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相大师在桦榆山办了个香火会,给云沁寒发了张邀请函。云沁寒要带金卉迟一起去,正好耶律华书来了金卉迟去不成了,云沁寒想邀宁可清去,金卉迟一张脸立刻阴沉了下来。云沁寒拿他没办法,不过明萋萋倒是颇有兴趣,不过她看着云沁寒有点怕,就缠着耿大力带她一起去。
“听说最近老弟跟海陵王爷攀上交情了。”耶律华书堆着一脸谄媚的笑:“我早就说嘛,老弟你不是池中物,迟早有一天会跃过龙门,跳出商贾的小桥步入朝堂的。我先在这儿预祝老弟你封候拜相,前途无量。”金卉迟拨着茶叶冲耶律华书一笑:“行了,我还不知道你,没事的话你就去找楚雅赋了,怎么会上我这儿来?说吧,大家都这么熟了,能帮的我一定不推辞。”
“啧啧啧……我就说嘛,还是金老弟仗义,那个死老蔡还说你面热心冷,没心肝……”
“行了行了,你快说吧,不用每次都把老蔡抬出来垫场子。你要是再不说我可就走了。”
“别,别,别,我说。是这样的。”耶律华书脸皮一向够厚,说话也利落,就算托人办事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可是如今却支支吾吾起来,他嗫嚅了半天将椅子搬得离金卉迟近了些,压低了声音:“皇上要选秀了,你知道吗?”金卉迟略略点头:“但是皇宫大内的事,我可没那么长的手。”耶律华书摇了摇头:“兄弟误会了,我不是想让我女儿去宫里争权夺利,而是我压根儿就不想让她入宫。”
“咱们相交多年,我竟从来都不知道耶律兄如此淡泊名利。”耶律华书嘿嘿一笑:“这世上所有的事都取个‘中’字。名利亦然,没有固然不可,但多了也是负累。更何况我膝下只有一女,怎么舍得把她放进那虎狼之地?”金卉迟见他说得恳切,似有所感:“耶律兄看似放荡不羁,倒是个好父亲。”耶律华书捧了他手边的茶双手递上:“金老弟能明白就再好不过了。大堂主已过了而立之年,尚未娶亲,我想把我女儿许配给大堂主。”金卉迟接过耶律华书的茶,饮了一口,低眉沉思半晌:“这件事,我想问过大哥再作决定。”
“哎呀,这有什么可问的?他那个人咱们谁不清楚,他一向最听你的,你让他往东,他何曾往西过?成不成其实就是你老弟一句话的事。”
“可是令媛今年好像只有十九岁吧?这年纪上会不会委屈了些?”
“老弟记性不错,是十九了。年纪上呢,是有些委屈,不过放眼整个大明城,再也找不到像大堂主这么好的男人了。”金卉迟狡黠地一笑,暗骂一声“老狐狸。”耶律华书混迹官场多年,养出了一双看人的毒眼。的确,耿大力相貌才能皆不出众,但对于女人,尤其是耶律华书的女儿来说是最好的归宿。他武功高强却心肠柔软,厨艺超群又性格稳重。只是金卉迟原想把萋萋嫁他的,但这些日子以来,他又似乎对萋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金卉迟腹中一阵绞痛,拿一只手按着:“婚姻大事,不可儿戏,我只是他的义弟,总要……呃……总要问过他。”金卉迟按在腹部的手微微发抖,身子伏到旁边的案上抽搐起来。脸色也越来越青白耶律华书看着情况不对,扶着他的肩膀摇了摇:“老弟……金老弟,怎么了这是?来人啊,快来人啊——”接替了夜孤灯职位的夜不寐和夜无眠听到耶律华书的呼喊声一起进来。
夜无眠去扶金卉迟,夜不寐匆忙又不失礼地向耶律华书道了声抱歉:“对不起,我家主人身休不适,不能亲自送大人了,我吩咐下人派顶轿子送您回去,请大人千万担待。”耶律华书连忙摆手:“行了,你们别管我了,我自己带了轿子来的。赶紧去把老蔡找来给他看看。”
“是,我这就去请蔡神医。”夜无寐一出门派了两批人,一批去请蔡神医,一批去桦榆山请大堂主和三堂主回来。自己则将各处的岗哨重新检查一遍,免得有下人趁乱生事。若是被下毒也能防止凶手走脱。耶律华书临走时看见他这阵仗笑了笑:“犯个绞肠痧不用这么大阵仗吧。”
宁可清从屋里出来看见满院子人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扯过一个从她面前经过的丫环问:“出什么事了?”丫环摇头:“不寐总管让大家紧守门户,大概是要三月一次的例行查检吧,公子待在房里别随意走动就好,您是客人,查检也只是查我们这些下人,与公子不相干的。”
云沁寒一收到消息,向无相大师告了罪,舍下耿大力与明萋萋,骑了照夜先行回金玉堂。金卉迟先前中了寒魂针都瞒着他,这次却肯差人来通知他,想必是极严重的病症了。
