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杀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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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刚刚天亮,暑气退尽的晨风里带着丝丝寒意。一只白鸽飞进院中,优雅地在庭院里走来走去,咕咕咕地叫着。洛恒天听到叫声取了鸽腿上的传信,展开一看,脸色微微变了变。一刻不敢耽搁地送到了金卉迟手上。

金卉迟将信打开看完,平静地坐了下来,手指在桌上轻扣,敲出了马蹄声。信是浮沉阁传来的,云沁寒最后一次出现是在泰安白云山附近。那是泰安猛安萧离的地盘。他也的确曾觊觎照夜。金卉迟冷笑一声:“敬酒已经给他吃过了还不满足,非要尝尝罚酒的滋味。”叶沫尔看过金卉迟扔在桌上的信,似有意似无意地扫了一眼站在门边一声不响,像个雕刻似的宁可清。

一日一夜后,金卉迟一行人已经出现在白云山下。耿大力一早接到金卉迟的信早已候在路边,见他们一行人风尘仆仆地赶到立刻迎了上去,见面的第一句话却让金卉迟立刻跟他翻了脸。

“他毕竟是官,咱们是民,没有十成的把握还是不要轻易开罪他的好。”夜孤灯闻言在后面微微低了低头,隐藏了轻蔑的笑意。金卉迟瞪视着耿大力:“大哥的意思是我开罪不起那一个小小的猛安?”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二弟,我只是觉得事情还没有弄清楚,而且你不是常说,贫不与富争,民不与官斗吗?”

“那大哥等在这里是什么意思?来阻止我吗?还有,什么叫‘没有弄清楚’?难道非要他亲自来告诉你,是他抓了我们的三弟还是要他亲自把三弟的尸首摆到你面前?”

耿大力还想再解释,金卉迟扔下一句:“害怕就躲远一点。”已经掉转了马头,向泰安去了。耿大力皱了皱眉还是拍马跟了上来。

萧离的兵营驻扎在泰安城外十里,那一次在一起喝完酒,耶律华书对萧离的评价是:“此人悍勇,那是做给别人看的,真材实料嘛还是有一些的,不过正是因为他那些真材实料才暴露了他的弱点。他是个十成十的胆小鬼。”

“嗯,还看出什么了?”

“胆小本来应该是一种弱点,但是此人真正厉害的地方也就在他的胆小。因为他的防御会十分严密。你在他面前提过他母亲住在白云山。我敢跟你打一百两金子的赌,他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他的老母亲换地方住。而且八成会带在身边。”

“切……!,我说说而已,祸不及妻儿老弱,他要敢得罪我,我直接打上门去。”

耶律华书是根官场老油条。官场上那些人,那些事没什么能逃出他的法眼。金卉迟一看萧离兵营的防御就已经确定了耶律华书的推断。若是硬闯,来个一两万人或许还有机会。金卉迟掉转马头就往回走,夜无眠迟疑地问:“二堂主,咱们不救三堂主了吗?”金卉迟狡黠地一笑:“去修封拜帖再来。”夜无眠:“……”

外壳越硬的东西,里面的软弱越是不堪一击。譬如乌龟。金卉迟果然很认真地亲手写了封拜帖,语气客气有礼,用词也很妥贴,连运笔都温和婉约,倒十足像是前来访友的。叶沫尔从金卉迟手底下将刚刚完成的拜帖抽了出来:“你这是打算一个人去?”金卉迟笑了笑:“我是去吃人的,不是被人吃的。当然不会一个人去,但去的人多了或是去的人太强了反而橇不开乌龟壳。所以还需要劳烦义父。”叶沫尔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金卉迟策马徐行,身前有一牵马老仆,那老仆一副老眼昏花看不清楚路的样子,手上脸上有不少的老人斑,皮肤也干瘪得不成样子。金卉迟不时地冲着老仆的后背瞄上几眼,他这位义父的易容术还真是出神入化,连举止动作都十分配套。

萧离拿到金卉迟的拜帖时,心中惴惴不安地望着端木义求助。他劫掳了云沁寒,自然做贼心虚,可若是躲着不见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个金卉迟可不是普通的商贾,他不只与安南候世子有往来,跟朝廷多位大员也有交情。那个云沁寒更是江湖上最负盛名的无归山庄的后人。若是事情传了出去……那些江湖人都是高来高去,以一敌百的。我真是后悔,当初就不该听你的。现在没吃到羊肉反倒惹得一身骚。”

端木义谄媚地笑着:“将军稍安勿躁,他既然自己送上门来了,那我们就大大方方地见他一见。而且就在这军营里见他。”

“端木先生,你是说……”萧离惊惧地看着端木义,一只手做了个向下劈砍的动作。端木义躬身拱手:“将军高明。”

两人计划妥当,摆好阵势等鱼上钩。尤其是听回报说金卉迟只带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仆时,萧离更是摩拳擦掌,喜不自胜。而一向胸有成竹的端木义却吩咐手下加强戒备。

