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飞雪倾城(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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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八十大寿,公公也赶了回来,在他和飞墨的主持下,寿宴办得很风光。寿宴一过,两人又风尘仆仆地赶往京城。

跟我想的一样,寿宴过后家里的情况并没好起来。针对家人怨声载道的情况,公公和我谈了一次。他说下半年仍没有钱补贴家用,鼓励我继续勤俭持家,但做法上要尽量温和。

至于生意上出了什么问题,没人告诉我,我只能从偶尔听到的只言片语判断,百里家的事牵扯到了官府。不过有飞墨和公公在,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公公临走前召集各房人开了次家庭大会,替我撑了撑腰。又加之众人俱疲,寿宴后我的日子好过了许多,再没人明着找我的麻烦。怀孕八月时,我将家里的事简单地跟冷姨交代了一下,搬到更适宜居住的红叶谷待产。

蒙落战乱仍未止歇,蒙落王死后,二王子拓拔凌即位,封大王子拓跋极为摄政亲王。涉原一战,蒙落王军大败。新任蒙落王拓跋凌战死,摄政王拓跋极被困涉原。我对政治不感兴趣,对从未谋面的百里飞舞也没甚感情,只担心身陷战火中的江大哥。听婆婆说,江大哥贴身保护拓跋极,一起被困在涉原。

忧心之际,我学着婆婆的样子,命人在红叶谷也设了一个祈福场。有了祈福场这个心理寄托,心里总算好过了些。

宝宝长得飞快,随着预产期临近,折腾妈妈的时候也少了。原以为飞墨忙得顾不上宝宝的事,一日忽然收到了他飞鸽传书。

“书儿,等孩子出世,我们一家五口去川莫小住可好?每日为夫与你一同买菜做饭,去河边洗衣,教初阳沐玄抓鱼摸虾。若你犯懒晚起,为夫替你买来中街大娘的豆花。上寨绣房的扎染布花色甚妙,知你以前眼馋许久,却苦于囊中羞涩。再到川莫,为夫定送你十匹。若为夫心情愉悦,还可陪妻一同看望你的黄霸爱孙。”

写到这,内容突转:“一别几月,甚是想念,不日即将返家。爱妻孟书,珍重。”

看完信,我仰起头,将信纸附在脸上,阵阵傻笑。窗外,一片金黄色的枫叶随风摇曳,耀眼的颜色透过洁白的信纸映进我的眼底,晃得全身都暖暖的,麻麻的。

我不知道飞墨对川莫的看法,但那段时光却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每天卖酒,做饭,等飞墨回家。傍晚和飞墨手拉手到田间地头散步,倘若运气好,还能从村童手里买一条肥美的黄鳝打牙祭。夜晚,两人坐在院子里,相依相偎看星星,吃宵夜,有时还吵点小架。

没有高不可攀的百里家,没有劣迹斑斑的孟书,甚至没有绛月。只有一对小夫妻,过着简单快乐的生活。

那时,不止一次打算,在川莫陪飞墨一世。

如今飞墨重提川莫,莫非百里家的麻烦已解决他心情大好?信里他还说自己不日返家,从京城回秦中差不多大半个月,说不定他能看着孩子出生呢。

“少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忽然,房门被人猛地推开,带起一阵风,惊得面上的信纸兀地跃起,飘出窗外。我忙伸手去抓,可肚子大不方便,连纸角都没碰着,只能眼睁睁看着信纸被风一卷,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再也回不了川莫了。

……

春桃骂道:“叫什么叫,没规矩……”

没等她说完,闯进里厅的婆子扑倒在地,嚎哭起来:“少夫人啊,大事不好了。刚才有官爷到咱家,说老爷交通外国,诈骗钱财,恃强凌弱,革去爵位,家产眷属官押。现在老爷少爷炯少爷都已在京城被收押,那些个兵丁正在百里府中按房查账。”

我一惊,霍地站起身:“两位小少爷呢?”

“不知道,老奴听爬墙出逃的小厮说,西房的人全圈在大院中套链子。”

顿时,浑身一片冰凉,冻得肚子里的宝宝猛地蹬了我一脚,钝痛。

孩子小,势必要和女眷一起关押。府中的那些女人遇事只会哭,要是进了牢里,天寒地冻,谁顾得上照顾他们?我得和孩子们在一起。

“碧珠,”我捂着肚子,吸着冷气,“快,去把我那个钱匣子端来。”

“主子。”碧珠没动,反而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我问:“你做什么?”

