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襄这些夜里连续发汗, 她的记忆让她紧张、恶心、恐惧。
她没有想起太多, 但去年十月的那一天, 她已经想起来了。
她接到母亲的电话,说她晚些时候会过来跟她碰头,顾襄让酒店多预留一个房间。
那天焦忞神神秘秘, 电话里语气兴奋, 只说跟朋友有事忙,让她明天腾出时间。
这回度假焦忞也来了, 他在国外有很多朋友和同学, 那些天他一直忙着赶场聚会。
顾襄无所谓地应下,她是出国度假兼给自己集训,多的是时间。
她那晚睡得很早, 迷迷糊糊中,她听见了踉踉跄跄的脚步声, 她睁眼的瞬间,一具黑影压了下来。
***
顾襄已经退到墙角,她与焦忞保持着距离。
焦忞滚了滚喉咙, “那天我喝醉了,是喝醉了。”
顾襄并不想听。
***
那天焦忞与朋友聚会, 他们买回一堆东西, 在海滩上布置了一下午场地, 天气预报那晚有大风,他们的东西也没备齐,打算把行动推迟到第二日, 几人将场地固定好,拿布遮住精心制作的灯牌。
朋友们提前祝福他明天即将告别单身,他幻想着明天的场景,酒一杯接一杯的灌,喝得醉醺醺之后返回酒店。
他拿出酒店的房卡,打开了一扇门,踉踉跄跄走进去,觉得格局不太对,但他看见了躺在床上的人,他霎时忘记了一切。
他的血液上涌,激动地颤抖,他幻想过无数次和她在一起的场景,这一刻仿佛已经照进现实。
他走了过去,看见她睁开眼,他已经表白成功,她已经属于他。
他捧住她的脸,他感觉到她挣扎地厉害,他用力扯下她的睡衣,睡衣上的装饰纽扣被扯断。
接着他被咬了一大口,头被台灯狠狠砸了一下。
顾襄逃下床,他清醒过来,慌慌张张去抱她:“我不是故意的,香香,我喜欢你,我喝多了。”
顾襄哆嗦着大骂:“你变态!”
焦忞根本听不清她的骂,他急于向她表白,顾襄不敢置信地说:“你变态,你疯了……我跟你不可能,你放开我!”
她又踢又咬,终于挣扎开,逃出了大门,焦忞赶紧去追,跑到酒店门口,他就撞见了褚琴。
***
天色阴阴沉沉,楼道里更加昏暗。
焦忞小心翼翼道:“我准备第二天向你表白,我布置了一个很漂亮的场地。我真的喝多了,那张房卡能开你的门,酒店后来承担了责任。我不是有意的,香香……”
“……那个场地,我看到了。”顾襄冷静地说。
焦忞一愣:“那你……”
“你知道我的感觉吗?”
焦忞手脚灌铅,心下沉,他想说,别说了,但顾襄已经开口。
“焦忞,我认识你的时候,我十二三岁,你快要二十三岁,我刚摘掉红领巾,在我的意识里,我还是一个小孩,你对我来说是一个成年人。我把你当成朋友,也当成一个长辈。”
焦忞像听了一个笑话,“长辈?你把我当长辈?”
顾襄自顾自地说:“我把你当长辈,所以,我对你的想法和行为,感到恶心和恐惧。”
焦忞不想再听:“够了!”他怒目圆睁,“这就是你对我的感觉?!这就是你要说的?!”
“是,这就是我的感觉。”
焦忞一脚踹上墙,墙上的石灰扑簌掉落,顾襄后退,手按着墙壁。
焦忞插着腰,他仰天冷笑,像困兽似的在原地反复徘徊,“长辈?长辈?”
