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枝最近行踪飘忽不定,桓帝无可奈何,虽然疑心那天撞见玉湄儿一事,然而召来人询问,却没有一个说得清楚。只知皇后与云枝说了会儿话,身边并无他人,后来不知怎地找来玉湄儿,下令掌掴,其中内情外人无从得知。
然而桓帝并非傻子,单看皇后最近的行为颇为不安分,就知道多多少少和玉湄儿有关,故而特意到凤鸾宫一趟。云皇后起先看见皇帝,满目喜悦,待皇帝问起来,才知道并非是来看望自己,只不过是来问话的。心中微微失望,但仍然维持着应有的礼仪,琢磨了下,回道:“臣妾实在也不清楚缘故,皇上不如问问小郡主。”
“你也不知道?”
“是。”云皇后面色镇定,微笑道:“许是小郡主不喜欢玉湄儿罢。”
这话说得桓帝将信将疑,云枝不喜欢玉湄儿的确是真,虽有疑惑,然而看皇后的神色便知问不出什么。----皇帝还不知道皇后心中的打算,她是不怕皇帝去问的,一来云枝正在生气,不肯好好说话。再者即便真的问了,那些什么进宫不进宫的话,依照云枝心高气傲的性子,也不会说出来。
眼下将近中秋,皇帝不便弄得大家面上不痛快,自己思量了会儿,打算过完节,找个由头将玉湄儿送出宫去,于是说了几句家常话便就移驾。
云皇后起身相送至门口,桓帝看着她略显憔悴消瘦的脸庞,心有不忍,----即便年少的喜爱淡了,近来又惹出不少是非,但毕竟是少年结发的夫妻,旧时情分仍存。皇后的性子偏于懦弱优柔,皇帝心中叹气,只觉她并非天性不好,不过是受了她人的挑唆,这样一想,不由放缓语气宽慰了一句,“你好生保养着,别为旁的闲事操心了。”
这原是皇帝的怜悯好意,然而皇后听着却变了味儿,只当他是指责自己,还在为近来一连串的事情生气。加上皇后自己心中惴惴,既愧且哀,因此更添几分伤心,低低应道:“是,多谢皇上关怀。”
云皇后独自回到寝阁,凭窗静默不语。
----或许,一开始就已经错了。
倘使没有遇见皇帝,那么就不会有那一点稀薄的爱意,自己就不会入主中宫,凭着自己的容貌、家世、性情,即便不能宠冠后宫,至少也有一份应得的荣宠。而瑜妃成为皇后,即便后宫再乱,后来贤妃的事闹得再大,有太后在一旁支持帮衬着,也决计不会像自己这般狼狈。
而最最要紧的是,自己不是皇后的话,那盆香山子或许就不会送给自己,或许早已经诞育下皇子公主。纵使后来有了贤妃,分走了圣眷,那么好歹还有膝下承欢,日子清苦些许,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悲凉。
“娘娘,换盏茶罢。”玉湄儿从外面进来服侍,轻轻巧巧捧过茶盏。
云皇后这才回神过来,接茶叹道:“想不到你挨了打,皇上还不肯罢休呢。”将皇帝的来意说了清楚,抿嘴苦笑。
玉湄儿微微一笑,“也不奇怪,皇上对小郡主不一般。”
“是啊,真不一般。”云皇后的眸光暗了暗,心中意兴阑珊,连说话的兴趣都没有了,只道:“我累了,想自己静一静。”说毕,转身在美人榻上躺下,背转身子,仿似真的困极倦极再不言语。
玉湄儿悄悄退出去,心中却是波涛汹涌,----看来自己在宫中已经岌岌可危,让皇后保住自己不现实,以姿色魅惑皇帝更是成了奢望。不知道皇帝将会怎样处置自己,找个借口处死?仰或是打发的远远不见?再不就是送回安和公主府?不管怎样,自己剩下的机会已经不多了。
----既然如此,也只好再做最后的一搏。
临近中秋几天里,宫内上下异常忙碌,到处都是装点一新,放眼看去皆是吉祥喜庆的布置。当然了,忙碌的是内务府已经宫人们,皇帝反倒闲了下来,----将近佳节,各地能暂压的折子都推后了。
平静如水的日子,有一件事却让桓帝震动不已。
宫外传来消息,上次白出宫找到离朱草后,经过华音和俞幼安反复配制,终于将药配了出来。苏拂服用了,虽然没有即刻醒来,但已有了知觉,----这于白来说自然是件天大的喜事,而皇帝想到的则是另外一层。
当日去沈府发现疑点,桓帝虽然按捺住没有再追查,但此刻内心不免波动,----如果自己没有猜错,颜侍卫和太后必有某种联系,那么这么大的喜事,想来不会不与太后报之。假使果真如此,是否可以进一步证明自己的猜测?
