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上官涵面前毫无形象的大哭一场后,我抱着破罐子破摔以及“出嫁之后与你无关”的心态,索性在他面前不再顾及什么浮云般的形象。
“这个面糊了……汤水浑了,馄饨馅也不好吃……”我一手抱着雪团,一手捏着筷子,坐在桌边对面前一碗馄饨面挑挑拣拣。
“有吃的就不错了,话还那么多。”围着围兜,在灶台前忙忙碌碌地人抽空嫌弃地说。
“……”我扁扁嘴,与怀中的雪团对视一眼,伸手将身前的碗推远――不吃了。
“嘿,你还真来劲了!”
话毕,我的脑袋就被擀面杖敲了下。低头,拍掉脑袋上的面粉,我腿上被殃及的雪团轻盈地跳到地上,抖了抖细软的毛发。
“你再敲,再敲就让别人来遭罪。”
我起身装作离开,果然就被厨娘打扮的上官涵按回位置上,“好好好,不敲了不敲了,祖宗。真是越来越金贵,连敲都不让了。”
“沾着面粉的手别碰我。”躲开他白花花的手,我皱眉,煞有其事道:“我现在可是准有夫之妇,和你共处一室就已经很不道德了。”
“有夫之妇?”讪讪地收回手,上官涵皱着鼻子,毫不嘴软地回击道:“嫁不嫁得出去还是个问题。”
“在这个问题上我是很坚决,只要温茗娶,我就嫁。”看着他黑着张脸转身,我再次申明。
“说得跟赌气似的。”上官涵擀手中的面,不满地哼哼,“嫁人就嫁人,一定非是他不可么?”
“温茗人挺好的,你怎么老看不惯他。”听他说来说去,我就觉得他针对的人只是温茗,不禁抱怨道:“上次那次我说要成亲的时候,你反应都没这么大。”
“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上官涵没好气。
“……”看着他转身在锅里盛馄饨,那姿势愈渐娴熟愈渐“贤妻”,我忍不住调侃道:“你不会是看上温茗了,所以才百般阻挠我们吧?”
“是是是,我是看上他了。”将那碗馄饨往我面前一搁,上官涵在围兜上擦擦手,“来尝尝这个馅的,加了虾仁。”
“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们倒成了情敌。”舀起一颗,我吹了吹,放到嘴里,细细咀嚼一番,评道:“味道不错。再加点姜末,那样比较好吃。”
“姜末是吧?”点头记下后,上官涵无语地指了指自己,“见过这样相处融洽的情敌么?还亲自下厨给你做馄饨面。”
“我可以认为你是在巴结讨好我嘛。”咽下一颗馄饨,享受着口齿留香的鲜嫩,我餍足地眯了眯眼,“而且,说不定你还在馄饨了下毒,要除去我这心头之恨。”
“是啊,在馄饨里下了毒。”上官涵在台上挑了把锋利地菜刀,在空中比划两下,语气森森道:“怎么还不见毒死你?”
“我福大命大,死不了。”被他的配合逗乐了,我舀起一勺汤水,看着清澈的底汤映出自己含笑的眉眼,“呐,子涵。”
“苏大管家又有何吩咐?”
“我一直在努力的重新开始了。”顿了顿,我喝口汤,觉得心间一暖,“既然你已经放下了小姐,是不是也尝试接受一个人?”
良久,切着面线的上官涵,背对着我轻轻应了句,“嗯,好啊。”
听他答了话,我心头一喜,赶忙追问:“有人选了吗?是哪家的姑娘……呃,不会真是哪家的公子吧?”