顾襄的指甲已经抠到了墙壁里,她又往后退一步,望向不远处的电梯。
她想起那天晚上,她跑出酒店,跑上沙滩。
那晚风特别大,耳朵嗡嗡嗡在叫,跑到半路上,大风吹落一块布,她看见一块灯牌,上面写着“香香,我爱你”,精心布置的粉红色场地已经被大风吹乱,叮铃桄榔的响声像一把榔头敲击着她的脑和心脏。
她难以想象焦忞会跟她表白,她害怕地整个人都在大风中哆嗦。
她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身体的颤抖她无法控制。她渐渐走到了一块礁石上,一轮月亮挂在天边,海风霍霍作响。
她闭上眼,进入记忆宫殿,回想着临睡前的训练,妄图让自己平静。
风太大,打起巨浪,她光脚滑倒,接下来,就是人事不省。
再睁眼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医院。
***
楼道里。
焦忞回头看向顾襄时,他一双眼睛变得赤红。
他那晚犯下错,被褚琴要挟远离顾襄,他拿着房卡问责酒店,眼睁睁地看着顾襄被褚琴带走,在国内国外四处求医问药。
她回到青东市,他也不敢跟她联络,怕勾起她的记忆。
只是他最后实在没忍住,郭千本告诉他那起采访的过程后,他的思念越来越疯狂。
他想回到顾襄身边。
焦忞死死盯着她,滚动喉咙,他克制着,尽量冷静道:“别把我当长辈,给我一个机会。”
顾襄摇头:“不可能,我不可能喜欢你。”
“给我一个机会……香香……”
顾襄后退:“不可能的……”
焦忞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眼睛被逼得刺痛。
他对那晚的冲动后悔地咬牙切齿,他不敢再表露出半分心思,就怕刺激到她,他有时候恨不得她永远失去记忆,永远都别恢复。
可她想起来了,拒绝地不留余地,他被她打了一个带血的巴掌。
其实他早有预感的,在最后一次送顾襄回来,她选择坐在后座,与他保持着这段距离,仿佛隔山望水。
六月末的夏季,他心底发寒。
焦忞哑声叫她:“香香……”
顾襄想回去了,她朝电梯走,焦忞一把抓住她,顾襄反应强烈,她大叫一声甩开他的手。
焦忞整个人僵在原地。
顾襄心有余悸,她无法控制自己。她一步步后退,前方的人叫住她:“等等。”
焦忞喉咙里像插了一把刀,磨得生疼,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说:“我查过第一个在微博评论你的那人,根据她的ip地址,我查到她叫周薰,也是这次举报高劲的病人家属。你应该是被高劲连累的。就当我挑拨离间吧。”
他举着手上的纸,等她拿来。
顾襄迟疑半晌,接了过去。
焦忞的视线在她脸上徘徊,这张脸他看了十年,以后也许没什么机会能这样近距离看到。
他疼得四肢无力,一步都迈不动。
他知道他爱她,只是没料到,她的决绝,他半分都无法承受。
顾襄转身,走进了电梯。
他还舍不得离开。
***
回到家,顾襄坐在文凤仪的卧室里静静地看书。
可是她一个字都看不进。
她展开手中的那页纸,搜寻着这个叫周薰的人,她一会儿又想到高劲,一会儿又想到焦忞,脑子一团乱,她将书本阖上。
顾襄走到客厅里,把茶几上的保健品统统放到墙角,往沙发上一坐。
她想起高劲教她玩得游戏,拿起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打开来,屏幕上是他写的论文。
顾襄把论文缩小,想了想,还是不玩了,她想把论文点回来,鼠标不小心滑到了边上的文件夹,文件夹跳出来,她正要去关,忽然注意到里头有一个“8023”。
顾襄心一跳,鼠标停在上面,几番犹豫,她把电脑盖阖上,再把电脑放回茶几。
她盯着它看半天,又是几番犹豫,她把电脑捧回来。她从没做过坏事,这一刻心跳加速,她轻按两下,“8023”在她面前展开。
数段视频,数十张照片,全是她。
视频是新闻,照片……
这几张照片里的她,应该还在念中学,背景热闹,不是新闻旧照,她歪头想半天,记不起这些照片出自哪里。
顾襄听到自己心跳如鼓,她在窥探别人的、关于她的秘密。
她想起高劲向她求婚那晚,在车里情不自禁冒出的那句话,“你十几岁开始我就喜欢你!”
顾襄抿了下干燥的嘴唇,点开文档里储存着的唯一一张网页。
是一个论坛,标题是“有没有人在现实里遇到过自己的爱豆?跟电视上差距大吗?爱豆变老公可能吗?”
主楼里的发帖时间,顾襄努力辨认,是四个数字,按照合理的排序,是2011年。
顾襄闭了闭眼睛,努力抛开杂念。
过了许久,她重新睁开眼睛,找到页面上高劲的id,他的名字叫做“g医生”。
“g医生”的第一条更贴,出现在十五楼。
【g医生:我的爱豆是女,我男,变老婆不可能,差距太大。现实里的她,十分可爱。】
【网友1:g医生是医生吗?你多大了也有爱豆?】
【网友2:医生啊,怎么着都要三十多吧,怀疑你的爱豆是阿姨。】
【g医生:我还是学生,我的爱豆今年十六,她不是明星,她所处的圈子比较特别。】
网友好奇问他是什么圈子,他始终没有回答。网友求具体情节。
顾襄指头有点潮,她往衣服上擦了擦。
2011年,她刚好十六岁。
她继续往下看。
【g医生:具体情节啊,其实也没什么,我对她的圈子向来很有兴趣,曾经也有涉及,2009年的时候我去看了一场比赛,她当时获得世界第二,我看到她,才发现原来是“老熟人”。】
【网友3:卧槽g医生的爱豆是奥运选手吗?这么高大上?!】
