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站断壁残垣,左右环视, 全是战后的惨像。
周围先是寂静, 接着响起了很多压抑的呼吸,随后呼吸变成了哭喊, 哭喊从岁闻所在车厢的左右一路传来,汇聚在一起,像团沉沉的云,压在上头。
岁闻倒在了地上, 愣了半天,才感觉到自己全身上下无一不痛。
他心神不定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手心和胸口的伤口是刚才抓着形影刀留下来的, 还有其他的伤口, 则是攻击了时千饮后产生的。
最初的契约还影响着彼此,两人谁也不能伤害对方, 现在身上的伤口几乎一模一样。
岁闻咳了一声, 伸出手:“千饮……”
时千饮同样伸出手:“刚才那个东西是岁闻的力量?”
岁闻纠正对方:“是物忌的力量。”一路到了现在, 情况都清楚了,岁闻不再隐瞒, 将所有事情告诉时千饮。
时千饮听了,半晌后说:“它跑到哪里去了?”
岁闻:“我也在想这个问题……”
城市的地铁四通八达,网络互有交通,他刚才看得清楚,物忌真正覆盖的并不是地铁,而是地铁下边的轨道。它完全可以使用轨道, 进入城市地底的任何一个地方。
物忌选择在这里爆发是故意的吗?现在物忌又究竟会跑到哪里去?
岁闻并不知道,他只能赶紧去找。
岁闻:“先去找它,然后……”
时千饮:“干掉它。”
人类和时千饮没有关系,但俯身岁闻,他要将这个东西亲自撕碎。
两人伸出的手已经五指交叉。随后,岁闻用指尖在时千饮手背轻轻一敲,同时用力,紧紧合握。
合着血、贴着肉,连彼此的心都一起抓在掌心之中。
“咔嚓。”
忽然又是一声声响。
声响之中,岁闻和时千饮齐齐转头,向前看去,看见站台上的轨道又发生了变化。
新的轨道出现在了站台上边。
铁轨像是爬在地上的铁蛇,扭曲着从原本的轨道之中生出来,一路朝站台的楼梯爬去。
“它想干什么?”岁闻疑惑出声。
没有人回答他。
但这一声响像是拉开了什么序幕,原本藏在车厢之内,地铁站角落的众人如梦初醒,一下冲了出来,争先恐后的往楼梯上跑去。
生死存亡的这一刻,文明的符号消失了,众人面对着超出想象之外的事情,唯一的本能就是用尽一切力量,朝前方逃亡!
一眨眼之间,空荡荡的地铁站已经挤满从岁闻这辆地铁中出来的人,如同一道鲜艳的彩色洪流,涌向楼梯。
也是这个时候,两道摄人的灯光,突兀亮在墙壁之上,一辆地铁的车头,更神奇地自墙壁之中出现!
岁闻蓦地一惊。
他猛地自地上站起来,大叫了一声:“小心——”
喧嚣着的地铁站中,没有人听见岁闻的声音,哪怕站在紧靠着墙面位置的行人,也只是下意识地侧侧身,避过灯光的方向……
然后,地铁呼啸,开过站台,冲上楼梯,所经过处,道路成了血红色的,上边铺满了残肢断臂,还有个半截人形,飞过半空,噗通落在岁闻脚前,没有立刻死去,兀自拖着身体,跳了一跳。
岁闻一低头,就和这只剩半截的人对上了视线。
对方穿着蓝色工作服,带着黄色的工人帽,飞到岁闻脚下的那一刻,两颗黑色的眼珠还死死盯着逃生的道路,再然后,他就看清了前方的情况,也看清了自己的情况。
他的瞳孔先是紧缩,极度恐惧的极度紧缩;然后他的瞳孔又开始散大,濒临死亡的散大起来……
一只手忽然拦在了岁闻眼前。
岁闻混乱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是时千饮的手。
时千饮遮住岁闻的眼睛同时,提刀向前方的地铁攻击!
同样的刀光再度出现在站台之中,这一次,时千饮不再隔空挥刀,他提着形影,直冲到地铁之前,刀如虹,人如虹,长虹横贯,自整条地铁的腰腹位置横切而过,一刀两断!
地铁分成了前后两截,承受时千饮力量的中间整节车厢被彻底摧毁,可地铁似乎没有受到影响,依旧沿着轨道呼啸往前,直至一道栏杆忽然拦在铁轨上边!
在时千饮将手拦在岁闻眼前的下一刻,岁闻已经收拾心情,重新出手。
时间紧迫,已不该将任何时间花费在无意义的恐惧上边!
栏杆出现,地面裂隙随之生成,铺设在地面上的轨道也跟着被咬掉一截。
当铁轨出现空隙,原本被时千饮砸碎一整节车厢也不停的地铁却突兀停下,好像没有了哪怕一截轨道,它们就再也无法前行一寸距离。
至于那突兀断裂的轨道,断裂处不止如同有生命一样剧烈抽搐,更冒出铅色的浆液,浆液一落到地面,就将地面腐蚀出大块空洞。
这一情况让岁闻瞬间发现了什么,连忙对时千饮说:“地铁依附在轨道上,我们清理轨道!”
