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根发带人在村里、地头吆喝的时候, 莫茹正在他们几家菜园里抓虫子。
这几天她抓虫子上瘾,不但自己家菜园, 还把周家几房的菜园全抓一遍,尤其是三大爷家。他家的菜园不知道为什么没人花心思打理, 虽然也浇水除草,可虫子就没人管。
每天她在几家菜园里转悠一下就能大丰收,抓一堆虫子回去喂鸡。吃得家里那五只母鸡一只公鸡都挺着肚子直摇晃,原本就勤快的小芦花鸡突然一天下了俩蛋,简直喜欢死人了。
在她的照管下,他们几家的菜园比村里其他人家都要好,尤其是她家的, 那菜天天收根本吃不完, 她就把多余的存起来。
另外几家一开始听说她去自己家菜园还寻思是去摘菜的,都是自家人他们哪怕有人心里不乐意嘴上也会说随便摘,结果发现人家根本不稀罕他们家菜,而是去拿虫子。被她这么一打理, 虫子没了, 那菜长得越来越好,连三大爷家的都起死回生,让人又惊又喜。
他们巴不得她每天去给自己家拿虫子,毕竟菜园可是口粮的一大补充,尤其那些吊瓜,那可是冬天的一小半口粮呢。为了感谢,有人不时送她点个鸡蛋、花生米什么的补身子。
莫茹也没拒绝, 她现在月份大了很需要补充营养,没有孩子还无所谓,既然有就要想办法吃得好点把它养得更健康一些。
……
而张翠花那天晚上也就蚊子的事儿和周老汉儿嘀咕,寻思是儿子还是媳妇有“问题”?她找机会试探过儿子,儿子还是那个儿子,没问题,只不过不再犯傻更懂事,更孝顺。
儿子没问题就不怕,还是自己儿子,浪子回头这是老祖宗显灵。
那问题就出在媳妇儿身上,媳妇出问题不怕,更何况是变好呢。
傻媳妇现在能做饭看孩子照顾菜园补贴家用,多好!而且媳妇明显有大本事,能悄悄抓那么多苍蝇蚊子,不但解决麻烦,还狠狠地扇了张根发一巴掌,要多爽有多爽,可给家里长了大脸。
所以张翠花很高兴,不但不探究莫茹怎么抓的,还主动揽过去挡别人的询问,就算丁兰英、张够也问不出什么。
不但如此,她还奖励莫茹一天一个鸡蛋。
现在莫茹一天一个鸡蛋妥妥的,别家还送点吃的给她,她每天抓知了龟、蚂蚱……小日子也算滋润起来。周愈都说她气色更好看,身上也长点肉,胸都变大了― ―
……
“号外,号外!周家庄小麦大丰收,亩产三千斤!”
莫茹不理睬他们瞎吆喝,寻思张根发就是虚荣过嘴瘾,吹嘘周家庄也亩产三千斤呢,这货怕是连号外什么意思都不懂吧。
她对周家庄的亩产量也是有了解的,毕竟二队都基本收完,现在还在场里打场暴晒呢,亩产两百斤是最好的,平均也就亩产一百五六十左右。
哪里来的三千斤!
天上掉下来的?
她回家做了饭,把知了龟和蚂蚱烧烧跟孩子们分了。村里还有人在转圈嘶吼,那狂热的声音带着很大的感染力,要不是她早就知道未来,只怕也要被带进沟里去。
莫茹把汤都凉着,发现家里人都没回来,就叮嘱泥蛋儿看着弟弟妹妹,她去地里瞅瞅咋回事。
这时候一队二队的麦子收的差不多了,地里大片大片的麦茬,只有三队四队还有金黄一片迎风招展。
地里没人,居然都跑去三队的地里,不知道在搞什么呢。
等她走近一点,发现张根发举着个铁皮喇叭在那里卖力地吆喝,“现在很多地方亩产四千多斤,咱们能落后吗?咱们周家庄一直都是县里先进大队,怎么能落后?不能!必须不能!我不能丢人,你们更不能丢人!咱们也必须要亩产三千斤打底!”
莫茹蹙眉,这货是神经病了吗?一会儿号外号外周家庄亩产三千斤,这会儿又在喊要冲三千斤。
看来他这是要放卫星了。
果然他又在那里喊开了,“等今年秋天,咱们一亩地不能下六七斤种子,必须要200斤。7斤种子收一百三十斤,200斤就肯定能收5000斤!到时候要深耕,翻地必须半米!”