【网友4:安静,求g医生继续。】
【g医生:她不是奥运选手,总之她非常了不起。我看完比赛回来,上网搜她,才发现她在前一年已经得过一个世界级大奖,那年她才十三岁。对了这么一算,她偷我书的时候,才十二岁,在念小学吧。】
【网友5:偷书?!】
【g医生:不算偷,应该是她不小心拿走了,害得我向图书馆赔了十本书。】
【网友6:我擦青梅竹马系列吗?求继续继续!】
底下一溜刷帖,顾襄已经翻过两页。
【g医生:不好意思,我刚刚回宿舍,这么多人想继续,那就继续。不是青梅竹马,我想她根本就不记得我,我之所以记得她,一个是因为我丢了书,还有她长得实在是……很可爱。】
【网友7:我天好可爱,看你那么说,好想抱!】
【g医生:本来都忘记这么一个人了,谁知道我会在看比赛的时候看到她?而且真的太厉害了,之后我就持续关注。后来有一回国内赛,我又去了现场,很想靠近要签名,刚好看到她们几个同伴一起吃饭,她光挑香菜就挑了十几分钟。很可惜最后没要到签名。】
【网友8:为什么没要到?】
【g医生:我在酝酿待会儿可以告诉她香菜的各种营养好处,这不是刚酝酿完,她们就走了,带着她的午饭走的,给我留下一桌香菜。】
【网友9:哈哈哈哈哈哈g医生好可爱。】
顾襄不由牵起嘴角,她在回想,可是帖子里没说具体的比赛时间,她实在想不出来是什么时候。
【g医生:对了,她今年十六岁,刚刚打破了一个世界纪录。】
【网友:牛|逼!!!!!】
【网友:颜值怎么样?想睡!】
【g医生:颜值无敌,请文明更贴。】
【网友:不文明的滚,求g医生继续扒!】
【g医生:小可爱很高傲,我听到边上的人问她这次能不能打败某某,小可爱看一眼手表,冷着脸说:“八点庆功。”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网友:小可爱23333333333】
【g医生:没错,她真的很可爱。当天她又破了一次记录,国内的。】
【网友:给跪orz】
g医生说,小可爱比较挑食,她不吃香菜也不吃大蒜,毕竟她不是娱乐圈明星,没那么多细节可扒,不过他后来又报了一次对方的身高。
小可爱十七岁了,身高一米六|四,他确定。
这帖子热度不减,持续了整整一年多,又隔一年,g医生说他最近工作忙碌,帖子里的网友已经互相熟悉,问他有没有找女朋友。
【g医生:没有。】
【网友:是不是眼里心里只有小可爱?】
这回g医生一直没有回复。
又过一年。
【g医生:她又长高了,身高一米六六。比我矮,但我依旧只能仰视。】
【网友:我去你们面基了?】
网友们爆炸。
【g医生:面不到,我在新闻里截图,做了数据分析。】
网友们凉凉,开玩笑说他好变|态。
又过了许久,g医生再次出现。
【g医生:时间过得真快,很久没入圈了,以前最喜欢的摄影也搁到了一边。】
网友们跳出来,问他,你的小可爱呢?
【g医生:小可爱还是大学生,今年她好像没比赛。】
【网友:g医生的人生大事有着落了吗?】
【g医生:今年开始相亲。】
【网友:相到靠谱的了吗?】
【g医生:没有。】
【网友:都没小可爱好是不是!】
g医生又消失了。
顾襄已经翻到了三十多页,g医生再次出现。
【g医生:我今天遇见了她,在我的城市。想办法接近她。】
时间,2018年4月。
接下来,帖子被刷爆。
【g医生:我今天跟她说话了,她没理我。】
【g医生:我阴了自家表妹,抱歉。】
【g医生:她今天第一次跟我说话,心跳很快。】
【g医生:我好像挖了一个大坑,我骗了她。但是,还想继续骗。】
网友不停提问,g医生都没回答,后来只回答了其中一条问题,那条问题是问,他是什么时候把小可爱当成现实中的喜欢对象的。
【g医生:当某楼第一个人问,是不是眼里心里只有小可爱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可能会一直单身。不过幸好,我今年不到三十岁,在现实中遇见了她。】
网友狼叫。
又翻了几页,g医生再次跟帖。
【g医生:我和她在一起了。】
底下是疯狂的刷帖。
后面还有很多页,顾襄没看完,她视线已经模糊。
2011年到2018年,整整七年时间,她心底轻叹,是这样啊……
这就是他一直不肯说出口的秘密,因为他撒了半个谎话。
她并不认识他,从头到尾,这都是他一个人的心情。
顾襄望向窗外,雨停了,太早会出来。
她放下电脑,把焦忞给她的纸撕碎,走进卧室,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戒指小盒。
***
另一头,高劲出门后去了一家餐厅,等了没多久,丁警官如约而至。
高劲道:“喝点什么?”
丁警官随便叫了杯饮料,道:“我的高医生诶,幸不辱命。”
高劲微笑:“查到了?”
丁警官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给他,道:“呶,你说你让我查微博评论里面那个ip,这不是为难我,我能知法犯法?”
高劲道:“那这是怎么查到的?”
丁警官说:“朋友托朋友呗,网络上哪有什么秘密,这种在背后阴人的家伙,自以为完全没留下蛛丝马迹,拜托,出来混就要预备还好嘛!”
高劲打开纸,看向上面查到的用户信息,他眉头一皱。
丁警官看他脸色都变了,叫他:“诶,没事吧。”
高劲折起纸,道:“没事。这次多谢,再加几个菜吧。”
“不用不用,我还赶着回去呢,这菜还不够多?”