碧珠梆梆磕了两个头:“主子,趁如今没搜到红叶谷,主子去舅爷家避一避是正经。主子临产……”

“住口!”我厉声喝住她,“去拿匣子。”

她跪在地上缩成一团:“主子,奴婢,奴婢的亲娘病了,奴婢想回家看看。”

果真树倒猢狲散,古人不欺我。

这时,春桃捧着匣子跑了过来:“少夫人,奴婢跟你回府。”

我心急如焚,拖过盒子扶着腰就往外走。

车夫正往我的马车上装东西,见我赶到,神情尴尬地解释:“少夫人,我猜你一定会用车,正在给你收拾行李。”

我快步上车,将车上杂七杂八的东西往车下一推:“快,回百里府。“

“啊?”车夫愣住了。

我厉声重复道:“回百里府!”

“少夫人,这,这。”车夫紧张地搓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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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车,否则废了你!”

他哆嗦了一下,飞快地坐上驾驶位,拿起了鞭子。

平日里静谧的秦中城此时热闹非凡,大群百姓正带着兴奋的神情往百里府的方向涌。像一群愚蠢呱噪的鸭子,塞住了大道,马车只能慢慢向前挪。

百里家好布施,秦中城几条主要街道,一半以上的学堂,全是百里家集资修葺的。逢大灾之年,还在城中设粥厂。但现在百里家出事,竟有这么多人围观。

宝宝刚才那脚用力太大,我捂着隐隐作疼的肚子,从车帘缝中盯着那些冷漠的看客,身体在铺天盖地的恐惧中发抖。

还没到百里府,大路已经被兵丁和百姓堵得水泄不通。我让车夫将马车停在一个小巷里,自己带着春桃往平常粪车出入的小侧门走去。

小侧门前也守着三个兵丁,我走到带头兵丁前,点头致意:“兵大哥,小妇人的母亲在百里府中做客,能否请兵大哥通融通融,让我进去寻母。出什么事,与大哥等人无干。”说着,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金元宝亮了亮。

兵头死死地盯着金元宝,眼睛都快突出来了:“不行,上面有令,不准出入。”

“小妇人只进,不出。”

等了一会儿,见他还在犹豫,我作势就走。

“等等,”他叫住我,推开了门,“进去吧。”

府内已是一团乱,哭声,喊声响成一片,趁火打劫的兵丁穿梭如织。府内的奴仆,不管老少,一旦被抓住,统统带上镣铐,锁成一堆。

见此情形,我更是心急火燎,冒险抓住一个番役,逼问出老太太关押的位置。然后躲着兵丁,飞快赶到了祠堂。

祠堂外把守的兵丁更多,门前黑压压地站了一片。我躲在假山丛中,观察了半天,朝后面的人招了招手。

春桃凑了过来:“少夫人?”

没等她站稳,我提起真气,扣住她的肩膀,将她甩了出去。然后趁兵丁将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的时候,迅速冲到墙边,推开遮挡地洞的木板,往地上一躺,抓住地洞横梁,一个轻荡滑进了祠堂。

这个地洞是我以前被罚祠堂抄书的时候,闲着没事悄悄抠出来的,想不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祠堂里一片狼藉,所有瓷器,木雕都已被砸烂,青铜香鼎也已被人推倒,就连天花板上精美绝伦的玄天画像也沾上了墨汁。

我一面安抚着沉沉下坠的宝宝,一面揉着被假山刮伤的膝盖,避开地上锋利的瓷片,一瘸一拐地走到偏殿前,打开门闩,推开了房门。

老太太躺在卧榻上,眼睛牙关紧闭,胸口还在微微起伏,看样子只是晕死了。一群女眷守在她身旁,正嘤嘤痛哭。初阳缩在婆婆怀里,哭得两眼发肿。

我急忙跑过去,从婆婆手里抢过初阳:“乖,别哭别哭,娘来了。”

初阳哭得愈加厉害,搂着我的脖子,可怜巴巴地喊:“娘亲,我害怕。”

我心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不怕,有娘在什么都不怕。”说着,四下环顾,寻找沐玄的身影。

沐玄不在!

意识到这点,我人当时就僵住了。

“沐玄呢?”

婆婆哽咽着,用手绢撸了撸鼻涕:“早先奶娘抱他去睡觉,我也不知道现在在哪。”

心火瞬间冲上了脑门:“把我儿子从我身边抢走,又把他弄丢,姜落星,你该死!”