……
他喊得跟抽风一样,热辣辣的风吹着他半长不短的头发,跟疯魔乱舞似的。
莫茹也有些风中凌乱,没想到还能这样。
这时候周明愈看见她,立刻过来拉着她的手走到人少的地方,省得被人挤着。
莫茹低声道:“怎么还不回去吃饭?”
周明愈努努嘴,“神经病在唱大戏呢。”
张根发又在喊,“时间不会带着我们,咱们一定要争眼目前儿,不能等来年。今年就要大丰收!就要放卫星!放我们周家庄的卫星!”
他这么一喊,那些拥护者就如山如海似的跟着他喊,“放卫星!”
狂热无比!
张根发喊道:“现在我们就要亩产三千斤!”
其他人也跟着喊:“亩产三千斤!”
张根发:“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毛/主席说克服万难,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亩产三千斤!”
有人质疑:“大队长,咱们麦子已经成了,亩产也就是一百五十斤,怎么三千斤?”
就算来年也收不上三千斤啊,更何况今年已经盖棺定论的。
听张根发的那意思,分明就是想今年就亩产三千斤,等不及来年。
张根发哼道:“动脑子,我们要与天斗与地斗!天不收,地收,地不收人收!排除万难,亩产三千斤!”
然后他开始挥着手比比划划指挥,让四个生产队的男劳力停下手里的活都来参加劳动,按照他的要求,把三队四队还没收的小麦用大镢头刨出来,栽到其中一块地里去。
莫茹:!!!
还能这样!我擦,这样亩产量是高了,那总粮食呢?你把牛逼吹上天,到时候上头一看亩产三千斤,那公粮一亩地交三百斤,你吃/屎去吧。你一个麦粒不分,也得两亩地才能交一亩地的公粮!
听他说完,周诚志等人都怒了,“你折腾个啥?都熟透了风一吹噼里啪啦掉粒子,还不赶紧收回去还折腾个啥?”
从芒种前几天开始就格外热,麦子有的都熟透了,风一吹掉粒子,更别说人这么折腾。
一队队长周明贵也喊:“我们自己的活儿还没忙完,哪里有时间来做这个无用功?有那个劲刨地,还不如赶紧夏耕好了。”
三队四队那些懒汉能刨地?还不是要他们一队二队来干?把麦子连根刨出来,再栽到另外一块地里,还得刨坑,这期间麦粒也掉的差不多了。
折腾个屁!
他娘的,这是除四害没过瘾,又开始整幺蛾子。
莫茹暗中观察,有的人跟张根发一样狂热,似乎别人亩产三千斤四千斤自己村里没有就非常丢人,对不起全党和全人民,就要以死谢罪一样。尤其三队的队长陈福海,现在已经跟着张根发发疯,恨不得立刻自己地里出个亩产三千斤,好一雪前耻。
“不用每亩地都亩产三千斤,只要有两亩就够了。这是咱们的试验田,等上头来视察咱们就说去年深翻、施足足的底肥,后来又浇水、施肥、捉虫、灌淤泥,所以今年亩产三千八百六十八斤六两四钱!”
“我擦!”莫茹真的是被他给震惊了,麦子都在地里,他居然就已经精确到亩产这个数了。
周明愈也气得不轻,不过他比较理智,抚摸着莫茹的背,“不跟神经病生气。”
莫茹摇头,“我才不生气,我就是想不通,是我蠢还是他蠢,为什么有人会信?”
周明愈也无话可说,看着跟着张根发狂热的那些人就知道,总是有人信的,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或者是被什么煽动,总归是有人信。
张根发根本就不想隐瞒,不想带人偷摸干,他也知道瞒不住,所以要带着全村一起大干一场。到时候让县里镇上领导们下来视察――他当然也不怕上面拆穿,没人会拆穿。因为谁都需要这样一个卫星来邀功、撑面子,你没有你就无能,没有政绩!
那边张根发号召大家赶紧回去吃饭,饭后四个生产队全部都要来栽麦子。
他嗓子都哑了还在吼:“其他的放一下先大干一天,把试验田栽好,让领导们来视察。谁也不能关键时候掉链子,否则就是跟全党全民为敌,就是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来的全部十工分,不来的扣二十!等镇上来检查过,确认咱们的高产,县、地、省三级领导都要来视察,到时候咱们就是全国有名的高产大队,咱们要上《人民日报》,咱们要拿先进!每个人奖励一百工分!”
