眠。
只要他一闭上眼睛,就会出现花诗姑姑死前的场景。
听闻少公子要带霍殇离开的消息,宋尔延和澹台成蹊相约来到少公子面前,力争自己陪伴少公子同去郑地。
少公子知道,前往郑地并非是个好差事,若遇罗尽穆叛杀,怕是前去郑地会性命难测。
而他们也并非不知这差事的危险,只不过更愿意与少公子同进退罢了。
少公子此时与他们说了霍殇昨夜的分析,如今陪同少公子前去郑地的,唯有霍殇最合适。
宋尔延泄气地抱怨孩子来的不是时候,乳名不如就叫多余。
澹台不言垂头淡笑,打趣着宋尔延已为人父,却还爱胡闹说笑。
宋尔延便呛声道澹台不言:“将军这般沉稳,倒不如也尝一尝为人父的乐趣?”
澹台不言未有面具遮盖的脸上泛起可疑的红云。
少公子淡然一笑:“你成婚了,为何不与家人,不与我说,即便不能出席,成婚大礼也要安排上,至少不能让镇安将军的婚礼失了品级。”
宋尔延呵呵一笑,道:“不言兄弟的婚礼,连他自己都始料未及,仿佛是被人抢亲的大闺女,被人抢按着拜了堂。”
少公子也是后来才得知,秦上元追随着澹台不言来到宛城太医尉,日日都伴随在他身侧,精心为他调理着身体。
可澹台不言心中却不想耽误人家姑娘的良缘,一门心思拒绝着秦上元的好意。
吃了几次闭门羹的秦上元剑走偏锋,如他一般润物细无声地为军中的将领诊病,甚至波及到随军家眷,期间还不忘添油加醋地诉苦着与澹台不言的往事。
久而久之,澹台不言欠了太医尉秦医官的风流韵事,传遍了整个宛城。
东家姑姑,西家嫂子,相继在澹台不言为其做农活之时,好言劝说。澹台不言也是个憨笨的,反驳了几次,却被人曲解,越描越黑,传言便就成了镇安将军与太医尉秦医官共赴巫山后,翻脸不认人了。
自家的将军被流言越描越黑,中军的部下一听心里不是滋味,便联合几个相识的兵家嫂嫂去驻军太医局说嘴。
秦上元可盼来了这次的好机会,先前传言的澹台不言负心薄情都不要紧了,只要澹台不言娶她过门,一切都迎刃而解。
几家嫂嫂喜笑颜开地找来冰人说媒,却被澹台不言冲动地怒怼了回去。
之后,澹台不言便跟着少公子去了楚国。
这些嫂嫂们的丈夫,大都是欣赏澹台不言的将领,早前是莘奴将军的麾下,也算是军中老人,自己婆娘被欺负了,家去后自然拿他们来撒气,那段时日他们甭提有多糟心了。
糟心归糟心,将军的终身大事,必须放在首位。
于是,众人众志成城联合秦上元,暗下准备起了婚礼,待澹台不言回到宛城后,直接被绑了送去了秦上元的新婚之床。
澹台不言先前的对待嫂嫂们的冲动得到了圆满惩罚,他也瞬时理解了那些阵前杀伐决断,果敢刚毅的将领,回家后在自己妻子面前?成土狗的心态。
其实,他心中很高兴,秦上元能陪着他一起度过晨星落月,夕阳暖夜,只是他活在这世上的时间,并不多了,若是他不在了,秦上元一个人孤零零的,他如何能放得下。
这也是最初,他不断拒绝着秦上元的原因。
少公子同霍殇和罗尽诚一行人回到安阳后,命人用黑鲛与玄铁打造了一身玄色铠甲送给澹台不言做新婚贺礼。
周女王得知澹台不言成婚,立即派出能工巧匠前往宛城,将镇安将军府修葺了一番,并赏赐了新妇许多金银珠宝,锦缎绫罗。
当少公子将澹台不言成婚的消息带回澹台家时,澹台一家上下,似乎显得异常淡定。
也是后来听澹台成蹊说,早时,因澹台大伯和秦缓的师徒关系,澹台不言和秦上元年幼之时便已然相识,两人先前还被家中定了娃娃亲。
只是,那时的秦上元是个颇为自主姑娘,自行出面否了这门娃娃亲。
却没想到,这冥冥之中,兜兜转转,又回到了.asxs.,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吧。
