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 冲天,火龙一样燃烧着天地。
张根发吓得两股战战, 左右脚打架,扑通摔在地上, 马灯都摔了,“哪、哪里起火了?”
陪着他的张金焕赶紧扶他,声音发颤,“爹……咱,咱村。”
他们已经走到了周家庄东边的路上,这一片都是麦田,不像高粱地那样遮挡视线, 自然一览无余。
红彤彤的火龙, 肆虐燃烧的地方正是他们村的麦田――三队四队的位置!
远处有村民们大喊着:“起火啦,救火啊!”
……
为什么会起火!?
麦收的时候是严禁烟火的,收麦子的时候抽袋烟都是一群人守着,其他时候更不许见火星。
尤其不许在麦田里玩火, 小孩子都被严厉告诫的。
难道是有人放火?
张根发惨叫着, 怒吼着,“混账,混账,一定是他们想破坏我们高产的试验田!”
他发了疯一样往那一片跑,不能让他的“高产试验田”被烧毁。
……
为什么会起火?
那得问赵喜东和张金乐几个。
男人们白日忙着栽麦子,累得跟死狗一样,回家吃了饭倒头就睡根本没有精神和力气去抓老奸儿。
这任务自然就落在年轻一辈身上, 张金焕兄弟带头,可今夜张金焕陪他爹去镇上县里报告好消息去,那就张金乐带头。
张金乐是个什么东西?
他就不是个东西。
他们几个被周明愈刺激不轻,真个发疯一样四处打老奸儿搜刮战利品。白天赶,晚上辗转各处抓,周家庄东南西北四面八方都被他们“扫/荡”过。
赵喜东如今跟着张金焕兄弟,鞍前马后的跑腿儿,一起抓老奸儿。
今夜自然也不例外。
张金乐嘲笑他,“你说你要是早看清形势跟着我们兄弟,还用得着跟周明愈低三下四也吃不饱?”
赵喜东连连点头笑:“二哥说的是。”
张金乐踢了他一脚,“你的老奸儿呢?”
赵喜东苦着脸,“丢了。”
张金乐伸手在他裆部掏了一下,“我看看是不是真丢了,哈哈哈哈。真丢了!”
赵喜东脸色狰狞随即又跟着哈哈笑,“真丢了。”
张金乐就踢了他一脚,“快走,去那片地里追老奸儿,今晚儿一定要大丰收。明儿领导们来了,咱们要好好表现一把,狠狠地打周明愈那个小混蛋的卵子。”
众人哄笑起来。
赵喜东手里举着火把,他们的火把都是用破布沾了菜油绑在木头上点火,油烟大,火光并不是很亮。
有人担心道:“咱们别再去麦地里,小心起了火儿。”
张金乐骂道:“胆小鬼,小心怎么会起火?前几天不是都去过的,你们又不是死人球。”这几天他们一直都去麦地里赶老奸儿的,不过那时候有大人跟着约束,这两天可没有。
昨晚也只有他们自己没有大人,一样没出意外,加上今晚哥哥不在张金乐带队,他就有一种千军万马我当头儿的骄傲感。
在他指挥下,一群半大孩子和十七八岁的青年敲敲打打,吆三喝四地驱赶麻雀。
赵喜东手里举着火把,呼啦一照,就有鸟冲天飞起,其他人棍子杆子的招呼,技术都练出来几乎百发百中一下子就把它们给打下来。
突然,赵喜东头被杆子闷了一下,疼得他哎呀一声,回头看,“谁打我呢?”
张金乐笑道:“不是故意的,不小心的。”
然后上去摸他屁股。
赵喜东哎呀一声,赶紧躲开,张金乐就追他,“别跑,这里有老奸儿,快来照。”
他肆无忌惮地玩闹,其他人也都疯了一样打那些鸟,谁也没留意他俩居然走远脱离了人群。
赵喜东举着火把,在麦地里走不快,张金乐就追着他猫戏老鼠一样,猛得朝着他扑过去,赵喜东叫了一声,火把一下子脱手。
他的脸顿时隐在黑暗里,随即火光呼啦蹿起来,照着他的脸,惨白的。
张金乐也吓了一跳,喊道:“你怎么不拿住!”
