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奶奶,门口来了一个女人,还抱着个孩子,说是你的故人。”
“女人,孩子,会是谁呢?先去看看吧。”
出了大门,一个粗布衣衫的妇女果然站在门口,怀里抱个幼儿。
“刘家娘子!”哑姑惊喜,“你怎么来这里了?”
来的是刘秀才的媳妇,她看到出来的果然是哑姑,顿时喜欢,脸上挤出笑意,身子却晃悠悠栽倒过去。竟是晕了。
“快抬进去。”哑姑亲自护送进了角院,把完脉,一颗心放了下来,“只是饥寒过度,又实在劳累,才晕了过去。浅儿快煮碗粥过来。”
两碗粥下去,刘家娘子活了过来。
“姑娘,我家夫君他上战场去了,他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在这战乱时代,仅仅读书实在没用,他要亲自上阵杀敌报效国家,所以就把孩子和我托付给你了。希望你能收留,我会自己干活养活自己的,我能刺绣能做饭洗衣,真的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哑姑亲手给孩子喂了一碗烂粥,看着孩子甜甜的睡了,这才放下心来,“刘家姐姐,你放心,既然刘大哥这么相信我,我就不会辜负他的寄托,我们一起过活吧,一起等待他们归来就是。”
说完派浅儿去中院告诉二姨太,府里既然添了两口人,给主事掌家的二姨太说一声是应该的。
浅儿出门不久,又折了回来,“小奶奶,坏了,咱们收留刘家母子的消息只怕传出去了,后面又有人上门来投奔了。”
“这可怎么是好,我们又不是收难所。”哑姑也吓了一跳,外头难民比春天增了数倍,那些人居无定所衣食无靠,正愁没人家愿意收留,肯定是听到柳府收留了别人,所以赶来效仿。
“先去看看再说吧。”再次奔向大门口。
又是一个妇女,怀里抱着一个孩子。
哑姑顿时担忧:我这是怎么了?运气就这么背?寻上门的都是女人孩子,我可怎么办呢?
“我们府里真的不收留难民,你还是快走吧——”门卫正在劝说。
“我不是难民,你说新来的门卫大哥吧,我姓乔,是府里的老人,我就是这里出去的,我找府里的小奶奶,就是那个哑巴童养媳妇——”
“乔妈妈——”哑姑心头一亮,喊着奔了过去。
果然是乔妈妈,怀里抱的是刚满周岁的福儿。
“小奶奶,我可算是找到你了——”乔妈妈一看是哑姑,顿时大哭起来。“老身为了找你,可是吃尽了苦头,差点都回不来了呢。”
“乔妈妈,你究竟去哪儿了,我回来就派人问过你,他们说你自己悄悄离开了,去了哪里谁都不知道。福儿的病我心里一直惦记着呢,还得我再配药吃呢。”
乔妈妈哭得更严重,“老身,老身也是没办法啊,我要是不走,这贱命早就没了呀。”
哑姑看了福儿脸上瘤子,吩咐浅儿安排这母子俩进府,“我角院缺一个稳妥的老妈子,以后你就在角院干吧。”
乔妈妈一听欢喜得直流泪。
进了角院,浅儿皱眉,悄悄凑近哑姑:“你把她们都留下,我们住哪里?角院就两间房子。”
“叫老钟叔迁出去吧。”
老钟听到要自己搬走,倒是欢喜,“老奴我自己也正想搬出去呢,跟你们几个女子共住一个院子,老奴我时时刻刻都在担心啊,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让你们笑话。又怕老奴身上的汗腥味熏着你们。”
哑姑翻白眼:“瞧你老说的,好像我们都是娇滴滴的大小姐,好像我们有多讲究呢,其实我们有时候犯懒的时候也不洗澡就睡了呢。”
哎呀——浅儿急得直摆手,小奶奶都胡说些什么呀,叫刘秀才的娘子笑话!
可是小奶奶不看她,小奶奶笑哈哈看着老钟叔,就跟个淘气的小孙女在跟自己的爷爷撒娇。
没想到一向不苟言老实忠厚的老钟叔也笑呵呵的,“不管怎么说你们是娇养的女儿家,我老汉可不敢跟你们比啊——这就搬走喽,以后有什么吩咐随时喊一声就是。”
说着抱起扫帚,临走把角院的小院扫得干干净净。
“这老头子,我倒是有点舍不得他了呢。”浅儿目送老钟叔离开,揉着发酸的鼻子说。
哑姑却笑了,“瞧你,一个老头子都舍不得,只怕接下来的小帅哥离开,你更舍不得了。”
正好柳万进来了,“老钟叔怎么搬走了?以后我跟谁睡?我一个人睡觉可是会做噩梦的啊——”
“你也得搬走。搬去中院。”哑姑冷冷说道。
柳万和浅儿同时大喊:“中院?怎么能去中院?”