少公子带着罗尽诚和霍殇一行人回到安阳,一方面是准备从周地的平潭渡乘船前往郑地,一方面是受澹台不言的力荐,若去郑地南罗,定要带上澹台不言的大姐。
少公子虽知澹台不言的大姐乃是奇人,却也方知与庄荀《山经》齐名的《海经》便是出自大姐之手。
她早前游历九州所画下惊世的九州图,亦是至今令少公子钦佩不已。
想来她十分偏爱南罗,所著的《海经》之中,有一部分是将南罗岛的风貌,以及黎苗族人生活习性撰写的十分详细。
少公子于前往郑地的船上与她相聊之时,才知道,她曾在南罗岛上生活十年之久。
十四岁到二十四岁,那是一个女子最好的年岁,也是她此生最好的年华。
澹台不言大姐的名字叫澹台水若,她之所以会用若耶这个名字来著《海经》,皆是因在郑国的若耶溪遇到了志同道合的人,《海经》的南罗岛部分,亦是二人共同完成的。
而这人就是陈国宗族妫昶,亦是澹台水若此生挚爱之人。
待说起她与妫昶往事的那日深夜,少公子见其一人坐在船头,望着波涛翻滚的海面哭了许久。
妫昶的结局,就像他们无疾而终的感情一样,让人平添唏嘘。
少公子记着,早前燕君为了使澹台大伯为其所用,从而控制澹台一家,分别赐婚于澹台家族当中的三位姐姐与燕国士卿大族联姻。
澹台不言曾说过,大姐还因此而放弃了生命之中十分重要的人。
当时,澹台水若为了家族存亡,也只能被迫放弃妫昶,回到燕国,听天由命。
后来,澹台这一家借着少公子的力量,挣脱燕国的控制,重获自由,可澹台水若一直想要寻回来的妫昶,却成了陈国的乱臣贼子,死在了圣安。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谁又能预料,两人自南罗的一别,竟然成了永别。
靠近郑地之时,少公子与霍殇二人扮做往来的客商,潜入驻军所在之地,宁海城查探。
宁海城濒临南湾,是旧时郑国的都城,如今这里依旧车水马龙,只是街头流落乞讨的人,不计其数。
少公子拿出钱袋子施舍给几个瘦骨嶙峋的孩子,却遭来临街食肆几个伙计的异样目光。少公子摸了摸肚子,回首问着霍殇饿不饿。
霍殇凌厉的双眼扫过那几个人,使他们登时静若寒蝉。
“公子若是饿,我便随公子进去吃些。”霍殇开口道。
少公子点了点头,迈着步子往食肆里面走去。
郑地与南罗桑树繁多,因而在郑地有一道不得不尝的名菜,为桑叶炖鸡。
鸡是由桑叶喂大,口感不腥,肉也紧实。同新鲜桑叶炖煮,汤浓味鲜,回味无穷。
汤上桌后,少公子和霍殇二人喝了两口,便都放下了汤匙。不知是不是口味相差太多,少公子觉着这鸡汤寡淡无味,甚是想念福祥公主做的闷鹅。想来霍殇的口味也同少公子相差无几,于是也停罢不食。
少公子见此,便将汤瓮端出了食肆,放在那些乞讨的弃儿面前。
他们感恩戴德地谢过少公子,捧着汤瓮便跑远了。
食肆的伙计才要上前同少公子理论汤瓮,却被霍殇用钱袋子里的金银堵住了嘴。
须臾,食肆对面的戏台上,忽然出现一花甲老翁,坐在案前说起了戏文。
说的是那息昌侯姬伯温贪恋横公妖女的美色,将息国搅弄的天翻地覆。徐契,程庭等忠贞之臣,被赶尽杀绝,息昌侯废君夫人,使横公妖女为寡小君,更欲杀死自己的长子姬凝,册立横公妖女腹中子为储君。
戏文讲得津津有味,便是平时不爱听戏的霍殇都逐渐入迷,可那花甲老翁讲到长子姬凝预感自己即将被杀,成功出逃后,便戛然而止了。
老翁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走下案台,竟哼着周地的小调步入街巷中去了。
“也不知他天天图于什么,总来这讲这段戏文,一连都讲了快一年了,听都听腻了。”收拾案上杂物的伙计抱怨道。
