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落入化尸池的一瞬,一只手突然环住了他的腰。他转头一看却是落梅那张冰冷的脸。他的脚刚沾到地面,落梅就松了手,他一个立足不稳身子向前一倾跪趴在地上。“快离开这里。”落梅的声音冷若冰霜,全不似往日待他那般柔和。她整个人冷得就像一把无比锋利的刀。
云沁寒艰难地爬了起来,落梅的身影已经隐入了黑暗里。秋雁痕已经背了顾昭,又赶过来将云沁寒扶起,方才他忙着照顾受了重伤的顾昭竟没有发现落梅出现过。云沁寒心里怅然若失,落梅虽然在别人面前是冷的,但对他却从来都是温言软语的,从来不会像今天这样冷冰冰的。
百十名江湖人浩浩荡荡向着洛河县而来,沿途金兵却没有人加以阻拦,更没有人与他们发生冲突,因为他们都收到了点金圣手的贴子,并附上了一整箱的金银珠宝。金国的国库并不充盈,他们的军饷实在少得可怜,摸着揣得鼓鼓囊囊的腰包,都庆幸自己的长官交到了点金圣手这样仗义疏财的朋友。
澹台轻羽一马当先,撇下大队先行一步,赵叶秋放心不入紧紧跟随在后。金卉迟与简纤柔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身后是四大世家的年轻一辈。龙焕绫骑在高头大马上,神情倨傲。当今武林年轻一辈中他的武功最高,名头最响,连个头也是最高的。自然有资格骄傲。他身后的时未染与他的九个姐姐同行,一点也没有要与龙焕绫抢风头的意思。
武林中名头最响的要属无归山庄,但无归山庄庄主澹台若谷年过古稀,赵叶秋为人沉稳有余却魄力不足,澹台惊梦更是个少不更事的奶娃娃。少林、泰山两派,虽然人最多,实力也最强但都是出家人与世无争。接下来的就属时、蓝、龙、苏四大世家了。时家九凤朝阳剑阵名动天下,但单个拎出来却没有一个人能敌得过龙家的龙焕绫。蓝家上一代家主蓝渊倒是四大世家里的第一高手,不过运气有些差,生了三个儿子都没活过十二岁,现在膝下只有一个儿子蓝绦年方十岁,还体弱多病,蓝渊为了保住这个仅剩的儿子,成天吃斋念佛,倒不怎么理江湖上的事了。苏家倒是人丁兴旺,不过大都平庸,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人才。人们都猜测着若是此次澹台若谷不能逢凶化吉那以后这江湖上的事就得看龙焕绫的了。
时卓铭的一张脸黑得跟什么似的,看着自己那堆丫头片子就觉得来气,没有一个给他长脸的,若是他的未染早出生几年也不会被龙焕绫那小子比下去。他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这个儿子稳重练达又少年老成,不像龙焕绫那样眼睛长在头顶上。只是怪他们时家往上几代里没一个争气的,老祖宗的绝学都失传了。不然他的未染会更出色。
云沁寒将救出来的所有人送出了信义山庄。夜无眠一直守在大门口,一看见云沁寒就迎了上去:“三堂主,你还好吧?”云沁寒的脸色灰白唇色泛紫,看得夜无眠魂不附体:“三堂主,还是先去那边歇一会儿吧。”云沁寒推开了他的手,声音微弱:“我大哥还在里面,我的时间不多了耽搁不起。”夜无眠急了:“可是你……”他把差一点骂出去的脏话吞了回去:“你总得歇一会儿吧。”云沁寒摇头:“我怕我歇下了就再也爬不起来了。”云沁寒咳了两声又折回了小楼。这一次夜无眠铁了心跟在云沁寒身后:“要么你现在就杀了我,否则就让我陪在你身边。”
云沁寒回头看着夜无眠,无奈地叹了一声:“跟在我后面。”夜无眠跟着云沁寒时左时右地走着,绕过小楼,后面是一排绿竹林,明明这庄子也没多大,但这绿竹林却像是无边无际一般。云沁寒捡了根竹枝在地上一通演算,随后站起来向左走了三步,又向右走了一步悲离剑出鞘正要砍断那根翠竹,一个冰冷而又好听的声音响起:“为什么又回来?”云沁寒转身就看到了落梅:“我大哥还在这里,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他已经死了。”落梅的声音冷得刺骨。