菜已经上齐,丁警官边吃边聊,“哎,那个顾襄,就是前两个月在你们科室报警的小姑娘吧?”
“就是她。”
“没想到啊,你居然跟她处对象了。”
高劲笑笑。
丁警官:“不过我说你这人也真是啊,我还以为你前几天找我说有事,是说你自己的事呢,结果是想查在网上爆你女朋友料的人是谁……你这小子,孰轻孰重分不清?你应该为自己担心担心吧?”
高劲道:“我自己的事,我心里有数,顶多就是以后名声没那么好听。她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高劲也没回答哪里不一样,他夹了一筷子菜,送进嘴里慢慢嚼完,才开口,“没什么比她重要。”
跟丁警官道别,高劲没回去,他手机里有周太太的联系电话,他拨了过去,请对方转告周薰。
半个多小时后,周薰到了。她没有化妆,穿长裙,披着黑发,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高劲还坐在他的用餐位置,他道:“周小姐,午饭用过了吗?”
周薰说:“刚刚吃过,你呢?”
“我也吃过了。”
“我没想到你会找我出来……不知道高医生找我有什么事?”周薰含蓄地微笑,“虽然上次已经说过抱歉了,但我还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我爸走得太突然,我的亲戚都接受不了。这次的事……是不是对你造成了非常大的困扰?我回去会再劝劝他们的。”
高劲喝着茶,听她把话说完,说完了,他放下茶杯,道:“我这次请你出来见面,不是要聊医院的事。”
“那是有什么事?”周薰问。
高劲把一张递过去,周薰展开一看,面色微变。
高劲道:“‘她不可能参加节目,她大脑受伤,智力下降’,这条评论,是你发的。”
周薰放下纸,牵起嘴角:“高医生,你在说什么,这怎么可能。”
高劲没理会她的话,他继续道:“最初的帖子,也是你发的。”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不是很想听这种电视剧台词。”高劲打断她,“周小姐,你敢做不敢当,没有关系,我只有一个要求,你再次登录自己的账号,语气自然的说出事实,你可以模糊自己的身份,我只要求你承认,你所说的一切,都是故意污蔑。”
周薰觉得可笑:“高医生,你真会开玩笑,跟我无关的事,我发什么道歉声明?你不要因为医院的事情无缘无故迁怒我好吗。”
高劲又给自己倒一杯茶,他心平气和道:“周小姐难道以为,我只是简简单单查到你的ip而已?网络藏不住秘密,你还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有数。”
周薰的笑渐渐收拢。
高劲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她的神态,“我本来想过,把你的信息和你从前做过的那些事曝光,但我考虑再三,还是把你约出来,面对面说清,我给半天时间考虑,在今晚七点前,我需要你发出帖子,否则,我不介意跟你做同样的事。”
周薰捏紧拳,一改从容可亲,她面色阴沉地盯着高劲。
高劲将茶喝完,站起来,道:“还有,你不用在我面前两面三刀,我跟朱少康吃饭那天,看见你也在饭店。所以这次的事情,谁才是主导,我一早就很清楚,你的家人在会面那天,已经说漏了嘴。”
周薰面色涨得通红。
高劲离席。
“你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
高劲止步,俯视对方。
周薰抬起头,涨红着脸,微微颤抖地说:“你当自己多体面多正直,很伟大很神圣吗?你平常做的事也不见得多光明正大,否则怎么会有人想整死你?”
高劲蹙眉。
“我告诉你,我一开始根本就没想到过找医院举报,是有人打电话教我的!呵——”周薰冷笑,“你不如反省一下自己做人多失败,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
高劲望向虚空想了想,视线落回周薰脸上,道:“谢谢告知,但是你千万要记得,七点之前。”
周薰气得快要砸桌。
高劲上车点火,他没急着开。
周薰这种人,善于伪装,内心阴暗,她不会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他炸一炸,她的面具就掉了。
他未必查不到周薰的黑料,但他和顾襄,与那人最大的区别,就是他们活得坦坦荡荡。
香香一定不会做这样的反击。
他看一眼时间,离七点还有五个小时。
高劲闭目,片刻后,他一鼓作气,开车抵达瑞华医院。
在大榕树下等待的时间,高劲抱着双臂,慢慢踱步,沉思着许多事。
过了片刻,姚晋峰终于出现。
姚晋峰朝他身后看了两眼,高劲道:“只有我找你,你以为还有谁?”
姚晋峰没有给他好脸色:“什么事?”
高劲开门见山:“你打电话给周薰,挑唆她举报我。”
姚晋峰措手不及,一口否认:“你在说什么,神经病!”