“咱也好奇之后发生了啥,给了不少的铜子儿那老家伙继续讲,可他却絮絮叨叨地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照旧讲这一段戏文。”另一个伙计应和道。
“这老家伙,怕是糊涂喽。”随着几个伙计将少公子身旁的食案拾掇干净,少公子拉着霍殇紧追着那老人而去。
郑地的天气阴晴不定,方才还一片艳阳,转眼间便布满了乌云。
寻着那老翁遗留的踪迹,少公子和霍殇来到一处残破的小院儿外,两人躲在残垣断壁后,望着小院中央的油纸棚下面的案台。
老翁蹒跚地爬上了案台,盘坐下来后,便有一群孩子端着一盏汤瓮走了过来。
少公子定睛一瞧,那汤瓮正是方才食肆当中,他施舍给门外弃儿的那盏。
再度仔细望去,这些孩子便是方才食肆外的弃儿,只是现下,脸面干净了许多。
一个梳着双髻的幼子将瓮中的汤盛满一碗,亲自喂着那老翁,少公子这才注意,这老家伙是个瞽者。
幼子开口说了一句少公子听不懂的话,似是在询问着老翁什么。
老翁不慌不忙地将汤咽了下去,慈爱地道:“不是说了,在这里不要说家中话。”
幼子点了点头,开口道:“格金谷今天问我,阿剖何时能带我们回家,她很想家中的里阿,想要回去。”
老翁摸了摸幼子的脸蛋,没有说话。少时他将碗中的鸡汤喝尽,长叹道:“就快啦,我们的客人已经找上门来了,就等着他们出来见面了。”
少公子摸了摸鼻子,与霍殇对视半刻,自残垣断壁之中站起了身,抬起脚步朝着老翁走去。
围绕在老翁身旁的孩子们见到生人,便都怯生生地躲在老翁身后,一双双清亮的眸子,倒是令少公子心中逐渐柔软了起来。
“快去搬墩子出来招呼客人,招呼完了客人,我们就能回家了。”老翁慈爱地朝着那些孩子说道。
孩子们飞速地跑进了石屋去,不过多时,几个人联合搬出来两展用竹子编成的矮凳。
老翁摊手请少公子和霍殇就座。
少公子也不见外,上座后,感觉这竹子编成的坐凳,倒是比木头的要软和许多。
“公子来我这,可是要我说接下来的戏文听的?”老翁侧耳倾听着少公子的一举一动。
少公子屏息凝神,探测着四周可否隔墙有耳。
“公子不必忧心,老身这耳朵灵巧无比,可比公子的内力强上百倍,方圆百里,并无人知晓公子来此,公子大可放心。”老翁开口说道。
少公子看了来人一眼,试探道:“那戏文后来的大概,我亦知晓,就是不知与老先生的戏文是否相同。”
老翁露出一口白牙,呵呵地笑了起来。
“那老身想听一听公子知道的,公子可否愿意讲来听一听。”
少公子翘着腿,悠哉地道:“姬凝跑回了郑国,求助当时的郑国侯,他的叔公姬旦,并联合了息国徐家和程家的剩余势力,打着清君侧的名义杀入息国平津,逼迫息昌侯杀掉那横公妖女。”
“奈何息昌侯被那妖女迷得五迷三道,派贴身暗卫将那怀着身孕的横公妖女送出息国,自己身陷囹圄,最后被活活饿死在了自己的寝殿之中。”
老翁抿着嘴笑了起来,他满意地点着头,道:“看来,老身这回终于找对了人。”
“所以,可是现下的骠骑将军变成了息昌侯?”既然宁海城并没有人注意到少公子的到来,他倒也不用这般小心翼翼了。
“息昌侯乃是名正言顺的国君,可他算什么?”老翁怒斥了一声。
周王令罗尽穆守郑地,两三年的时间,他倒也算是兢兢业业,可时间一长,周王又放任自流,至此地于不顾,只管每年的朝贡,便助长了罗尽穆贪婪的心思。
他瞧上了流放着的姬氏女,收其为妻,并听其枕边之风,放了姬氏人的自由身。
姬韬便是那个时候走出了郑地,与燕君沆瀣一气。
罗尽穆的做法,激怒了当时同时受周王命来监管郑地的豫州司张放,他劝诫罗尽穆,却从此被罗尽穆记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