两人赶紧踩火苗,只可惜焦干的麦子,一点火星就着,更何况还是火把直接掉下去,呼啦一下子就烧起来,瞬间在前后左右蔓延大有要将他们也烧死的架势。
两个人吓得赶紧跑,“起火啦――起火啦――”
他们在麦田中央,风助火势,瞬间就顺着东南风往西北飘出去。
其他人也看到了,鬼哭狼嚎地喊起来。
他们这么一喊,又是敲敲打打的,还有人疯了一样往村里跑,“救火啊――起火啦――”
这时候正好下半夜一两点钟,人们白天收麦子,累了一天躺下就沉睡,打雷都不待醒的。
莫茹因为有空间的关系,感觉敏锐,一个激灵醒了,隐约听见村后传来咣咣的声音。
她听了听,脸色一变,立刻推周明愈,“周愈,周愈,好像起火了!”
周明愈一下子坐起来,“哪里起火了?”
莫茹道:“你听?”
周明愈赶紧套上裤子,跳下地出去看看,很多人家也都听见动静起来,都纷纷去街上看怎么回事。
结果一上街就看着村后头一片红彤彤的大火,风助火势,那麦子烧得黑漆漆的夜空都红了。
“完了完了……”
有些人腿一软就倒在地上。
周老汉儿和周诚志等人吆喝着,“抄家伙,救火!”
这时候张根发和张金焕父子俩冲了进来,哭着喊着,“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谁放火!谁他娘的放火烧试验田,这是要自绝于党自绝于……”
周诚志吼道:“滚你娘的,我看你是要自绝生路!”他喊着让村民们赶紧拿工具去救火,满村男女老少都吆喝着往后面冲,谁也没理睬张根发。
张根发还在那里蹦q,结果天黑大家看不清,有人扛着铁锨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闷了他一铁锨,疼得他惨叫一声就趴在地上了。
“爹,爹!”张金焕赶紧搀扶他。
张根发被打得两眼冒金星,脑门起了个大包,脑子里嗡嗡的,他也顾不得,“快,快去救火。”
不只是周家庄的,后头草泊儿的,将军庙子的村民们都出动了。
在周诚志几个老头的指挥下,村民们拿铁锨的掘地截断起火点,拿水筲的去附近河里挑水,挑不动的就接力递水,男女老少齐下手……
这时候谁也顾不得干活多少,工分多少了,这火儿要是烧厉害了,都可能直接刮到人家村里去!
……
附近上千村民们齐心协力,最后快天亮的时候终于把火扑灭。
说是扑灭的,其实就是放弃了连成片的麦地,沿着道路设置防火点,把大火给截断才成功的。
看着那两百多亩麦田被烧成灰,很多人心疼得直喊娘。
……
灭了火,村民们却一个个都无精打采的,个个变成了包黑炭,有的头发都烫成了卷发。
这时候天也亮起来,周明愈兄弟几个带人去检查余烬,免得死灰复燃。
四个生产队长带了人清点损失,三队四队损失惨重。原本产量就差,这一下子烧一半多,这还不止,因为他们的地在西北边,那里有一片洼地,不是涝就是旱,所以种了高粱。现在那一片几十亩高粱也被烤死大半。
试验田当然渣都不剩!
这时候真是排排坐,比谁惨。
二队损失不大,被烧的是接壤的一块,麦子已经收完,连麦穗都被孩子老人捡干净,只烧了点麦茬根,就当烧荒了。
一队倒霉,被连累烧了四亩麦子,烤死两亩地瓜,一亩谷子。
现在那些队员们一个个心有余悸,纷纷说:“幸亏咱们收得快,要不可都被烧光了。”
“赶紧把剩下的也收完,可别再出个幺蛾子给祸害了。”
……
张根发还在跳脚,“一定要严查严惩,到底是那些坏分子对革命心怀怨念,居然要烧掉我们的高产试验田!”
周诚志冷冷道:“大队长你先别跳脚,俺们白天忙农活,累得要死要活回家倒头就睡,倒是你们除四害小分队,白天不睡晚上敲打,很多人看见你们举着火把冲进麦地里,这火儿是谁放的还用查吗?”
要搁以前他就算生气也不会直接说谁放火,想也是有人不小心导致起火,但是现在实在是气狠了。
张根发还想说什么,张金焕暗中扯他,提醒:“爹,这个不重要,领导们要来视察可怎么办?”
张根发猛地打了个寒战。
怎么办?
原本是要让领导来视察的,现在可好都烧光了。
谁来负责?
怎么解决?
那边老百姓们都抱怨、吵吵着,埋怨那些除四害小分队没脑子,居然弄起火来。这时候不小心就是要人命的,把粮食都烧了吃什么?尤其是一队被烧了麦子和别的粮食,就不肯罢休。
吴美英几个喊着,“谁点起来的火,赶紧站出来!”
