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日便是初八了,景娴却在一个深夜迎来了披着披风一身黑的弘历,迷迷糊糊的收拾完了行礼,脑袋还未转过弯来便被弘历塞进了马车,匆匆的朝着江南去了。
直到第二日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景娴这才想起来自己身处马车上,一拍脑袋掀开被子,眼睛轱辘的转了几圈,发现身边只有和黛在睡着,还有和淑正坐在窗边安静的抿着茶。
听见景娴掀被子的声响,和淑回过头来缓缓道:“子峥要打渔,阿玛带他去河边了。”
景娴唔了唔,将被子往和黛那边塞了赛,四处观望了会,道:“奇了,不是说初八出门么?怎么现在就突然出来了?”
和淑沉思半晌:“许是阿玛怕带着额娘太累赘,若遇上刺杀不变逃跑,所以才遣了五哥于初八那日出城,引了他人的注意力吧。”
景娴捂着胸口受惊吓般的将和淑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不敢置信道:“你怎知是我累赘?怎知不是你们几个豆丁累赘?”
和淑也是一脸受惊吓的回望景娴:“有这等事?阿玛平日里都说额娘这人太累赘,若是带着额娘出门遇上刺客便只能坐着等死,若是遇上小偷,便只能哭丧着那些被偷去的钱,额娘你不知么?”
景娴挤出一丝干巴巴的笑容:“不知不知。”手指却是握的噼里啪啦直响。
和淑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道:“阿玛还说,这么多年了都不带额娘出门便是因为怕额娘太过累赘,唉!”
景娴的手指忽然“卡蹦”一声,惊的和淑直望着景娴。景娴皮笑肉不笑的道:“你阿玛什么时候回来?”
和淑探出身子望了望天,用手抵着下巴:“阿玛说了,若是日上三竿还未回来,便说明他遇上了漂亮姐姐,许是要半夜回来了。”
景娴挑了挑眉,冷睨和淑一眼道:“你说,你阿玛给你什么好处了?你要帮着他这般刺激你额娘!”
和淑挥了挥手里的帕子,漫步尽心道:“阿玛说了,若是额娘不给我们再添个小弟弟,我们姐弟三人便要一直给额娘添堵。”
景娴咬了咬小手绢,默默的躺回被窝里去了。
这世上最伤心的事情莫过于你辛辛苦苦栽培的心腹忽然有一天集体反叛了,又一起反过来对付你。
景娴看了看自己握紧的拳头,思忖着有没有可能这样直接往弘历的下巴上打一拳,直接把他打回紫禁城去。但一想起弘历那消瘦的下巴,觉得戳破自己的手的可能性比较大,遂,这个想法只能作罢。
景娴半闭着眼睛,只觉得外头的日头似乎特别大,从窗户里斜洒进来,晒的人有些酥了骨头,迷迷糊糊间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车帘子忽然被掀开,然后是一声乍然惊雷般的声音忽然响起:“有没有伤药!快拿伤药!”
景娴蓦然惊醒过来,连忙翻身起来,见弘历怀里抱着一白色衣裳的姑娘,狼狈不堪,血迹斑驳,弘历的手捂在那姑娘的腰间,却止不住血从她腰间渗出。
景娴还没反应过来,弘历又是一句:“愣着做什么!快去拿伤药!盈盈为了救子峥受伤了!”
景娴被弘历的一句话震的眨了眨眼睛,又恍然醒过来忙点头道:“伤药我带了!在子峥的衣服包裹里,我马上去找!你别急!”
说完连忙掀被子打开后边的木箱子翻找起来,只觉得仿佛一切嘈杂声都渐渐偏离了自己的耳朵,弘历在身后抱着那姑娘焦急道:“盈盈挺住啊!不要睡过去!千万不要睡过去!”
那一声又一声的呢喃声逐渐拉扯成了嗡嗡作响的杂音,跌跌撞撞的掉入耳蜗,变得那么的不真实。
急忙翻找着的手指停在了一罐绿色的小罐子上,景娴连忙将抓着那罐子转过来对弘历说:“找到了!找……”
还未说完,只觉得手上一空,弘历已经将那药罐子夺过去了,猛的拔开塞子颤着手指往那姑娘腰间撒着。
那姑娘疼的直吸气,忽的一把握住弘历的手腕,声音里带了些许的哭腔道:“若是我不死……若是我不死,你可不可以……娶我?”