金卉迟显然对他们约在军营见面没有表现出任何芥蒂,只带着一名老仆一匹马欣然前来。萧离亲自出迎,带着一副有朋自远方来的喜悦面具将金卉迟迎了进来。只是刚进门的时候端木义向萧离手下一名谋克使了个眼色,那名谋克手一扬,手下兵士齐声发出震雷似的一喊。叶沫尔装成的老仆“哎哟”一声吓得栽倒,半天爬不起来。端木义连忙拦在金卉迟与“老仆”中间,假装伸手去扶,实则暗探虚实。金卉迟对叶沫尔的易容术颇有信心,只顾着跟萧离攀谈,连一眼也没有看过来。端木易将“老仆”扶了起来,心中疑云更甚。这个“老仆”货真价实的老,但是金卉迟怎么说也是江北一个大人物,出门竟然只带了这么个老仆人,无论如何都不合常理。

金卉迟与萧离相谈甚欢一路往中帐走,突然一缕破空之声,一枝离弦羽箭朝着那叶沫尔头上射了过来,金卉迟余光瞟了一眼端木义,脸上虽仍保持着笑容,手心却攥出了汗。这明显又是端木义的试探,叶沫尔若是不躲不挡受了这一箭立时就有性命之忧,若是躲了或是挡了立刻就会暴露他们此来的目的。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而且要在瞬息间做出决定更是难上加难。端木义的目光紧紧地锁在叶沫尔身上,像是期待又像是防备着他的任何一个举动。

中帐内刀斧手已经准备妥当,只要引进帐中不管他金卉迟的来意是什么都不重要了。反正他们今天是无论如何都出不了这军营了,萧离实在不明白端木义为什么要多此一举。难道非要在帐外,朗朗乾坤下动手才满意吗?若是不小心漏网让他们跑掉了,岂不是又会有麻烦找上门?

萧离恶狠狠地瞪了端木义一眼,就在这个空档,叶沫尔假装脚下一绊,一个跟头栽倒,羽箭擦着他的后颈射了个空。端木义的眉头重新凝起。萧离已经迫不及待地把金卉迟迎进了帐内。他害怕得恨不得立刻将金卉迟主仆毁尸灭迹。

“金兄怎么有空来看小弟啊?”

“这次是无意中得了一样至宝,所以一路轻车简从,不敢张场,怕引得贪婪之人抢夺。正好路过萧兄的军营就想着跟金兄借几名军士。”

“金兄自己不是有一批白衣护卫吗?好像武功都在我这些兵丁之上吧。”

“唉,萧兄此言差矣,有道是背靠大树好乘凉。萧兄的军士武功上虽不是绝世高手,但打着朝廷的旗号,哪个匪类敢动歪脑筋啊?”

“金兄思虑真是周全,只是不知道金兄的宝贝能不能让小弟开开眼?”金卉迟闻言左右张望一番,故作神秘地揽了萧离的肩膀:“那位宝物在我家老仆身上,咱们找个阳光不是很亮的地方去看。哦,对了,听说那位端木先生是上京来的,想必见识也不凡,正好过来帮我估个价。”

萧离更加摸不准金卉迟到底知不知道云沁寒被他掳劫的事情了,开始犹豫到底要不要下手。但他这个念头稍纵即逝,反正来都来了,正好连着宝贝一起留下。金卉迟说这宝贝要到阳光不是很亮的地方去看,莫不是传说中的夜明珠?

帐内只有萧离、端木义、金卉迟和易了容的叶沫尔。而营帐周围布了三层刀斧手,外围还有一百名弓箭手。原本打算一入帐就下令击杀的,但金卉迟谈到了可能是夜明珠的宝贝,萧离的心思又动上了。他急着想要看看金卉迟的夜明珠到底是真是假,可是金卉迟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并不拿出来。萧离的耐心快要用光了。外面的刀斧手也在蠢蠢欲动。

“啊——”外面有数十成惨叫几乎同时响起。

“出了什么事?”萧离立刻想要出帐看个究竟,一柄软剑已经抵在后腰上:“萧兄不是一直想看看我这次得到的珍宝吗?怎么这就急着走了?”

“原来是你。”金卉迟冷冷一笑“不错,难道萧兄不知道,在江北我点金圣手也算是一号人物,你一个小小的泰安猛安居然敢打我兄弟的主意。我前次给你些许好处是给你脸。可是你不要,那我只好撕了。”金卉迟的手腕一抖,萧离脸上就多出了一条血痕。

萧离怒喝一声,向前一个俯冲,避开了金卉迟的软剑。回身就向金卉迟抓来,金卉迟大吃一惊,他那一点微末功夫的确不够自保的,好在一旁的叶沫尔曲指一弹,萧离腰力一软,抓向金卉迟的力道突然就消失了。金卉迟顺势一挥软剑:“这么喜欢骑马,以后没了腿看你怎么骑!”萧离的一双腿齐膝而断,他惨叫的趴在地上,挣扎了几下晕死过去了。

回头再看端木义,脸色如常,神色泰然自若,对于眼前被斩断了双腿的萧离也是漠不关心。金卉迟正想连端木义一起宰了,可是端木义却亮出一枚小巧的浮沉令。

“你竟然是浮沉阁的人?”