云沁寒平日里总嫌照夜跑得太快,风吹得他不舒服,如今却不停地拍马急赶,巴不得照夜能再生出一对翅膀飞起来。他冲进银杏院时,正看到蔡仁杰提着药箱从里面出来。他跑得急了有些喘,一把抓住蔡仁杰的肩膀:“蔡老?”蔡仁杰安慰地拍拍他的后背:“人啊免不了个生老病死的,谁都一样啊。”云沁寒闻言吃了一惊,冲到金卉迟床前时,正看到他痛苦地蜷着身子,双手抵在腹部,压抑地哀鸣。
“小寒……小寒回来了吗?”云沁寒伸手抚平了他额角一丝乱发,声音颤抖着:“二哥。”金卉迟痛苦的神色里挤出一抹欣喜:“三弟。”他伸出苍白的手向虚空抓去,云沁寒接住了他抓空的手。“我好痛啊,你能不能抱着我?”金卉迟的声音更虚弱了几分,云沁寒抹了一把眼角的湿润,将他抱进了怀里:“二哥,你撑着点儿,蔡老去配药了,马上就来。”金卉迟轻笑了一声:“你也学会骗人了,他刚才都跟我说了,让我……让我把财产分一分。”云沁寒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老混蛋。”金卉迟痛苦地低吟了两声,又笑了:“你不仅学会了骗人还学会了骂人。”金卉迟猛地抽搐了几下,头无力地落在了云沁寒臂弯里。
云沁寒将他紧紧地抱住,感觉到他的身体已被冷汗浸透。耿大力与明萋萋很快也赶了回来。耿大力一回来就听到夜无眠说蔡仁杰让准备后事的话。耿大力骂了声:“老废物”,让夜不寐去把大明城的所有的大夫都找来,进了房里又安慰着双目空洞,不知所措的云沁寒:“蔡仁杰说话不能信的,三弟,你从小到大病了那么多次,他哪次不是让我跟你二哥给你准备后事了?我们给你备的棺材从小到大尺寸齐全最后不都没用上吗?你二哥不想浪费还索性开了家棺材铺。听大哥的,只要人没断气就还有希望。”云沁寒茫然地抬头看了一眼耿大力:“大哥说的对,是我糊涂了。”
他醒过神来,去摸金卉迟的脉门,腕上的脉已经摸不出,他伸了两指按在金卉迟颈部的脉博上。诊了片刻看向耿大力,耿大力也睁大了询问的眼睛看着他。
“是中毒。一滴相思泪。我在医书上见过。症状与二哥一模一样。都是腹痛伴随痉挛抽搐,经过一日一夜的痛苦折磨,最后肝肠寸断而死。解药的名称也叫一滴相思泪。两滴泪单饮一滴为毒,两滴同饮相生相克反而是无毒的。只是两滴泪必须同时炼出才能彼此契合,达到解毒的功效。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到另一滴相思泪。既然两滴泪是同时炼出,那下毒的人身上一定就有解药。”
耿大力朝门外喊了一声:“不寐,进来。”夜不寐脚步沉稳地走进来,向三人躬身一礼。耿大力急忙问:“不寐,二堂主方才可是吃过什么,喝过什么,或是接触过什么人?”夜不寐仿似胸有成竹,挥手命人将金卉迟用过的茶盏和一份名单端了上来:“二堂主是与耶律大人在厅中叙话时突然腹痛,唤了我跟无眠进去。我一看二堂主的情形就怀疑他是中了毒,所以收了茶盏,封锁了整个金玉堂。自我接任了总管之后,就定了规矩,门口的守卫要对进出的每个人作记录。这是近三天的进出人员名单。”
“你可给蔡老看过这茶盏?”云沁寒问。
“是,看过,蔡老也说是中了毒,叫一滴相思泪,还说这一滴相思泪的解药是世上独一份。凶手要是把解药毁了或是随手一丢就是大罗神仙也没法子了。”夜不寐说得条分理析,云沁寒三人却更是心惊,若是凶手有心杀人,当然会及时地毁去解药。如今只能期盼夜不寐封锁得够及时,凶手还没来得及毁去解药。
明萋萋在夜不寐说话的时间里已经看完了出入名单:“凶手应该还在金玉堂。但凡下毒杀人者总要知道自己有没有得手吧。不寐处理得如此果断迅速,他应该是来不及离开的。而且从这名单上看,这三日都没有生面孔出入过。说明这个凶手是个熟人,一个熟人若来不及逃离最好的方法只有就地蛰伏。”
云沁寒看着夜不寐:“你确定在二哥中毒后没人出去吗?”夜不寐点头:“是。”云沁寒又问:“那平日呢?”夜不寐微有惭色:“白天还好,要是夜里就不敢保证了,尤其是三堂主您这样的身手,下面的人是看不住的。”云沁寒心中一动,大步向宁可清住的松香院走去。云沁寒亲眼见识过宁可清的身法,急如闪电,迅如流星,尤其是她喜着黑衣,若是夜间出入还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云沁寒若无其事地敲响了宁可清的房门。宁可清的脸上仍是没有丝毫表情,但见到云沁寒的时候声音带着些难以查觉的喜悦:“是你?有事?”云沁寒努力挤出一个笑脸:“院子里的梅花开了,陪我去赏梅,可好?”宁可清欣然随云沁寒进了绿柳园。