弘历手上顿了顿,继续洒药粉道:“你瞧见了那个给你找药的姑娘没?她是我的妻子。”
景娴本来踌躇着要不要直接挥过去的拳头忽然松开了,向着那个朝自己看过来的姑娘挤出一抹生硬的笑容来。
那名唤为盈盈的姑娘似乎有些不甘心,咬了咬唇又抖着小嗓子道:“那……那我做妾可好?我不介意的……”
景娴静悄悄的将手伸了起来,示意自己要说话,却得到了弘历冷冷的一瞥,弘历瞥完了景娴又漫不经心的与那盈盈姑娘道:“在下家中已经有侍妾不下百名,盈盈你艳压群芳,做个侍妾可是要委屈了的。”
盈盈秀目中含了一层雾气,直委屈道:“盈盈只要能看着公子你便好,盈盈不奢求公子青睐。”
弘历轻轻的将她望了一眼,低着头继续认真的洒药。
和淑在一旁支着脑袋,淡淡道:“盈盈是吧,盈盈姐姐你真想嫁给我阿玛?”
盈盈腰际鲜红的血潺潺流出,她柳眉微蹙,面上却腾起一抹红晕,半垂着头无限娇羞道:“盈盈卖唱十六载,原以为人生无望,到今日才知,那十六载的等待原来是为了等公子的出现。”
景娴被盈盈的一番酸词给酸的抖了抖,将手伸的老高老高,弘历却只是淡淡的瞧着她不说话。
和淑摸着下巴低头作出一副沉思状,半晌,抬头道:“和淑方才还在想盈盈姐姐这般狐媚子的味道很是特别呢!原来是窑子里的姑娘啊!”
盈盈悬泪欲垂,只是碍于弘历一直不语,她也只好干笑着对和淑纠正道:“小妹妹,我是卖唱的。”
和淑睁大了眼睛奇道:“唉?卖唱?有人会在卖身的时候唱歌吗?”
景娴:“……”
弘历:“……”
那盈盈姑娘磨了磨牙,耐着性子道:“我是给客人唱小曲儿的,不卖身。”
和淑恍然大悟道:“原来没客人肯点你卖身啊,啧啧,我阿玛不会要你的,你还是包扎包扎伤口赶紧回了吧。”
盈盈眼眶里那几滴来回打转转的景娴心急的泪水终于缓缓的落了下来,她小心翼翼的拉了拉景娴的袖子,低声啜泣,断断续续的道:“姐姐,姐姐,盈盈知道自己出身不好。盈盈不像姐姐有个好的家世能嫁个好的人家,盈盈命苦,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只得卖唱挣几个小钱儿活着。今日遇上恶霸调戏盈盈,若不是遇上公子,盈盈……盈盈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景娴抬手:“那个……”
盈盈抹了抹眼泪,又道:“子峥这孩子盈盈喜欢的紧,所以才帮他挡了这刀,伤口不深,出了点血也不碍事,盈盈命贱,不值得公子这般上心。夫人你……你可千万千万别吃味儿……否则盈盈真是会内疚死的。”
景娴无奈道:“那个……”
盈盈掩面泣道:“盈盈包扎了伤口便走了,公子勿念,请不要告诉子峥是盈盈救得他,大家都忘了盈盈吧……”
说罢,转身要走。
弘历正好撒完了药粉,拍去手上沾上的药正准备去拿纱带,淡淡的与景娴道:“从方才起,你便一副有话说的样子,可是吃味儿了?”
景娴摊手以示清白:“诚然没有吃味儿,我只是想说药拿错了,子峥这几日有点上火,那药是胡太医给他治肚子的,似乎掺了些巴豆粉进去。”
弘历道:“什么?”
只听“哎哟”一声,众人纷纷转头过去瞧,只见盈盈捂着肚子蹙眉道:“哪里有恭房?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