一根细长的面线在面前婀娜生姿地一扫而过,留了我一嘴白灰。收了面线,上官涵侧身,挑眉提醒,“最后那句话,是多余的。”
“……”擦了擦嘴,我乖乖道:“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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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上官涵的心意所属的问题最后不了了之,我也不好触了他的逆鳞、惹他不快,毕竟颜府里那些不省心的人依旧站在反对我出嫁的第一线,并打响了持久战,坚持“非公事不交谈”原则,彻彻底底“孤立”了我。而府里其他人,观战之余,多多少少也想对我劝上一把,就连杜三娘家那老实巴交的阿青碰到我时,也是欲言又止。
其实,上官涵对此也是反对,只是他没有“孤立”我。而不幸的是,在他向我伸出友善之手的同时,他也被悦姑姑为首的“反嫁帮”给敌对了。虽然到不至于不给饭,但是上官涵想学做馄饨面时,府里那些个面点厨子皆是奉命“逃之夭夭”。这才有了灶房里他自学成才,而我在一边试吃的那次。
颜府中明争暗斗、“反嫁帮”的举措如火如荼地进行,我则见招拆招、见怪不怪,平淡的日子也过得有趣,不至于乏味。
而所有事情的平衡,却在一时,被一人打破。
那人,便是风啸山庄的庄主乔远,悦姑姑口中那休妻纳妾的负心丈夫。
乔远到府时,风尘仆仆,身上还着着镖头的墨蓝衣服,瞧那模样应是急于赶路,来不及换身干净的衣裳。他布满血丝的眼下带了青黑,额发落下一缕,下巴还布了青色的胡茬,模样很是狼狈,一看便知没有好好休息。在我印象里,乔远一直是英武耿直、颇有大侠风范的,这般落魄模样,我确实从未见过。
“乔庄主喝水。”将他迎至正厅,我为他斟茶。
“多谢,小苏管家。”
他到底是我的长辈,又是府上的姑爷,这一声“谢”,我委实有些受不起了。于是,我朝他赧然笑笑,“乔庄主客气了。”
看得出他这回到颜府举止很是拘谨,不像以往那般待人熟稔,估计是顾及悦姑姑之前休书、回门的事。
“君然不在?”
“家主去尚京为夫人过寿,要到下月初才归。”我答。
“那为何……”他疑惑地看着我,顿时恍然,“原来是小苏管家。”
“苏浅只是将悦姑姑回门之事,告知了家主而已。”早在悦姑姑归家之时,我便把此事写信通知了家主,让他找乔远庄主来上门领人。当然,其中隐去了“休书”一事。
“难怪君然知道了。”揉了揉额角,乔远疲惫地苦笑道:“小苏管家,能否给乔某打盆清水,乔某想洗面。不然看到我这副邋遢样儿,悦儿又该闹脾气了。”
闻言,我愣了愣,连忙让人打来清水伺候乔远洗脸修面。
屋里乔远抓紧时间让自己看起来整洁些,屋外我抓紧时间,催促丫鬟让闹脾气的悦姑姑赶快过来一趟。直到乔远休整完时,悦姑姑都没有出现,我硬着头皮又催了一到,才进屋招呼客人。
“悦儿还在生气。”见状,乔远了然地笑。
我摸摸鼻子,为他斟满茶,趁机问道:“悦姑姑说乔庄主要休妻纳妾,她生气也在情理之中。”
“休妻纳妾?!”闻言,乔远愕然。
看着他惊讶的模样,我淡定点头。
说实话,我一点都不吃惊,真的。
若乔远和悦姑姑有一个人会弃了对方、另觅新欢,我宁愿相信那个人是……悦姑姑。当然,这只是我的假设,事实是不会发生的,至少乔远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悦姑姑说庄主得有个孩子,还让她自己好好想想。”我如实道。
“这趟走镖前,我确实这么对她说过。”乔远坦然承认,随后,他又皱眉肯定道:“但乔某绝无纳妾之意。”
问题的症结似乎浮现了,前后联想一番,我一语中的地问:“既然悦姑姑不孕,而乔庄主又无意纳妾,那庄主打算如何得子?”
乔远奇怪地看着我,似是觉得二者并无冲突,“悦儿怕痛,最怕那分娩之苦。况且她那时还小,我便随了她的心思,又怕她孕后为难,就一直让她按量服用汤药。若非不得已……我也不会让她遭罪。”
汤药?莫非是避孕之用的那种?我觉得,我明白这两人之间的问题了。
“你不是说那是补药的么?”一声惊讶的质问炸响,一身红衣的悦姑姑扶着门框,出现在门口,“你骗我!?”
