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吃得比想象中得累。
猜心是一件让人疲惫不堪的活计。从只言片语里发现对方的想法和意图,从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猜想对方的下一个动作。
假如今天这顿饭是一场棋局的话,卓凉秋只能说自己本意站在局外,然而又迫不得已被卷进局里。站在局外,她勉强能客观观测韩睿和韩瞳之间的猫腻;卷进局里,她竟兴致高昂,神经像被刺激过一样,心神一刻都没离开棋局,嘴上没表示,心里却早已想说下一步棋子该放在哪。
先从韩睿挑选的地方说起。
对卓凉秋而言,这只是一家普通的吃饭的地方,档次不敌却也不是高级到让人眼前一亮。不过,对韩瞳而言,似乎不是这样。
卓凉秋敏感地发现韩瞳一定很熟悉这个地方。当年她和韩瞳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她不由得好奇起来。扭头看了看韩睿,他笑眯眯的让人猜不透心思。
韩瞳冷冷地看着韩睿说:“你请客吗?”
“恩。”韩睿点头,“我知道你比我熟悉这儿,不过你算客人。”
卓凉秋上下打量这儿,似笑非笑地跟着两人走进去。
点菜之时,卓凉秋将菜谱推给韩瞳:“我从来没有来过这儿,你帮我点吧。”
韩瞳面无表情地接过菜谱,帮卓凉秋点了一份。
后来,韩瞳和韩睿两人从宏大开始聊起,从运营方式到将来发展,两人的意见严重相左。
卓凉秋这时只是一个局外人,像看一场没头没尾的情景剧,偶尔插一两句自己的意见或者在韩睿询问她的时候勉为其难地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若论此刻宏大谁说了算,自然还是韩老爷子,他拥有宏大百分之四十一的股份,其次便是韩睿,然后才是韩瞳。韩瞳现在就像是韩老爷子在公司里的代言人。大家都心知肚明,将来韩老爷子手里的股票多半是会转给韩瞳。韩睿虽然也算是大股东,却从未参与过公司的运营。他只管瑞竹。
卓凉秋对这些也只是知道一个大概,这三个人之间到底是怎么分的,具体数据到底是多少,她并不十分清楚,也从未问过韩睿。以前是没那个兴趣,现在她有了一些兴趣。
嘴里吃得是什么早忘记了,只顾着听两人话里有话的交谈。
韩睿忽然不接着在这个话题上纠缠,问韩瞳:“对了,你还记得最后一次在这儿吃饭是什么时候吗?”
“不记得了。”
“我记得。”
“你根本都不在,你怎么会记得。”
“有人告诉了我啊。”
卓凉秋瞄了一眼韩睿,心想:什么人……
不清楚他葫芦里卖了什么药。不过听起来似乎很有趣。看悬疑剧精彩的就是这期待结尾的过程,知道了结尾也就没什么可看的了。卓凉秋笑了笑,拿起手机,回复路青禾发来的短信。刚才开车的时候路青禾打电话问她吃饭了没,她便告诉路青禾自己和某某以及某某去吃饭,地点不知,能不能好好吃饭也不知。
路青禾听了之后,兴奋的情绪掩饰不住地从话语里冒出,像喝了一盅鸡血。
“这是个什么状况,天啊!凉秋,你小心那两人打起来。”路青禾挂电话前给她的忠告。
然后,从在桌子上坐下到现在,她收到三条路青禾发来的短信。卓凉秋看了一眼韩睿和韩瞳,回复路青禾:看来打起来的可能比较小。两人比我还冷静。
此刻,卓凉秋听到韩睿说:“她走了之后,就没见你怎么挂念她?”