冷姨眼疾手快按住我的镯子:“少夫人,夫人也不想这样。”

婆婆低着头,泣不成声。

哭哭哭,就知道哭,平时的跋扈劲哪去了?我还想再骂,可气到极致,反而鼻子一酸,泪珠儿滑落。

要是孩子被卖到什么不堪的地方,从此失了联系怎么办?不行,我得找他去。

想到这,我转身将初阳交到冷姨手里,又拉起袖子替初阳擦了擦眼泪:“冷姨,府中上上下下只有你靠得住,初阳这孩子拜托你。如果他被卖掉,请您一定记着地方,我去找沐玄。”

冷姨摇摇头:“少夫人,你身子不方便,还是我去。”

“不行,”我冷冷地用眼角扫了扫那群梨花带雨,娇滴滴的美人们,“你还要照顾这些女人。”

冷姨看了看昏迷不醒的老太太,点了点头。

回到地洞旁,正要弯腰,婆婆追了上来:“小书,小书啊。”

我回望她:“怎的?”

她抿抿嘴,绞着手绢:“小书,初阳沐玄是你儿子,你江湖朋友甚多,可有巧宗歪道一类路子?”

闻言,我浑身一滞,随即悲上心头:“婆婆,我进你家这么多年,怎的还当我是土匪?难怪处处为难。婆婆放心,孟书是百里家的媳妇儿,能为百里家做的,必定毫无保留。”说完不再看她,钻出了地洞。

奶娘抱孩子回长青园睡觉,想必他们被关在东院耳房。东院已经查抄完毕,所有房门上都贴着封条,静寂无声。

我沿着小路,走了半天还没见到一个人。肚子一阵接一阵抽疼,大颗的汗珠从额头上滑下,流到嘴里,又咸又苦。还好上次怀的是双胞胎,肚子比这次大多了,所以我还能勉强快步走路。

可还没等走到长青园,疼痛忽的转烈,火辣辣的感觉像闪电一般,由小腹延伸到头顶,仿佛硬生生将我劈成两半,疼得我尖叫出声。

“宝宝,”我哀求道,“你乖一点,咱们去找你沐玄哥哥。”

回应我的是另一道火辣辣的闪电。

我闷哼一声,伸手摸了摸肚子,湿漉漉的一片。再低头一看,裙子下摆早已被淋淋沥沥的液体染红。不由双脚一软,靠着墙壁坐到地上。

莫不是孩子要提前出来?

别怕,何佳,冷静,我不停地安慰自己,努力回忆上次生孩子时的情形,尽量有规律地吸气呼气。但吸了没两下,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感觉腿上的骨头都快裂开似的,连怎么吸气都忘了。

就在这时,春桃和一个兵丁急急地奔到我面前,单膝下跪。

“女主,属下芙奴,与迷苍一起,奉主子令保护女主安全。”说话的是春桃。

都什么时候了,还玩这一套。

“我要生了!”我捶地大喊。

“芙奴这就为女主接生。”

春桃跑到一扇门前,扯下封条,一脚将门踹开。和那叫迷苍的兵丁一起,小心翼翼地把我扶进屋子,放在卧榻上躺好。

“主子,别急,慢慢哈气,”春桃脱掉我的裙子,吩咐道,“迷苍,出去。”

“等等,”我揪着身下的锦被,疼得语不成句,“去,去找百里沐玄,带,带,带,百里夫人,那。”

“是。”

听到迷苍的回答,我心稍安。

……

这个孩子出奇的磨人,折腾了许久还是不肯出来。身上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全身都已疼得麻木。身下一波一波地热,分不清在涌血还是涌水。渐渐地,意识开始慢慢涣散。

恍惚中,只见春桃举一双血手,一脸惊慌地对我说道:“主子,孩子可不能保不住。”

不,我用尽全力,翘起头,恶狠狠地喊:“保不住孩子,你也得死!”

她满脸是血:“除了拆骨,没别的办法。”

我倒回卧榻,死死抠住床沿,大吼:“拆!”

话音刚落,“咔嚓”一声,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痛取代了所有的感觉,思想,记忆。

我张着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忘记了尖叫,忘记了呼吸。

……

一阵清脆悦耳的啼哭声唤回了些许知觉,春桃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到枕边:“恭喜女主,是位公子。”

孩子瘦瘦的,小小的,皱巴巴的,身上沾满了血。他一边哭,一边用那双清澈的淡金色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我。

世上再没比这哭声更好听的声音,想抬手摸摸他,可没有感觉的身体已经不受我任何控制。身下,温热的液体依然哗哗往外淌,生命也随之一丝一丝散去,眼前不时闪过道道黑云。

耳畔,春桃再次惊慌失措地喊起来:“糟了,血止不住。”

时间不多了,我努力撑着眼皮,贪婪地打量着孩子,生怕漏过一秒。可倦意是那么强烈,一波一波袭击着脑门,终于,我沉沉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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