桓帝说不清到底是希望自己猜对,还是猜错。
“皇上……”候全悄悄进来,低声道:“流光苑那边来人禀报,颜侍卫去面见太后娘娘了。”
桓帝猛地挑眉,心口不断的“咚咚”乱跳,面上仍是平静,淡淡道:“吩咐人备御辇,去流光苑一趟。”走了两步,又顿足,“算了,不去了。”
谁知快到晌午时,白却从流光苑过来给皇帝请安,许是照顾苏拂辛苦,形容微微憔悴,不过眼神却是明亮,掩饰不住苏拂的病情进展后的喜悦。白是来谢恩的,叩谢当初自己私自离京,皇帝却宽宏处置一事,又问了几句圣躬安好。
桓帝静静的听他说着,心中有一句话已经涌到嘴边,“你到底是什么人?!”只是话到嘴边无法说出,开口却是,“既然家中有事,朕特许你告假一段日子。”
于臣子来说,这是上面莫大的恩典,白谢了恩,方道:“臣有些话,想单独与皇上回奏。”候全闻言,随即见机领着人退出。
桓帝面色疑惑,皱眉道:“说罢。”
“小郡主最近似乎心情不好,有次来找臣的妹妹华音,刚巧人不在,自己便在华音的房间睡着了。后来华音回来,只见小郡主脸上犹有泪痕,嘴里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委屈。”白说到这里稍顿了顿,方才继续,“许是臣多事了,不过小郡主向来与皇上亲近,倘使皇上有空暇,不妨替她解解烦恼。”
桓帝听了,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的烦恼,正是自己的烦恼,局外人还得劝解,当局之人怎么去解?又不免有些不快,在某些时候,月儿的确要跟颜侍卫更亲近,当着自己反倒要强。
皇帝正在心中措词,只听外面小太监禀道:“安和公主求见。”
“臣先告退。”白惦记着苏拂的病情,自然无暇久留。
安和公主在外面等了一小会儿,见候全等人都退出了,只当有什么大臣在跟皇帝谈要紧事,谁知道却出来一个小小的侍卫。那侍卫气度与旁人不同,并不畏畏缩缩,见了自己,也不过略略行了礼便离去。
旁边一个随行的侍女嘟哝道:“什么人啊,好大的架子。”
其实并非白小看安和公主,不过是他心中有事,况且也没兴趣周旋权贵,只是落在旁人眼里便有不一样了。
安和公主倒是没理会侍女的话,只是微微皱眉,扭头又看了白一眼,方才进殿面见皇帝。她是皇帝的异母姐姐,年龄居长,皇帝待之一向比较宽厚,不过今日皇帝没有心情招呼,只勉强敷衍了几句。
安和公主极会察言观色,旋即告退,却不急着出宫,而是领着人去了凤鸾宫。及至见了皇后,撵退了周围宫人,只留下玉湄儿在旁边服侍,方才开口道:“娘娘越发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了。”
安和公主的身份不比玉湄儿,可以随意撵到一旁不管,云皇后打起精神来应酬,勉力微笑,“多谢长姊关怀。”
“既然娘娘还尊我这个姐姐,那就容我多说几句话。”安和公主早有一番话说,细细劝道:“娘娘的心思,我大约也知道几分,不过小郡主不比旁人,从前的那些法子只怕不管用,甚至反倒会弄巧成拙。”看了看皇后的脸色,“先前是我们打算错了,照如今看来,小郡主入宫,应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云皇后凄婉笑道:“既然如此,那还说她作甚?”
“不然。”安和公主又道:“唯今之计,娘娘更应该谨言慎行,立稳中宫之位,即便小郡主入宫,也不过是个妃嫔。她的圣眷再重再厚,也还得被你辖制,比方从前太后娘娘,见了仁襄皇后一样也得见礼。况且----”唇角勾出一抹笑意,“既然她的心思还未定下来,咱们就有机会。”
云枝一向不大喜欢安和公主,至多只是面上情,安和公主自然不希望她得宠,这些皇后都知道,只是自己却已有些厌倦,兴味索然道:“随她去吧。”
然而安和公主却是不厌其烦,细细分析局面,娓娓道来,劝得皇后终于同意了她的打算,----先与云枝示好,稳住关系以后再徐徐图之。
安和公主临走前,单独将玉湄儿叫到一旁说话,因为皇后不在跟前,口气便转为严厉,“送你进宫来,是为了让你邀得皇上宠爱的,不是惹是生非!犯不着为了她,把自己也搭进去!”
玉湄儿一幅十分受教的模样,温顺道:“是,奴婢以后定会更加小心。”
安和公主往四周瞧了瞧,低声道:“皇后怕是已经不中用了,她这个后位,迟早要让给别人的,你心里要有个数。”她说一句,玉湄儿答应一句,又道:“若是有早一日皇后犯了事,你可别跟着搀和,该抽身时要抽身,只要管好自己就行。”
玉湄儿颔首道:“奴婢知道了。”
安和公主不便于她单独说太久,又叮嘱了几句,便领着人翩然离去。玉湄儿站在台阶前目送她走远,直到看不见人影儿了,脸上的谦卑才慢慢褪去,眸光一闪,竟然有几分凌厉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