“她有通话录音,我刚刚听过。”
姚晋峰咬牙,“录音呢?诬赖人也要讲证据,空口白牙你发什么疯。”
高劲不急不躁,抛出□□:“三年前,也是你打电话给郭慧的父母,挑唆他们告阮老师。这出手法,时隔三年,一模一样。”
姚晋峰脸色骤变,“你胡……。
高劲没有给他任何思考反驳的机会,他道:“你第一次看到顾襄的时候撞翻了酒吧的饮料,我当初没当回事,前几天你撞翻了垃圾桶,是因为看到了郭千本。你认得他们,并且做贼心虚。姚晋峰,你害得阮老师坐牢,还能继续追求阮维恩,你跟畜生没有区别。”
“你放屁!”姚晋峰口不择言,“你知道个屁,是我做的又怎么样,有本事你告我去,我犯法了吗?姓阮的擅自拔了病人的呼吸机,这是事实,犯法的是他!”
“阮老师哪里对不起你?”
“他有什么对得起我!”
三年前阮维恩好不容易同意试着跟他交往,他兴奋一周,一周后,阮维恩再次拒绝他。
他无法接受,改变策略,对她父亲溜须拍马,结果有一天,他隔着门,听见阮医生对他的评价——
“姚晋峰?他的医术确实不错,人也勤奋刻苦,但是他的品行……我私底下看着,实在不怎么样。高劲倒是不错,维恩要是对高劲有好感,不如我去牵个线?姚晋峰配不上我们维恩,你就别瞎点鸳鸯谱了。”
他天旋地转,极度难堪。
后来,他意外撞见了拔呼吸的那一幕。
他配不上阮维恩?她的父亲成为阶下囚,谁配不上谁?
姚晋峰咬牙切齿:“你知道又怎么样,嗬,顾襄当年看到我打那通电话,你不是早知道了?装得像个好人,你说吧,告诉阮维恩去!”
高劲点点头,转身就走。
姚晋峰一惊,追上前:“高劲,你站住。”
“你等等!”
高劲直接进了自己车里,快速开了出去。
停到小区地下二楼,高劲重重地吐口气。
他疲惫不堪,休息了十几分钟,他下车,坐进电梯,等顾襄开门,他拾起笑容,“我回来了……奶奶下午怎么样?”
顾襄道:“她刚吃过东西,今天还好。你姑妈拿了些清凉汤来,你喝不喝?”
“喝。”
顾襄去厨房给他盛汤,高劲坐在餐椅上等。
顾襄把汤端来,“糯米嫌少我再去给你舀。”
“够了,等下还要吃完饭。”高劲正要拿勺子,他忽然一顿,一把捉住顾襄的右手。
顾襄扭了下指头。
高劲把她的无名指掰过来,他抬起头,望着她。
顾襄“镇定自若”,“好看吗?”
高劲猛地呼口气,他往椅背上一倒,盯着顾襄笑,接着一个使劲,把她拽到了腿上。
顾襄一惊:“你干嘛……家里有人。”
高劲抱紧她:“我站不起来……”
顾襄:“……”
他的怀抱窒息滚烫,心脏在她的手臂旁不停跳动,顾襄不再挣扎,她乖乖地靠在他怀里。
高劲不问她为什么忽然戴上了戒指,他只需要知道结果。
这刻,他的力气全用在了她的身上,他想把她塞进自己的身体里。
高劲不停亲吻她的脸颊和脖子,喃喃道:“就算我会失业,你也不能反悔。”
“……不反悔。”
高劲吻她的嘴,毫不顾忌卧室里还有两个人,桌上的碗勺被他撞出声响,他恍若未觉,喘着粗气,狠狠夺取顾襄的呼吸。
直到顾襄快要摔下去,他才停止,将人往腿上托了托。
高劲轻轻咬着她的下巴,道:“香香,我不会失业的。”
“……我知道。”
他爱听她嘴里出来的每一个字,高劲将她扣在自己的胸膛。
***
天黑之后,郭千本打来电话,让顾襄上网。
顾襄点开他发来的地址,看到一则最新消息。发帖那人称,她是编造的,结果事情越闹越大,逐渐失控,她承认错误,请求删帖。
顾襄不解,她让高劲看。
高劲默读一遍,道:“满意吗?”
“嗯?”
高劲看着她,说:“这个措施并不能补救什么,但对方曾经做过什么,我希望她能出来承担,也勉强算一个交代。”
“……是你出手的?”
高劲道:“这是周薰干的,她是周宝生的女儿。”
高劲解释了一遍,最后说:“其实有其他方法可以给你出气,但是目前为止,我只能做到这样。”
顾襄忽然亲他一口。
高劲:“……”
“你今天已经狠狠羞辱了她,足够了。”顾襄又亲他一口。
高劲赶紧把人抱到自己腿上,顾襄压低声音:“又来……”
高劲按住她双腿,不让她跑,两人在沙发上闹了一会儿,高劲说:“还有一件事,我约了阮维恩待会儿过来。”
“嗯?”
“等她到了再说。”
两人去陪文凤仪说了一会儿话,半个多小时后,阮维恩到了。
高劲拉着顾襄一同坐下,他拿出手机,点开录音,第一句话是“只有我找你,你以为还有谁?”
接下来,阮维恩脸色渐变,听到最后,她乌云密布。
高劲退出录音,道:“姚晋峰一没犯法,二也不算违背道德,从另一个立场来说,他还是一个‘正义之士’,当年的事与你们家有关,这次的事与我有关,你想怎么做?”
