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第 99 章 坐隐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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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佑二十年的夏季,又是一年酷暑。

这年入夏以来,景佑皇帝的身子骨一直不大爽利,政务上就有些松懈,对于自己亲手主持多年的朝政难免也失去了些热情,加之病情反复时好时坏,朝政上他越发倚重他的几个已成年的儿子,其中对四子朱云劲尤甚。

皇四子睿义王朱云劲,多次在景佑皇帝生病期间,被委以重任代理内阁府,这回亦同。代理内阁府,即负责处理每日一般性事务,并将重要事务向皇帝禀报,然后将皇帝的处理意见反馈给内阁成员,再将圣意落实下去。由此一来,朱云劲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宫里,如忙不过来时便宿在宫中。代理内阁府工作极其繁重,但别人看着也不是不眼红的。

四子朱云劲是先皇后嫡生,长相和性格上都与景佑皇帝颇为类似,此外,他事无巨细不怕繁琐不惧得罪皇帝或重臣,处事沉稳果断又有手腕,一回两回之后,景佑皇帝便有些器重他了,用他也用得颇为顺手。

皇帝推了朝政,念起亲情来。众妃妾儿子女儿侄男侄女的一大堆,他都瞧着无趣,近来他倒有些喜欢老五媳妇了,经常宣她进宫陪着说话。老五的新媳妇谢梧瑶,是个嘴巧的,时而妙语连珠,逗人发笑。人老脆弱,话说他这老五媳妇当他如平常人一样对待,给他带来不少慰济。若他自个再年轻十岁,说不定也起了老五那心!

这日谢梧瑶又受宣进了宫,她规矩地给皇帝老子行了礼,被赐了座。

“老五媳妇,朕不是给了你牌子?怎地不宣人就不来!”皇帝刚饮了药,话中带着愁苦味。

这是责她不孝呢!谢梧瑶腹诽,她接了宣、马不停蹄地赶来,头上还带着汗呢!好一个平民亲情,说是叫她“老五媳妇”,可后面又自称“朕”!谁老百姓家的公爹自称“朕”?!

谢梧瑶赔笑,道:“前天儿媳刚来过,来多了怕您老烦不是?再说儿媳这两日在家看那锦红翠胆西尊瓶,是怎么看也看不够呢!”

那瓶是她上回进宫从皇帝这儿连皮带赖地顺走的。每次谢梧瑶被宣进宫,哄得皇帝高兴,走时总能被打赏些好东西。

皇帝闻言笑了:“赖皮猴儿,下次别想从朕这那么容易地顺东西!还不过来,陪朕下棋,输一盘,就把往日从朕这骗走的物事退一件来!”

谢梧瑶噘着嘴扭过来,小声嘀咕:“真是小气,给出去的还兴往回要的!”

她的话皇帝全听见了,再瞧她那小女儿家的别扭样,皇帝更乐。皇帝还就是喜好她这毫不做作的小样,看着就舒坦。其实当皇帝的也可怜,难得有人敢在他面前露真性情,也难得有人肯。

谢梧瑶棋力不行,被皇帝砍瓜切菜一般收拾了几盘,皇帝乐得哈哈大笑,谢梧瑶乐不起来,脸愁得都快挤在一起了。再输的话,她不光输光了往日从皇帝这要走的物事,她还得自掏腰包了!这比杀了她还令她难过。谢梧瑶放慢了下棋速度,采取的政策――拖!

皇帝心情极好,倒是没催她,和她聊起了闲话:“听说你府上的人多被你打发掉了?”

谢梧瑶一呆,心想这老子管得真是宽,她和朱云恒都听从他的指示乖乖回府住了,他还盯着!谢梧瑶垂下眼帘,小心作答:“回父皇,以前府里的人比别府上多许多。现在夫君既然把府内事务交给了儿媳,儿媳少不得为他考虑,经夫君同意后,将一些不当用的人遣散了,以自愿为原则,或去庄子,或自请离开,或出家入佛,府里皆有银子相送,没人闹的。”回完,屏息等候发落。皇帝虽然卧病在床,但仍全局在握,连各皇子府里的动静也没拉下。

皇帝久久未回话,谢梧瑶心中忐忑。

谢梧瑶和朱云恒回府住后,皇五子府的中馈就交由她来管,她更换了一大批下人,又将未生养的、生养了没名分的通房小妾们全部散了银子打发了,目前府里只剩下几个有名分的妃子居住在后院,她和朱云恒则住在前院,前后院间有人把守。这也是朱云恒的意思,但这并不符合皇家的规矩。