“就是得去中院。”哑姑冷着脸,丝毫都不心软,“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如今也不是那个病恹恹需要照顾的万哥儿了,你看看你的身体,高了,壮实了,就是个大小伙子了。你说你一个大男人家,好意思跟我们几个小女子挤在一起?名不正言不顺的,以后影响得我们都嫁不出去了。”
一边刘秀才娘子和乔妈妈听了这话都一头雾水,她不是他的媳妇吗,作为小夫妻住在一个院里有什么不妥当的?就算没有圆房,可也用不着这么避嫌呀。
柳万跳脚:“你凭什么赶我走?我是你丈夫,丈夫你懂吗,就是必须和你在一丈之内!我不走,我要和你们在一起。”
浅儿不忍心,看哑姑,:“小奶奶,这个,这万哥儿说的也有道理呀——”
“你舍不得他一个人睡那你也搬走吧,你去陪他。”
浅儿吓一跳,赶紧改口:“我不,我舍得,我哪也不去。”
“都别闹了——我没有开玩笑,你,还有你,你们两个搬走。反正他身边需要一个伺候的人,浅儿跟着去伺候。我跟二姨太说,以后你就是他屋里的大丫鬟了。他的起居饮食都交给你了。本来我想着有一天等你们都长大了,给你争取一个名分把你堂堂正正地嫁给他,但是我发现有困难,与其费那么多周折,还不如先让你们在一起吧,以后的事以后再想办法就是。”
她说的是真的。
浅儿深知小奶奶的脾气,她说出口的话,那就是已经在肚子里想好了的。既然她说出来,就不会再改变的。
“我去了,谁伺候你呢?”浅儿哭,“你把我们一个个的调教好了以后就给赶走,兰花姐姐,兰草姐姐,深儿,如今又轮到奴婢了——”
“走吧,缘分尽了,我们就分开,因为你在他身边,比在我身边更好,谢谢你浅儿,我把本该我承担的责任,都推到你肩膀上去了。以后是苦是甜,都希望你能好好的。”
浅儿落泪,知道自己和小奶奶的缘分真的尽了。
柳万和浅儿抱着铺盖卷儿离开角院,临出门浅儿抹眼泪,柳万回头狠狠唾一口唾沫:“臭婆娘,连自己的夫君都赶走,真是个没心没肝的坏婆娘。我祝你以后嫁个歪嘴斜眼睡觉放响屁的男人,最好一天能打你三顿,那时候我才解气呢。”
刘秀才娘子看着这一幕很吃惊,“哑姑妹妹,是不是我们来了,影响你们夫妻情分了,那我们可就真不好意思啊。”
哑姑轻轻一笑:“不碍事的姐姐,我们两个之间一直这样。”
刘秀才娘子暗暗吃惊,居然一直这样?打打闹闹,没个正经,这可怎么成,传出去会被人耻笑啊。
哑姑吁一口气,“屋子腾出来了,巧妈妈和刘家嫂子你们住那屋吧,我和长安住这边。屋子窄,我们就凑合一下,等后面再慢慢做安排。”
两个妇女都很感激,“兵荒马乱的,能收留我们已经很难得了。”
夜暮刚落,哑姑推开隔壁门,手里托着一个盘子,里头瓶瓶罐罐棉花白布。
“给福儿上药。”
说着把福儿按倒,拉开残缩的腿,拿出一把小刀切肉,福儿疼得哇哇叫。
“用了止痛粉了,没那么疼的,忍忍啊,完了给你糖糖吃——”哑姑一边哄着,一边飞快操作,切开腐肉,用药,针扎。然后又给按摩、涂药。
等忙完已经出了一头汗。
巧妈妈看得心惊肉跳的,说:“好我的娘呀,吓死我了——唉唉,多亏我母子命好又找到了小奶奶。姑娘,你可真是我们母子的大恩人呐。你不知道我们这一路走来啊,那难民真是跟流水一样,还有打仗退下来的伤兵,一个个半死不活的,那样子真是吓人呀——看了那么惨烈的样子,我就想啊,老婆子我这辈子还有什么别的奢望呢,只要跟我的福儿平平安安地过活这一辈子也就感谢菩萨神天了——”
哑姑挤出一点笑:“哪有啊,我只是……”话没说完,忽然一头栽倒,死了过去。
柳万和浅儿刚在中院安顿下来,听到这边出事,一前一后飞奔而来。
“臭婆娘,懒婆娘,坏婆娘,好好的赶我们走,遭报应了吧,不知道照顾好自己,硬是累出病来了吧——”嘴里骂得恶毒,其实眼里急得泪花乱转。
浅儿要比他镇静,摸摸哑姑的额头,又试了试呼吸,哑姑悠悠睁开眼,“我只是累着了,没事的,歇几天就好了。”
“那你就歇几天吧,你想想回府里这些日子以来你都忙成什么了,没有一天不忙的——”浅儿噙着泪抱怨。
“浅儿,”哑姑拦着她的手苦笑,“我真的没事,我只是想到他,爷爷出事了,他自己呢,但愿他能平安无事。”
浅儿点头,“会平安无事的,小奶奶你一直都在看病救人,做的都是好事,行善积德,会有好报的,白表哥他一点事都不都会有的。”
哑姑望着窗外黑乎乎的夜空,“我要是个男人,还真的想学钟林大哥,投身战场,去把他寻回来。”
浅儿赶紧打断:“你可不要胡思乱想啊,这真是我们女子干不来的事。”
哑姑闭上眼养神,“放心,我才没那么冲动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