“我……我……”阮维恩抓着拳头,恨不得杀了他。
高劲道:“维恩,以德报怨的事我不会做,但真要把他怎么样,我也无能为力,这是法治社会。你们家是当事人之一,我要做什么,必须尊重你的意见。”
阮维恩没有头绪,她现在怒火滔天,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说:“你打算怎么做,我听你的!”
高劲的做法很简单,他把录音发到了他十多个医护群里。
他没有遮遮掩掩,真身面对。
在电话被打爆之前,他及时关机。
阮维恩走了,顾襄把这件事消化了一下,她还在想心事,脸被人摸了摸。
“在想什么?”高劲问。
顾襄迟疑道:“三年前,你在医院看见我的那天,我听到了姚晋峰打匿名电话?”
高劲早已推测过,他说出心中所想:“我猜你并没有听到,可能是你们站得比较近,他打完电话看见了你,他以为你听见了。如果你真的听见了,你不可能不告诉郭千本。”
顾襄醍醐灌顶:“对。姚晋峰做贼心虚,所以他才会每次看见我都怪怪的。”她回忆着,“尤其是前几天和郭千本在医院遇见那次,他发现我跟郭千本认识,所以他慌了。”
高劲夸她:“聪明。”
顾襄道:“你也很聪明。”
高劲今天完成三件事,他本来应该很累,结果却精力充沛,他不想上楼,又陪顾襄回到文凤仪的病房。
高劲轻声跟文凤仪说着外面的事,顾襄静静地望着他,她摸着无名指,过了会让,拿出手机,给褚琴发出这几天的第二条微信——
“妈,我接受了高劲的求婚。”
***
“咳咳咳……”
于主任抽了张纸巾递给对面,“小褚,你慢慢喝。”
褚琴接过纸巾,努力止住咳嗽,她不敢置信地再次看向微信确认。
擦了下嘴,她将手机翻过身,眼不见为净。
于主任道:“我女儿现在成天把顾襄挂嘴边,顾襄可了不得,都成她偶像了。”
褚琴微笑:“多谢你的帮忙。”
“客气什么,大家都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对了,你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
褚琴喝口茶,道:“约老朋友出来,还有事要拜托,我是不是功利性太强了?”
“你是大忙人,要只是出来吃茶聊天,我才奇怪。”
褚琴笑笑,叹气:“哎,什么都瞒不过你。是这样,你知道香香在跟你们科室的高劲交往,我想问下,高劲这次的事,会是个什么结果?”
“这就担心女婿了?”
“没办法,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我可不希望将来她跟着别人喝西北风。”
“你真会说笑!”于主任玩笑几句,正色道,“高医生的为人如何,医德如何,其实我们大家都十分清楚,只是既然患者有这样的投诉,我们就不能忽视,只能认真面对。有一件事,医院还没有对外宣传。”
“什么事?”
“事情闹出来以后,高劲以前帮助过的那些患者家属,好些人都打电话来医院,要求我们还高劲清白。这对后最后的调查也会很有帮助,这世道虽然不是什么都公平,但好心,还是会有好报。”
于主任笑着说:“我相信院方的公正,这毕竟关系到医院本身的名誉,至于第三方的介入调查,我更相信,他们会严谨对待。”
褚琴舒口气,“那就好。”
于主任道:“只是多少,对高医生的名声还是有碍的。”
褚琴说:“名声还能再赚,只要年轻人不会被这种事轻易打败就好。”
“那我相信,高劲绝对能做得到。”
两个老友举杯而笑。
***
高劲的调查结果还没出来,姚晋峰已经在医学界出名,他确实没犯法,也不算真的违背道德,但他的行径卑鄙无耻,人人都在他面前客气以待,背后却退避三舍。
丁子钊一时冲动,还教训了他一顿,大骂他的外号“姚奸”果然没有叫错,读书时就看他心眼多,现在他是黑心黑肺。
高劲复职这天,已是七月上旬,梅雨季节已过,天晴如洗。
顾襄把衣服晒出去,呼吸新鲜空气。
她已经习惯了洗衣服、煮饭、打扫卫生,她还需要护工阿姨的帮助,但阿姨不在的时候,她也能帮奶奶换尿不湿,擦身体。
高劲吃过早饭,走到阳台上,搂住她的腰,问:“昨晚睡得好不好?”
“不太好,奶奶晚上会抓东西。对了,她还说屋顶有水。”
老人的举动偶尔会变得奇怪,被高劲说准了。
高劲道:“等会儿阿姨来,你回房休息一会儿。”
“嗯。”顾襄道,“你上班去吧。”
高劲亲一口,“那我走了。”
“去吧。”
顾襄仍旧站在阳台,她看着高劲走出小区,走进医院后门,他转身,竟然朝她挥手。
顾� �抿唇笑,也跟他挥了一下。
文凤仪日渐消瘦,她的身体越来越差,偶尔会做一些扒床的小动作,但她的脾气依旧温柔,看见顾襄,她浑浊的双眼会变亮。
高美慧每天都来看望文凤仪,这天探视完,她把顾襄拉到一边,问:“你家还有哪些亲戚?”