“就是,不要以为不承认就没事儿了,好几百亩地给烧了,怎么能这么算了?”
张金乐冲出来喊道:“你们不要污蔑除四害司令部,麦收是重要,除四害依然重要,要不是我们除四害,你们哪里……”
“滚蛋!不是你们这些混蛋点了火,也不能烧了粮食!”
老农们辛辛苦苦种一年,竟然被他们一把火给烧了,这简直是挖人祖坟的深仇大恨。
除四害小分队的人喊道:“谁说是我们干的?你看见了?我们……”
“不是你们还有旁人?我们累得要死谁还有空点着火把跑地里去,不就是你们,成群结队的耗子一样膈应人。”
三队四队的大人们反而都拉着脸,一言不发,谁都清楚不小心引起火的肯定是除四害小分队,那都是他们的人。他们家家户户都有人在小分队里跟着抓老奸儿,起火肯定也有责任。
他们想着反正除四害有工分,就不靠这点粮食了,两百亩麦子好说也就是三万斤麦子,人家那些亩产三千斤的十亩地就有了。他们有工分就好,管他烧不烧的呢。
队员们揪着张金乐赵喜东几个打老奸儿引火烧掉麦子不放,一定要送去镇上要个说法。而张金乐几个自然不承认,他们已经商量好咬死不认,谁也不能说是他们点的。
张金焕混淆视听,“我们除四害,也是为了全民全党的事业,是为了我们村。我们要是不除四害,咱们村完不成任务,都是有人拖后腿。”
“放屁,以前你这么说我们还觉得对,现在你放屁,人家周明愈那一瓦缸苍蝇蚊子还不够你们数的?”
村民们纷纷指责除四害小分队,“你们除四害没有错,不该这个时候,把麦子点了这不是要命?交公粮怎么办?口粮怎么办?”
“我们还不是为了村里?算任务是为了村里,烧了怎么就赖我们?”
“你们说什么为了村里,明明就是为了你们记工分,为了这个工分来的容易?别说的那么好听!”
“还不是你们嫌我们闹腾,把我们赶出去不许在村里抓,我们才去麦地里的,分明就是你们害得烧了麦子。”张金乐几个死活不肯认错,非要赖别人。
听他们点火烧了麦子不但不认错,反而还无理取闹,居然赖别人逼着他们烧的,有些人就火了。
忙活大半夜帮忙救火,不但不落好,还被反诬,谁能忍?
一番吵闹,两拨人难免有冲突,后来还是周诚志吆喝一声才停了手。
村里的治保主任张德发匆忙冲出来,他是张根发的堂兄,镇上认命的民兵队长,在村里就是治保主任,负责治安对付闹事的。
“都有话好好说,不能打架,收麦子重要除四害也重要,现在起了火谁也不想看到,还是想想办法怎么收拾吧。”
周明国喊道:“怎么收拾,都烧成灰了还收拾什么?”
其他人纷纷附和。
三队四队的人看一队二队那些人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指责除四害小分队,他们就不乐意了,埋怨道:“烧的是我们的麦子,我们还没说什么呢,你们干么那么着急?”
各生产队本来就是自负盈亏的,别人不能干涉。
!!!
一队二队看他们居然这样混账,都冷笑道:“好了,我们不管,你们自己管去吧。”
有人就扛着家什儿走了。
张根发喊道:“先别走,别走,开会,开会!”
他得商量一下怎么善后,试验田是不是另外栽,要是发动全村,一早上应该也能栽出来。只是领导来了,看到满地灰烬怎么解释?
要不就直接说是烧荒?麦子已经收走了,这是麦茬!
他刚喊开会呢,一队二队的人就呼啦散了,谁听他放屁呢,臭不可闻的。
周诚志才懒得和他们费口舌,反正没烧到他们二队的。不过他也没回去补觉,而是安排可靠稳重的老人们去看地,免得再有那坏蛋给祸害庄稼。
三队四队的人见别人都走了,他们也说回去,天亮了还得继续抓老奸儿呢。
赵喜东几个原本吓得心惊胆战,现在看样子从大队长到各家各户,这是要息事宁人不追究,说不定有人还寻思烧了好不用累死累活去收割打场了呢。
他们都松了口气。
他们也刚要散,这时候一个男人冷冷道:“大队长,庄稼这么不明不白地烧了可不行,有人不在意,可我们在意,我们除四害积极,麦收也不落后,凭什么跟着遭殃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