“我怎么会骗你。有的的的确确是补药,不然长期服那药会坏了你的身子。”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妻子,乔远起身连忙迎上去,想要把她搂入怀中。
悦姑姑侧身躲开,径直向我走来,“苏浅浅,我有没有听错?”
“没有。”我摇头,再次告之真相,“姑姑,这只是个误会。”
“误会……”悦姑姑茫然地看着我,喃喃自语道,“只是个误会,所以,我能有自己的孩子?”
我点头。
“孩子……”像是明白了事情的前后,悦姑姑惊喜地回身扑入乔远怀中,“乔远乔远!我能有孩子了,我能有孩子了――!”
“你能,一直都能。”乔远笑着抱住自己的小妻子,怜爱地抚着她的发旋。
“那我们会有一个孩子……哦不,好多好多的孩子!”悦姑姑欣喜地瞪大眼,笑颜得像少女一般明媚,“我们能有孩子了,长得像你,也像我的孩子!”
乔远一声接一声地应,眼里满满的都是和他硬朗的形象不相符的柔情。
悄悄使了个眼色,让屋里的丫鬟小厮们跟着我退了出来,将这屋子留给释怀了心结的夫妻。一出正厅,我便见上官涵抱臂倚在门外。原来是他把悦姑姑给接来了,我方才还在想到底是谁有那个本事能撼动得了那尊大佛。
“在想什么?”察觉我的视线,上官涵笑。
“在想你终于没出现在屋顶上。”
“那是,不然又该有人该跟我抱怨,账房又支出了一大笔屋顶瓦片的维修费用。”
满意地点点头,我怀着“孺子可教也”的感激之情赞道:“看不出,你对我的话还挺上心的。”
上官涵笑笑不语,移开目光望向远处,他眼里含着深藏的缱绻,像是隐忍的深情,我……有些看不懂了。正当我想出声询问时,上官涵忽然问:“你以后要孩子吗?”
“孩子?”我愣愣地点头,“要,当然要。”
“想要几个?”
“自然越多越好。”我严肃地回答,毕竟那样才有家里该有热闹。那种大家庭的生活,是我的一直向往,却无能为力、也无法企及的吵吵闹闹。
上官涵有些出乎意料地看着我,慨然道:“我以为按你的性子,一个两个便是挺好。”
这个与性子无关。
我有上官涵不为而知上辈子,那一世,爸爸走得突然,妈妈忙于事业顾不了我多少,而我也渐渐习惯了一个人的屋子,以及独自长大的冷清。而当我真正长大,能让妈妈在家好好休息时,她却病重。我的穿越对我家而言,算不上大事,毕竟与独生子女的家庭不同,那时我家除了大笔的钱财,就只剩我一人。
如今能在这个世界继续活下去,曾经失去的种种,我总算还有机会能弥补缺憾。这辈子,我仍是没有父母的孤儿,但至少,我能给我的孩子一个温暖美满的家,能让他们没有我所经历过的遗憾。
这些事,这些想法,别人不会懂,我也没有对别人说过。看着上官涵,我却有种倾吐的欲望,想了想套用在自己这世的经历,似乎也能说得过去。
在我打算说出口之际,屋里传出悦姑姑嗔怒的嚷嚷声,“乔远,我问你!要是我真生不出孩子,你打算怎么办,嗯?!”
“其实,我……”
“我告诉你,纳妾什么的,你想都不要想!!”
“……”
再后来就是乔远低声哄着悦姑姑的声音,一声一声无奈而温柔。
我和上官涵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你就是个大孩子,得让我哄上一辈子。”浑厚的嗓音说着柔情蜜语格外让人动心,悦姑姑也不例外。屋里再没有她愤恨的咆哮,只有她撒娇般的低声咕哝。
好吧,现在我终于能感叹语句,终于有一对算是完满。
侧脸看着悦姑姑不甘不愿地窝进乔远怀中,我斜了眼身边的上官涵,“看来这‘反嫁帮’是时候解散了。”
上官涵笑得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