顾襄不解:“我不是太清楚,怎么了?”
高美慧说:“你奶奶怕是……你最好把亲戚都联系一下,能见的尽量都见见,尤其是外地的兄弟姐妹。”
顾襄一怔。
年轻人什么都不懂,高美慧多说几句:“最后要用的东西也要办起来,否则到时候会手忙脚乱。”
顾襄不想听,她道:“阿姨,还早的……”
高美慧叹气,有些话说了,顾襄要伤心,但她不得不告诉她,“香香,你别看我平常总对着灿灿骂骂咧咧的,好像没心没肺,其实我都看在眼里。你今年四月才来这里,你来之前,你奶奶一直住院。”
顾襄来这里的第二天,高美慧还问过文凤仪,问她身体好了?文凤仪说已经没事了。
她不觉得真没事,只是老家人见到疼爱的晚辈,精神好了些。
可精神总有用尽的时候。
高美慧望了下那道很久没拉出来的纱门,跟顾襄说:“你知道你奶奶为什么总喜欢开着大门吗?”
顾襄:“……为什么?”
高美慧道:“这个纱门,是一年多前才装上,是在你爸爸跑路之后,才有的习惯。你奶奶她早有预感了,她是怕她一个死在家里,尸体要等到发臭才会被人发现。装上纱门,她有个什么动静,我们做邻居的,总能看到。”
顾襄刷得一下流下眼泪。
她看向隐藏起来的纱门,喉咙发涩。
高美慧见她忽然哭了,又慌又心疼:“别哭了,你是乖孩子。你不知道,你奶奶平常多夸你,简直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她以前从不这样。香香,你还小,有些事不懂,其实人老了啊,什么时候走,都心里有数。她准备做得早,这房子在一年多前就做了公证,你当我们为什么不向她追债?因为她这房子,说到时候给我们一半的产权。我们不会要的,就拿回应得的那些就够了。剩下的,她全都留给了你。”
顾襄泪眼朦胧。
高美慧把话讲完:“她撑了一年,是在等你,现在还在熬,不知道在熬什么。总之,你要打起精神,准备起来了,知道吗?”
顾襄没有点头。
高美慧走后,她回到主卧,看着奶奶的睡颜,发呆许久。
高劲回来的时候,她一口东西都没吃过,护工阿姨担心地跟他说了几句,高劲心脏揪起,把她掰到面前,跟她说话。
顾襄:“你知道奶奶一年前就身体不好了吗?”
顾襄:“你知道那个为什么会有那个纱门吗?”
顾襄:“你知道奶奶已经做过房产公证了吗?”
她连问三句,高劲沉默以对,顾襄抓住他的手臂,低头说:“你都知道……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高劲把人抱进怀中,他用力安抚,却仍能感觉到她的情绪。
高劲说:“奶奶还有一个愿望。”
顾襄从他怀里抬头。
高劲犹豫几秒,开口道:“她之所以没有早早卖掉房子还债,是因为房子卖了,你爸可能就找不回来了。她还想再见你爸。”
顾襄揪紧心口的衣服。
人海茫茫,他的父亲已经跑了一年多,根本就没法找到人。
高劲再次请丁警官帮忙,空下来的时候,他带着顾襄到丧礼用品店,选购最后要用的东西。
顾襄找出奶奶的电话簿,试着联络顾家的亲戚,家里陆续有人来,连临近九十岁的本家亲戚,也长途跋涉,来见文凤仪最后一面。
那天文凤仪难得打起精神,她坐了起来,握住九十岁的老姐姐的手,泪流满面。
这将是她们这一生,最后一次的见面,以后再也看不见对方桑老的容颜。
等顾襄能将文凤仪轻而易举地从床上抱到轮椅上的时候,父亲还没消息,她的生日却到了。
艳阳高照,顾襄推着文凤仪出来晒太阳,小善善在边上玩耍,还要把手里的小果冻给她吃。
顾襄摇头不吃,她将人抱到腿上。
小善善说:“姐姐。”
“诶。”
他已经会说话了。
顾襄看向在大树底下晒着太阳、面带微笑的文凤仪,心想,老人退化成了孩子,孩子在慢慢长大。
她仰头看大树,树叶缝隙中,总有阳光漏下来。
8月9日晚,文凤仪忽然开口:“你爸爸呢?”
顾襄一怔。
高劲在边上站起来,朝顾襄看一眼。
“你爸爸呢?”
顾襄道:“他……还没赶回来。”
“哦。”
文凤仪努力地看向她,微笑道:“香香,你要好好的。”
“我会好好的。”
“跟高劲好好的。”
“我永远都会对香香好。”高劲说。
文凤仪道:“你妈妈呢?”