不用岁闻出声,时千饮毫不犹豫,立刻拔刀清理地上的轨道。
他随意挥着刀。
一道道的刀芒闪现站台,纷纷扬扬,如同狭羽飞向轨道。
一片狭羽落在轨道上,光芒一闪,爆炸出现,那节轨道立时四分五裂。
无数片狭羽落在轨道上,光芒频闪,那一片的轨道七零八落,彻底瘫痪!
时千饮行动的时候,岁闻也没有闲着。
他将手中绝大多数的卡牌都拿了出来。
栏杆正在地面游走,裂隙反复吞食轨道。
红绿灯驻守在楼梯的上方,黑色轿车在楼梯口来回巡视,哪里有轨道胆敢涉足,就立刻往哪里狠狠开去碾压!
黑骑士和娜娜也出现了。
娜娜迈着小短腿,在站台中来回穿梭着,努力将轨道变小。
而黑骑士自出现以后就不见踪影,只有时时响起的枪炮声显示他始终藏在暗处,控制轨道的生长。
岁闻与时千饮清理得快,可是铁轨生长得更快!
这样不行,太慢了……
喧嚣的声音自刚才开始,就没有停止,高高低低的尖叫一直从上方传到下方,证明着这个站台以外的地方也不平静。
我必须快一点,必须想一个办法……
岁闻的目光在战场之中来回扫视,观察计算着自己手头的每一个物忌,但总没有更好的想法。
直至他听见时千饮说话。
“这样不行。岁闻,你到我身旁来,使用我的力量——”
岁闻被提醒了!
他转向时千饮:“我可以将你的力量转化成为降物师的力量,降物师的力量可以增加形灵的力量,当力量到达一定程度,形灵就会发生变化——”
他的目光掠过时千饮,落在栏杆身上。
他斩钉截铁说:“我们一同将力量传递到它的身上!”
两人的双手再一次合握一起。
来自时千饮体内的力量,像燃着火,像含着冰,一同涌入岁闻的身体,再经由岁闻的转化,全部变成降物师的力量,并在岁闻的控制之下,全部冲入栏杆。
栏杆开始发生变化。
栏杆变长了,由拦路石块变成了拦路山岳;地裂扩大了,由面前阴沟变成了深渊入口!
甚至深渊也不再只能依附在栏杆之下。
当深渊咬上肆意生长的轨道那一刻,深渊变成了黑电,闪电似蹿过轨道,流经之处,轨道全部被深渊吞噬殆尽。
只一个眨眼,原本纵横在地铁站内的轨道就消失不见。
也是同一时间,物忌遗留下来的阴晦力量,化作浓浓的黑雾,显现在站台之内,并倏尔冲入岁闻体内。
岁闻依旧无力抵抗这一入侵。
熟悉的力量进入体内,带来的是同样熟悉的负面情绪。
岁闻握了握拳,借由掌心中的疼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环视四周:
轨道没有了,地铁也没有了,人……也没有了。
只剩下岁闻与时千饮,和一堆堆的尸体呆在一起。
大战后的寂静与血腥组成了现在的空气,就连一颗血珠滚下站台的清脆声响,听着都震耳欲聋。
震动声中,岁闻从松懈之中惊醒过来。
他一招手收回物忌,拉着时千饮,匆匆往地铁外头跑去!
两人走得太快,并没有发现,在他们刚刚转身没有多久,方才被消灭的轨道居然再一次生成,并沿着岁闻的脚步,飞快生长……
岁闻和时千饮冲到了地铁站外,触目所见,街道混乱一片,人群推挤拥攘,私家车将本来宽敞的街道挤得满满当当,喇叭的声音正在街道之中横飞跳跃,突然,轰隆隆的声响又自空中降落,抬头一望,军用机正带着滚滚烟尘,飞过蓝天。
紧接着,整个城市都响起了紧急警报声,随后,全市广播响起来:
“……突发险情,突发险情,请全体市民立刻就地疏散,疏散自附近高楼的三楼以上楼层,务必远离街道以及地铁站台!务必远离离奇出现在街道上的轨道!”
“重复一遍,突发险情,突发险情,请全体市民——”
广播还在继续,熟悉的呼啸声又响了起来。
岁闻看见他所站着的街道之前的一条街道,突兀出现长长的轨道,然后——
岁闻下意识转过头,没敢去看接下去车辆翻滚,血肉横飞的恐怖画面。可这个转身正好转向他刚才走出的地铁出口。
地铁的出口,钢铁轨道如同爬山虎,爬过楼梯,爬过路肩,甚至爬到大楼的正门之前。
然后,两束灯光出现了,白色的地铁出现了。
地铁再一次启动、飞驰、箭一样掠过岁闻的眼前,掠走无数前一刻还鲜活无比的生命。
他的目光定格了。
他退后一步。
一分钟之前,他才消灭了这条铁轨。
但并没有作用。
没有任何作用。
一分钟之后,这条铁轨再度出现在他的面前。
岁闻站在街道上边。
在所有人忘我逃命的时间里,他孤零零的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怆然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