“不错,之前我不知道那位照夜玉狮子的主人与我浮沉阁也有瓜葛才会看着云少侠被掳。前日我已收到简姑娘的传信。所以已经设法将云少侠救出去了。你们今日前来萧离本是要下杀手的,我也知道你们也是有备而来,所以在外面的时候假装试探虚实,帮着你们拖延些时间。千面公子的易容术江湖闻名,今日一见,连演技也是一流的好。”端木义笑得像只黄鼠狼。叶沫尔直起了身子,拱了拱手:“过奖。”

金卉迟的剑架在端木义的脖子上从营帐中走出,帐外已杀成了一片血海。一条黑色的人影轻盈地在人群中穿梭,根本无法看清他是如何出的手,他身周已经撒出一片血雾。耿大力一直守在营帐旁,见金卉迟与叶沫尔出来,便守在金卉迟身侧,重剑抡开,无论是明枪还是暗箭都近不了金卉迟的身,全被他一力挡下。

而在人群中往来冲杀的宁可清已经浑身浴血,像一尊杀神一般将送过来的性命照单全收。整个军营此刻犹如修罗场一般血腥冲天,一大批士兵黑压压地向他们涌了过来。这些士兵虽然武功低微,但却配合无间。金卉迟本想拿端木义作人质,没想到这些士兵却只听萧离一人的。他们虽也认识端木义,却根本没把这个长得像黄鼠狼的阴谋诡谲之辈放在眼里。十五人以盾护体冲在最前,十五人手持长枪在盾与盾的间隙里露出一抹红色枪缨,其后又有十五人分三排弯弓搭箭齐齐对准宁可清。这四十五人身后站着一名谋克。他举剑喝令一声:“放箭。”盾牌矛阵压低,第一排羽箭离弦而出,发出嘶嘶破空声。宁可清手中长剑一抖将羽箭尽数击落,第一波羽箭将落未落之际第二波羽箭已到身前,宁可清起左臂一挡,一阵叮咚乱响之后,羽箭再次被击落。那条手臂竟是纯铁打造的假臂。第三波羽箭射出的时候宁可清再也无力格挡,他索性将背上的披风一扯,呼啦啦将所有羽箭拢入黑暗的披风里,再挥手一抖,一批回头箭射向了众兵士。盾牌霍地一声将羽箭挡落。

那四十五人组成的阵法将宁可清与金卉迟等人逼得步步后退。随即又有三个这样的阵法从他们两侧和后方涌动过来。耿大力双手执剑,身子旋转带起一道劲风,一声虎吼中,他手中重剑将身后那一阵法斩成一片碎甲破盾。一片破碎的肩甲被剑风带起飞溅向金卉迟。耿大力这一招过于刚猛,尚未回力,但见甲片飞来,闪身挡在金卉迟身前,任那片肩甲深深嵌入了他胸口。

就在耿大力发出这石破天惊的一剑时宁可清也飞身而起,前面方阵后的谋克指挥若定,命两侧迅速回援,收拢成圆。宁可清嘴尖在盾尖上一点迅速升高,再一剑俯冲而下。“轰——”一声响,前方阵法也分崩离析。叶沫尔鼓起两袖清风一扫,左右两侧的阵法被直接掀飞,乱作一团。宁可清的剑再次大显神威,将再次涌出来的一批军士抹了脖子。金卉迟等人踩着宁可清铺就的一条血路从军营里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金卉迟五人站在白云山顶俯瞰泰安军营里尸骸遍地,血腥冲天。宁可清独自站在离众人三丈远的悬崖边,眼神空洞地不知看向哪里。风吹过他沾着敌人血污的衣袂,猎猎而飞。宁可清与耿大力一早就混入了军营,在动手之前他们找遍了每一寸地方可是都没有云沁寒的影子。

金卉迟的剑依旧抵在端木义的喉头。“金堂主,已经走了这么远的,您的剑是不是可以拿开了?”金卉迟的剑非但没有拿开,反而往前递了递,紧紧地贴着端木义的喉咙:“我三弟人呢?”

“萧离是打算先杀人灭口再毁尸灭迹的,所以我提议把他活埋在乱葬岗。也正在那个时候我收到了简姑娘的信,所以我雇了两个人跟在萧离的心腹身后,等他们一把人埋下去就立刻挖出来。再把云少侠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等你们来了再接走他。”

金卉迟将软剑收回腰带,一手按在端木义的肩头:“现在带我们去。”端木义哂笑着,举高双手:“好好好,金堂主稍安勿躁,我现在就带你们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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