顾襄哑声:“她……也没赶回来。”
“哦。”
文凤仪慢慢合眼,“我对不起她……你要听话。”
顾襄握住老人的手:“我听话的。”
文凤仪走了,丧事办了三天,褚琴在最后一天从北京回来,给她上了三炷香。
顾襄已经调整好情绪,她事事亲力亲为,井井有条,体体面面的将奶奶送走,高劲以孙女婿的身份从旁安排丧礼进程。
在文凤仪走后的第七天,顾襄整理房子,从她的床头柜抽屉底下,发现了一页信纸。
顾襄展开信纸,上面字迹微微不稳,却仍看出轮廓该有的娟秀。
“香香,你好,我是你的奶奶。
你回来的时候,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好,我是顾襄”,你还记不记得?
我听了,心酸,又高兴。
十年未见,你已经是一个大姑娘了。
从你出生起,我就一直将你带在身边,你那是丁点大,乖巧地让人心疼。你最喜欢你的爷爷,时常跑去医院找他,我很吃醋,就总是逗你,爷爷和奶奶,你只能要一个,你选哪个?
你那回急哭了,珍珠不要钱的掉。我哪里舍得再逗你,你才不到三岁。
你启蒙后,愈发聪明,我给你买来九连环、连环画、积木、七巧板,你什么都会,人人见到你,都会夸你。
你念小学后,大多时间都在学校,我总是不习惯,在你刚尝试一个人上学放学的时候,我曾在你身后,跟过你一个礼拜,你一定没有发现。
后来还有一回,那应该是你念二年级的时候,我忽然想去接你放学,到了你学校,看你远远地已经走了,我跟在你身后,后来竟然见你进了新开通的地铁。
我想看看你到底要做什么,就跟在你后头,同你一起买了票。那时的人啊,真是人山人海,你一不小心,竟然摔了一跤。
我心疼坏了,顾不得跟你玩这游戏,赶紧去扶你起来,后来我强硬地又接送了你一个礼拜,还是你妈妈反对,说你要独立,我才无奈收手。
香香,我不是一个好母亲,没有教好你爸爸,愧对你妈妈。你爸爸嗜赌成性,屡教不改,我一味包庇放纵,求你妈妈给他机会,后来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我打过骂过,唯恐你妈妈发现这事,我竟然帮他隐瞒。
纸包不住火,你妈妈还是发现了,我叫她伤透了心,她把你带走,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我只是怪我自己教子无方,自己还做错事,你妈妈不能原谅我,我知道。
可是香香,我近日竟然还会想念你的爸爸,我在想,他在外面是否有饭吃,是否有屋住,他是我十月怀胎掉下来的一块肉,我是否很无用?
香香,我会让自己尽量不要去想他。
近日身体愈发疲惫,我有感时日无多,早前我已经做过安排,现在想要告诉你。
你高阿姨一家是大好人,这套房子的产权,50%给他们,剩下一半,都给你。
如果你父亲回来,假如他能自己生活,你就不要管他,假如他食不果腹,请你帮助他一下,好么?
对不起,我又想到了他。
另外没有债务了,你可以安心。
香香,我叫文凤仪,生于1944年10月11日,就职于晴丝纺织厂,后任纺织厂党支部书记,我与你爷爷,相识相爱于1963年。
香香,我的墓碑,和你的爷爷是在一起的。我的生辰已刻好。
你要记得,奶奶很爱你,这段日子,奶奶好高兴,好高兴。
香香,你要生活愉快,工作顺利,健健康康。”
顾襄早已泪流满面,模糊的视线中,那一个数字,渐渐直立,渐渐排序整齐。
生于1944年10月11日,相识相爱于1963年……
大脑中的宫殿在快速旋转,组合,一组组的信息注入进去。
她看到了,她在地铁摔倒,奶奶将她扶起。
她去医院,这是建造记忆宫殿的第一步。
她一个人走在上学的路上,她看树看花,呼吸着这座城市清新的空气。
她在青东大学,满头大汗地做着的习题,家里来了电话,说妈妈从北京回来了。她急急忙忙收拾东西,把不属于她的那本书也收拾了进去,跑回家,妈妈说已经在北京安排好了一切,半个月后她就入学初中。
她被带上了飞机,没有机会再还那本书。
从此之后,她再也没能回来。
她带着她最珍重的记忆宫殿,她最珍视的整个童年,远离儿时家乡。
她的爷爷和奶奶,一直都藏在她内心最深最深的地方。
顾襄不停颤抖,肩膀上扶来一双手,她被人抱住。
“香香,怎么了?”
他的声音,是这一夏,最温柔的声音。
顾襄仿佛听见了儿时奶奶常给她哼的歌,“秋风吹遍了每个村庄,他把这动人的故事传扬,每一个村庄都含着眼泪……”
顾襄贴住高劲的胸膛,哽咽道:“我想起来了……”
她想起来。
***
烈日炎炎后,金秋来临,顾襄站到了《神奇大脑》的节目现场。
台下,高劲站在角落。
她朝那里望去,见到他含笑看着她。她坐到了特邀嘉宾的席位,节目录制开始。
2018年秋,她将从这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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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大家一路陪伴,真的是全靠你们,我才能坚持写完的,否则数据凉凉的我早没劲了,么么哒大家~
下个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