“走都走了,还有什么好关心的。缅怀又不是挂在嘴上,得要放在心里。韩睿,我和你,打小就不一样。”
缅怀……卓凉秋一怔,目光微微扫过韩瞳的脸。
韩睿顿了顿,随机爽朗地笑道:“你说得很好听,可我现在很想揍你一顿。”
卓凉秋后脊僵硬了。
韩瞳轻轻掀乐掀眼皮,然后又悠然地端起酒杯,说:“你不是现在想,你是一直都想。”
“是。可就因为你一直是这副谦谦君子的德行,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下手比较好。”
卓凉秋坐在位置上,完全置身事外的样子。她可不希望他们真的打起来。
韩睿忽然扭头看着凉秋,“凉秋,我觉得我今天漏请了一个人。”
“啊?”卓凉秋一愣。
“应该把青禾叫来,这儿的酒管够。”
卓凉秋扑哧笑了,说:“有点迟了。”
韩瞳皱了皱眉,不明白他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其实卓凉秋也不太明白刚才他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真累。”卓凉秋喝光杯里的酒,说,“听了半天,也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本来还想自己能听出点什么来,结果是一头雾水。”
“听不出来最好。”韩睿笑答。
卓凉秋道:“可我听得似懂非懂,像猜到了什么又像没猜到什么。有些憋屈。”
“我出去一下。”韩瞳轻轻欠身,拿着手机离开。
卓凉秋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莫名有一股怒火。她完全不知道自己今晚为什么要和韩瞳韩睿一起吃饭。一个是她前夫,一个是她现任。猛然间觉得有说不出的别扭。
韩睿面对她的变脸,只是笑了笑,将自己盘子里的一片柠檬伸到她嘴边,说:“好吃,吃了它。”
卓凉秋摇头,“我不吃,酸得牙疼。”
“没有,这很甜的。”他眨了眨眼,“吃了答应你任何要求。”
“我,不要……”卓凉秋眨了眨眼,“任何要求?”
“恩。”韩睿点头。
卓凉秋囫囵吞枣式地将柠檬咽下肚中,头伸到韩睿跟前,“告诉我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你们刚才说的那个去了的人是谁?”
“你要回答前一个还是后一个。”
卓凉秋为难地抉择,“好吧……后一个。”
“宁少尧。”
韩睿抬起头,对翩翩而归的韩瞳露出一个笑容。
卓凉秋叹了口气,她差点都要忘记这个人。
忘记也无所谓,这个人和她其实从来不曾有过真正的交集。
回到家中,韩睿搂着她的腰说:“谢谢你今天肯吃这顿饭。”
“如果我心情郁闷,不去吃了,你们会怎么样?”
“吃不下去。”韩睿说,“因为他那样对你,我早就对他很有想法。可我想做某些事情,又不得不跟他有交集。忍,是一件需要很大的情绪控制力的行为。”
“你就这样想:卓凉秋都不计较,我有什么好计较的。”
其实也不知不计较,只不顾懒得计较。人这一生太短暂,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她让自己过得好好的,就是对他最大的报复。
几天之后,路青禾埋怨卓凉秋道:“我要是你,肯定会选择问前一个。”
“为什么?”卓凉秋反问。
“你不觉得那个特殊的日子才是重点吗?韩睿肯定有事瞒着你。而且,肯定是关于韩瞳的事情,说不定和你也有关。”
卓凉秋猛然咳嗽起来,掩住嘴巴,弯下了腰。路青禾赶紧递给她纸巾。
“我和你认识这么长时间,还第一次见你感冒咳成这样。”
“这两天太忙了,重感冒不都这样。”
“凉秋,你找个机会问问韩睿,到底是什么日子。”
卓凉秋默默看了她一眼。
“好奇心实在太强大了。”路青禾说。
卓凉秋拿着纸巾擦了擦鼻子,说:“其实我也挺好奇。不过没必要非要问韩睿,也许问她也一样。”
“崩溃,哪个她?”路青禾白了卓凉秋一眼,“你也被传染上了,说话含糊不明。”
“那就让好奇心折磨折磨你。”卓凉秋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