云沁寒在落梅死后就在自己的绿柳园里新种了几株梅树。刚刚种下去没多久,原本没盼着它能开花的,没想到种下去的第一个冬天它就窜出了几个花骨朵。云沁寒细心照料了两日,它竟真的绽放出一树芬芳。云沁寒心中惴惴地带着宁可清在绿柳园赏梅,夜不寐趁机带了人把松香院翻了个底朝天。云沁寒与宁可清虽不算什么深交,但也一见如故。他很怕夜不寐有所获,又盼着夜不寐有所获,神思不属地走着,被婆娑的梅枝在脸上扫出一丝血痕。
夜不寐带着搜到的瓷瓶赶到了绿柳院,递到云沁寒手上:“启禀三堂主,已经给蔡老看过,正是装过一滴相思泪的瓶子。”宁可清的目光扫过云沁寒手中的瓷瓶,神色有一丝凝滞。与他的异常举动相呼应的是夜不寐的那一句:“瓶子是在宁公子房里找到的。”
宁可清感知危险的能力超乎寻常,所以在云沁寒抬掌的时候,她已经退到了十步以外,然后回掌一封卸去了余力。她还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她立刻要做的事情就是先离开。宁可清足尖一点,身子向后飞掠,黑影一闪飞出了绿柳院。
夜不寐大喝一声:“给我拿下。”三排强弩手早已伏在绿柳院外。弩箭破空声唆唆不绝,宁可清反手抽出背后的长剑,拨落弩箭。金玉堂的弩箭无论从劲道是准头都比萧离军营里的弓弩手强了百倍,曾经把钱迎花那样的高手逼得上窜下跳。可是宁可清仗着诡异的身法竟能毫发无伤。弩箭过后是一张牛筋大网,浸过油的牛筋更是刀剑不伤,水火不侵。宁可清蓦地伸出了左手,她的左手平素都藏在袖中从不示人,而此时却伸了出来,是一只铁爪。铁爪五指自网的缝隙间穿了过去,一股强劲的内力自网上传了出去,只听一阵惨叫声后,宁可清如一只黑色的燕子般从网底穿了出来。
耿大力一声大吼,手持重剑劈向了宁可清。宁可清一个旋身避过,耿大力这一招用足了全力,宁可清虽然避过却被剑风扫得倒退了两步,宁可清身侧一方石桌顿时碎成齑粉。
“他的脸是假的。”
“对啊,都掉皮了。”
“果然是奸细。”
金玉堂众人指着宁可清呼喊起来。宁可清慌忙往脸上去摸,耿大力这一招力道十足,剑风竟将宁可清额角的一片人皮面具削落了。宁可清慌乱地摸着自己的脸,全然没有注意到夜不寐的剑。夜不寐的剑很轻,无声无息;夜不寐也很会挑时间,就在宁可清关心自己的人皮面具到底掉落了多少的时候,夜不寐一剑自下而上在宁可清胸前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他的本意是要将宁可清一剑穿心的,可是剑到中途却被耿大力的重剑撩起。
“解药还没到手,事情也还没有查清楚,若是幕后有人操纵岂不断了线索?”耿大力反手一掌将宁可清切晕:“关到水牢去。”云沁寒原本对宁可清只是起了疑心,可就在她脸上的人皮面具掉落了一角的时候他的怒意更盛了。一个不以真面目示人的人又岂会有真心?
从毒发到抓到宁可清已经过了三个时辰,金卉迟的眼底开始现出乌青色,呕几口黑血后神智错乱地抓起云沁寒的手狠狠地咬了下去。直到云沁寒的血灌了他一嘴都不知道松口。耿大力轻呼一声:“二弟——”云沁寒皱着眉冲他摇摇头。等到金卉迟清醒一点后看着被自己伤到的云沁寒也不知是梦是醒地撑着身子跪在床上:“对不起,对不起……”云沁寒将他抱进怀里安慰着:“二哥你别这样,我没事。我真的不疼。”夜不寐恰好此时进来看着跪在床上的金卉迟吃了一惊:“二堂主……”云沁寒将金卉迟包进了被子里:“他神智不太清楚了,不寐,有事吗?”夜不寐这才松了一口气:“那个宁可清嘴硬得很。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大明城的水牢里很阴暗,就算是大白天也不会有多少阳光透进来。只是折了不知道多少折才零零散散地洒在水面上在宁可清的身上敛滟出一身水色。她侧过脸靠在有些潮湿的石壁上,石壁凹凸不平,还冰凉入骨。一道铁环绕过她的脖子深深嵌时石壁里,另外还有四条铁链禁锢着宁可清的手脚。
云沁寒缓步走到她面前,目光落到她身上时比石壁还要冷三分:“把解药给我。”宁可清的神色平静如古井。
“把解药给我。”云沁寒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宁可清扫了他一眼,一副要杀要剐你看着办的模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