“你胡说!”云沁寒被这个消息撞得眼前一黑,靠夜无眠扶着才没有倒下,他深吸了两口气,努力使自己冷静后摇头:“我大哥不会死的,你在骗我。”
落梅将一把重剑丢到了云沁寒的面前:“我就知道你不会信,所以把这个还给你。”云沁寒的目光落到地上那把重剑上,身子一软滑倒在地,声音颤抖着:“我不信,他跟澹台若谷一起进来的,以他们的武功,自保根本不成问题。退一步讲,就算我大哥真的死了,我也一定要帮他收尸。”
“不必麻烦,扔进化尸池了。”落梅仍然面无表情,袖中的手却是死死地握着。云沁寒苍白的指尖触到冰冷的剑锋,胸口一阵绞痛:“不——”他一口血喷到了耿大力的那柄重剑上,夜无眠再也扶不住他。云沁寒颤抖地抚着那柄剑,仿佛摸到了耿大力坚实的臂膀和那微带了一点胡茬子的脸。
落梅眉峰微微耸动,眼底隐着深深的痛苦:“你的药呢?”云沁寒充耳不闻,只是紧紧地握着那柄属于耿大力的重剑,面如死灰。夜无眠从他身上找出了药丸想要送到他嘴里。只是他牙关紧咬,根本喂不进去。落梅终于忍不住了,冲到云沁寒面前半跪下来:“云沁寒,你若不吃,我就把你身边这个小喽罗也扔进化尸池。”云沁寒终于抬眸看向落梅:“告诉我,何信远在哪儿?”落梅从夜无眠手中夺过药丸趁他开口说话的机会迅速塞进他嘴里:“就算我求你了,快点离开。”落梅垂着眼帘,声音压得极低。
云沁寒看了一眼落梅:“我求你件事。”落梅眸光微动,云沁寒转头看了一眼夜无眠:“你帮我把他送出去。”落梅凄然一笑:“云沁寒,你总是这样把别人的命看得比自己重吗?”云沁寒看着耿大力的贴身佩剑,隐含泪光:“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就算我不走这一趟也不过就是三五日的时间了。看不看重的都不打紧了。落梅,帮帮我,把无眠送出去。”
“三堂主,我不会离开你半步的。”
云沁寒并不理会夜无眠的反抗,只是期盼地看着落梅。他还没有等到落梅的答复就听到一个千娇百媚的声音:“既然进来了,就别打算活着走出去了。”独孤袖扭着珠圆玉润的腰肢从竹林中走了出来,媚眼如丝地欣赏着自己刚修好的指甲。落梅冷目如电:“独孤袖,这里的事情你最好别插手。”
“落梅,你是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蚀骨锥的滋味难道还没尝够?”
“闭嘴!”落梅一声怒喝把独孤袖吓得一个激灵:“横什么横,我只是个传话的。”她美目流波看向云沁寒:“云公子还是快点跟我去见门主吧,若是门主等得不耐烦了,云公子怕是要悔得肠子都青了。”
“无眠,扶我起来,我也很想去会会他。”落梅眼睁睁看着云沁寒随独孤袖而去,全身每一处毛孔都似喷着暗黑的火苗。她顿了顿,终于忍不住跟了过去。
“无眠,对不起,还是连累到你了。”云沁寒压低声音说。夜无眠皮厚心大地笑了笑:“我不怕死。反正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只是我没能保护好三堂主,少不得死了还要被二堂主骂。”
穿过九曲回廊,来到一处假山前面,独孤袖玉指轻扣,假山现出一道石门来:“请吧。”石门有些矮,而且仅容一人通过,云沁寒低了头走进去。走了十几步便扶着石壁喘息起来。石道窄小,他胸中的鸣音也听得清清楚楚。
“磨蹭什么,还不快走?”独孤袖怒斥,夜无眠伸一只手从后面托在云沁寒肘下:“催什么催,你家门主多等一会儿而已,又不会变石头。”
独孤袖冷笑:“我家门主是不会变石头,不过你家大堂主恐怕等久了会变腊肉。”
云沁寒本来晦暗的眸光闻言亮了一亮。他突然明白了,落梅这是想让他绝了念想赶紧离开才向他撒了这么一个谎。他蓦然转身,冰凉的手伸向了夜无眠的后颈,突然发力,夜无眠被压得一弯腰,等他反应过来就看到云沁寒的悲离剑抵在了独孤袖的脖子上:“告诉我,咳咳……我大哥在哪里?”