“八月十五那天,让老五也带那几位妃子来宫里聚聚!”皇帝总算说话了。

“是!儿媳记下了!”谢梧瑶顿了顿,轻声答道,声音微微颤抖。

皇帝叹了口气,道:“该你走了!”虽然他也喜欢这个儿媳,可他不得不为五子朱云恒的前途考虑。

“哦!”谢梧瑶答得郁闷,重新查看棋盘,却是满眼昏花。

两人正下着棋,四子朱云劲进来回事。行了礼,皇帝示意他等着,朱云劲便走近安静旁观。

谢梧瑶的盘面一塌糊涂,正勉力维持着,见朱云劲过来,谢梧瑶眼含求助看向他。

朱云劲对她的求助视若未见,看了会棋盘,他将目光落在一处。谢梧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到一处好棋,连忙将棋子下在了那处。如此一连走了几步棋,谢梧瑶的局面大为改观,她的小脸上有了强忍着的轻松笑意。皇帝老眼未睁,却将这一切看得清楚。

又走了几步棋,皇帝弃子,道:“老四,你替朕下完这盘棋。若输了,彩头便全由你出!”

眼看这局她要赢了,这还讲不讲理了!若朱云劲赢了,当然还是她输;若她赢了,赌注便由朱云劲出。合着里外里都是皇帝一个人赢,谢梧瑶扯住皇帝的袖子,极力挽留。

也就是她了,敢对皇帝拉拉扯扯的。然皇帝道乏,让人扶了进去,临走时不忘再次重申,命朱云劲下完这盘棋后再进来回复。

皇帝一走,谢梧瑶乱没形象地倒在榻上,长吁短叹。

朱云劲见了好笑:“你输了多少?”他这一天的忙累都似去了。

“很多!很多!”谢梧瑶幽怨地道。这几个月她白努力了,顺来的东西全赔回去了。她不甘心!她忽做起身,求证:“父皇的玩笑话不必当真吧?”

然而现实很残酷,朱云劲缓缓摇了摇头。

谢梧瑶顿时哭丧了脸,然不等人安慰,重又抖擞精神,道:“来来!咱俩下完这盘,没到最后一刻,输家还不知是谁呢!”

朱云劲哼笑一声,楸了下她的鼻子:“输了仔细别哭。”

谢梧瑶拍开他的手,豪气道:“我这局局面并不难看,胜算很大!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朱云劲盯着她看了一会,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他心中默念。

东晋高僧支道林与颇负棋名的辅国重臣谢安等人相交甚笃,他长期枰边观战见棋手交锋时缄口不语,手起棋落,意蕴其中,“共藏多少意,不语两相和”,于是称围棋是“手谈”。意思是对弈双方通过一招一式进行无言的交谈,同样达到了交流思想、传递信息的目的。稍后,王坦之把弈者正襟危坐、运神凝思时毫无喜怒哀乐表情的那副神态,比作是僧人参禅入定,故又称围棋为“坐隐”。

房间内静得离谱,谢梧瑶和朱云劲两人均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坐隐之间,你来我往,全力以赴地厮杀。

半个时辰后,谢梧瑶弃子认输,之后,两人还你一言我一语地复盘。

朱云劲笑她:“如今你输了,怎地又无所谓了?”刚才她懊恼担心成那样,如果不是她表现得那么在意,如果是在平常,他或许会让着她。

谢梧瑶意犹未尽,道:“这盘下得痛快!输赢没关系,反正我尽力了。”钱财是身外物,失了以后还可以再得,她想通了。

这会子她又说没关系了,刚才就差捶胸顿足的是谁?朱云劲摇头失笑。

坐得太久了,谢梧瑶站起身,刚小规模地偷偷伸了个懒腰,忽连呕了几下,吐出两口清水来。

朱云劲忙扶住她,紧张道:“可有不适?是否需宣太医?”

谢梧瑶摇头表示不用。那股劲过去了,她漱了口,答:“不碍事,可能低头坐太久的缘故,现在好了。”

朱云劲眉头一跳,抬手抚上她的额头,感觉有点热。他不动声色地问:“今儿才这样?”

一屋子立着服侍的人看着呢,谢梧瑶不悦拔拉掉他的手,瞪了他一眼:“说了没事的,就你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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