按照他说的一拨人去地里挖沟,一拨人去刨麦子,一拨人直接拿过来栽,这样大干一天就能完工,甚至饭后下午的功夫就可以完工
周诚志冷冷道:“你有工分奖励吗?”
你个卵球,屁也不干就磨嘴皮子蹦q着开会祸害人,工分都挂他们一队二队呢,都是白拿粮食,还在这里说什么奖励工分。
一队有部分人跟着激动起哄,二队的人因为之前除四害晒战果就被周老汉儿家震慑过,这会儿一点都不激动,那些人狂热反而让他们更冷静。
原本怀疑人家能亩产三千多斤自己村里怎么没有?现在看张根发蹦q,他们一下子醍醐灌顶,似乎被解释了天大的疑惑。
原来高产是这么来的!!!
他娘的,人民日报也瞎编啊!
这么一弄他们更不激动不肯跟着瞎起哄,反而越发讨厌张根发,都看着自己队长呢。
周诚志背着手,拉着脸,他们还有几亩晚熟的不舍得早割想等等,现在看等个屁啊,再等估计都被祸害光了,“都家去吃饭,赶紧收完拉倒。”
走的时候还听见张根发又在那里忽悠,要把高粱田也去移栽一下,到时候高粱亩产三五千斤!
高粱还得有一个月多才收,这时候正长粒呢,要是被他祸害可就全成秕子。吓得周诚志赶紧和周老汉儿商量派年老稳重又不能干重活的队员去农田巡逻,免得被张根发给祸害了。
……
周明愈握着莫茹的手,“走,咱们家去吃饭,不看小丑蹦q。”
周诚志一走,二队一队的呼啦走了一大片,人就空起来,张根发见状举着大喇叭就一个劲地吆喝,嗓子都劈了也没人搭理他。
气得张根发直跺脚,“你们不支持农业大丰收,你们是要犯错误的!”
“没有饭吃,饿死你,就不是犯错误了。”周诚志哼哼着,走得更快。
……
因为张根发瞎指挥把二队吓得不轻,晌饭吃得格外快,吃完都往地里跑,生怕晚了被祸害粮食。
张根发虽然是大队长,但是生产是归各生产队长指挥,他还真是指挥不动。
没办法他就带着三队四队的人干,在他的带领下,三队四队的男劳力白天忙着栽那一亩多试验田――两亩工作量太大,没有另外两队完不成就改成一亩,晚上还得发疯一样抓老奸儿顶工分。
原本计划一下午就能完成的,单让三队四队那些人干,两天也完不成。
这么累一天赵化民那些人就受不了,晚上累得死狗一样也没精神去抓老奸儿。大人不去就让张金焕兄弟俩带队,一票小年轻加半大孩子,举着火把呼呼啦啦地四处扫/荡,不但高树不放过,连麦田都去。
忙活了两天半,这日下午张根发终于带着队员把麦子栽好,看着密密麻麻水泼不进的麦地,张根发得意万分,仿佛看到灿烂的前程在跟自己招手。
他大喊着,“快,快去镇里县里汇报,请领导们前来视察!”
虽然到县里肯定是晚上,可他还是激动地带了张金焕往县里去报告这天大的好消息――高进县也要有粮食卫星啦!
好在他们运气好,镇上有车去县里,他们搭顺风车去汇报完,然后连夜走路赶回来。到周家庄村东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天黑沉沉的无星也无月却很热,知了也时不时地叫几声。
张根发拎着马灯走得非常轻快,两条腿跟踩着风火轮一样浑身是劲,总觉得自己能这样整宿整宿地一直跑,哪怕是跑到北京天/安门去跟毛/主席汇报都是可以的!
我他妈真是天才!他得意地想,他自己都佩服死自己,居然能想出这样的高产办法,不但解决领导的难题,还给自己挣来更加灿烂的锦绣前程!
镇长这个职务,怕是跑不了了,哈哈,哈哈哈哈,他忍不住大笑起来,豪情万丈……然后他看到了满眼的红,红彤彤的,在漆黑的夜空上肆虐,照亮西北的那一片天地。
大火,燎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