夜无眠吃惊地看着云沁寒,不知道他一个眼看着病得快死的人哪里来的力气制得住独孤袖,直到闻到了淡淡的草药味,有点像醒神丹的味道。
“等你见到主人的时候就会见到耿大力了,不只是耿大力,还有澹台若谷、钱迎花、单飞龙和江北六帮的那几个草包。”
“他们现在在哪儿?”云沁寒的悲离剑再往前送了送,冰冷的剑锋挨擦着独孤袖细腻的肌肤,一股寒意从剑身上直灌进独孤袖的心里,独孤袖的目光在悲离剑和云沁寒含着杀意的目光间流动一番,一脸视死如归:“就在这座假山密道的尽头。”云沁寒收了剑招呼一声夜无眠:“走。”
“你为什么不杀我?”身后独孤袖的声音传来。云沁寒头也没回:“你我之间又没有不共戴天的仇怨,我何必杀你?”这座假山密道比云沁寒想象的远多了,他体力越来越差,每走十几步就得停下来歇口气,但他依然一步也不敢停留。算起来耿大力进了信义山庄有三日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还有澹台若谷,他毕竟已年过古稀,不知道还撑不撑得住。
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云沁寒停了脚步,取出一套银针,下在自己身上的各处要穴。夜无眠慌得一把握住云沁寒冰冷瘦削的手腕:“三堂主,你这是干什么?”云沁寒抬眸看向夜无眠:“放心吧,我有分寸。”夜无眠握着云沁寒手腕的手紧了紧:“什么叫有分寸?你这样也叫有分寸?别欺负我不懂医术,你这套针法,我刚巧知道,你这样会死的。”云沁寒用力去推夜无眠的手:“我不这样也会死。”两人推搡间云沁寒手上的银针扎到了离死穴毫厘之差的肉里,一串血珠从针孔涌了出来,夜无眠无奈地收了手,转过脸去,再不忍看。
等到将针拔除云沁寒才轻了一口气。再站起身来的时候,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整张脸不再是灰白泛紫而是惨白得几乎透明,身形不再孱弱得如风中残烛而是带着一股凛冽的杀气,眸光里似有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连他腰间悬着的悲离剑也似乎带着横扫千军的气势。
云沁寒大步从假山走出,面前是一个巨大的石坑,向上望,只有一片并不规整的圆形天空,石壁陡峭飞猿难攀,向下望,一株百年榕树枝叶繁茂将下面的一切挡得影影绰绰。面前只有一道石阶向着榕树延伸下去。云沁寒与夜无眠沿石阶而下。拨开如帘似雾的榕树条,云沁寒的脚步一顿,瞳孔骤然收缩。耿大力、澹台若谷、钱迎花和江北六帮的帮主们像一个个人参果似的被吊在老榕树上。夜无眠的心狂跳不止。云沁寒继续向下走就看到了一身黑衣黑色帷帽的何信远。
“多年不见,别来无恙。”何信远神色悠远地看着云沁寒。仿佛能从他脸上寻找到一丝心爱之人的影子。那个他唯一动过真情又被他亲手毁了的女子这些年来总是阴魂不散地出现在他梦里。有时会扼着他的喉咙向他索命,有时又笑得如花灿烂地叫着:“二师兄。”
都是澹台若谷给他们之间挖了一条不共戴天的仇恨之渊,让他不能全心全意去爱她,都是云海楼花言巧语骗走了她的心,还有这个可恶的孽种!何信远的心里像有一只恶鬼在咆哮。他恨不得把云沁寒撕得粉身碎骨。
他笑了,朝着云沁寒浅浅一笑:“多年不见,别来无恙。”云沁寒神色淡然:“不好意思,我还活着。”他目光瞟了眼树上的人,何信远取出一只瓶子向树顶一抛,瓶子撞上树干化作碎片殒落一地。一股难闻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树上的人陆续醒了过来。
“欧阳小心曾教过我一个游戏,听说当年把你玩儿得差一点儿拔剑自刎。我听着觉得那个游戏真是有趣得很,所以今天我也想要试一下。”何信远说得兴致勃勃,云沁寒的心蓦地收紧,脸上却是不动声色。
“既然是游戏当然是要一步步升级的,我师父是你亲外祖,血浓于水。耿大力你的义兄,想来也是你极在意的人。他们两个就先留着。这一局我们先拿钱迎花来热个场子,我这样安排你可还满意?”钱迎花急得双腿乱蹬,但结果就是他整个人像个陀螺似的乱转:“什么游戏啊?为什么要拿我老钱热场子啊?我怎么这么倒霉啊,算命的说我今年有血光之灾看来是诚不欺我啊……”他絮絮叨叨,嘴里不停,报怨完了苍天大地,皇天后土又把何信远祖宗八辈挨个问候了一遍。嘴里零碎不断还不带换气的。可是没有一个人有心情听话唠,直接当一阵风吹过。
云沁寒深深地吸着气,努力让自己先冷静下来,当年乳娘母女的死又血淋淋地出现在了他眼前。是他心里不磨灭的噩梦。可是如今同样情形再次上演……
“你错了,何信远,今日这里的人都不会死,除了你——和我。”云沁寒脸上是一片视死如归的决绝,他的周身隐隐地流动着白色的冷光。他身边的夜无眠被他周身突如其来的冰冷激得打了个寒颤。退后了两步。这股冰冷迅速地蔓延,榕树枝条上渐渐出现了寒霜。何信远也明显感觉到了云沁寒身上泛起的刺骨的寒冷。伸手握住了剑柄。
云沁寒手中的悲离剑缓缓举起,目光空灵而幽深。
“三弟,千万不要啊。三弟!”耿大力痛彻心扉地嘶喊。云沁寒却是充耳不闻。
悲离剑动了,虽不是很快却是势不可挡。仿佛他手中的不只是一把长剑,而是铺天盖地的涛天雪浪,何信远惊呆了。不是说他是个半死不活的病殃子吗?怎么这一剑竟有西北莽莽苦寒之地中雪崩的威力,何信远想要逃但似乎在这一剑下根本无路可逃,他想要抵抗,但他苦练了几十年的那一点儿功力在这一剑面前根本就是螳臂挡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