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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襄拨打了120, 她握紧文凤仪的手, 镇定地报出地址。挂电话没几秒, 她却又等不及,冲到对面拍门:“阿姨!有没有人?阿姨!”

门很快打开,高美慧惊讶:“香香, 怎么啦?”

顾襄下颚在发颤:“我奶奶不太对, 我叫了救护车,但怕太慢。”

对面就是医院, 也许跑过去更快。

灿灿爸还没上班, 家里有男人,一切就容易许多。他打横抱起文凤仪,顾襄已经按好电梯。高美慧常识丰富, 她先替顾襄打电话取消救护车,省得医护人员白跑, 再问顾襄病历卡的存放位置,匆匆找来塞给她。

小善善在家,高美慧走不开, 她让丈夫等会儿打个电话回来。

高劲赶到病房时,文凤仪正躺在床上吸氧。

“香香!”

顾襄抬头, 立刻离开凳子, 朝高劲伸手, 高劲一把抓住。

顾襄觉得力气回来一些,她小声道:“奶奶病了。”

“医生怎么说?”

“还有几项检查没做过,等吸完氧再去做检查。”

高劲看向文凤仪。病床上的老人半阖着眼, 她气色灰败,明明醒着,却已经不会给人反应。高劲忽然发现老人比一年前消瘦许多,她露在被子外的手腕像一截枯枝。

这样的情形,在他加入临终关怀科之后,已经看过无数次。

高劲的心缓缓沉重,他偏头看顾襄,见她平静地期待着,他什么都没有说。

顾襄没让他多留,现在还是上班时间,高劲看一眼手表,问:“你一个人可以?”

顾襄点头:“你放心,快回去吧。”

高劲道:“我中午再过来。”

顾襄一个人陪着文凤仪,做完检查,又回来输液。医生认识顾襄,知道她是高劲的女朋友,对她格外照顾一些,有些话暂时没讲出口。

高劲很忙,抽出一点午休时间,买来饭和顾襄一起吃,顾襄使劲塞了两口饭,似乎不太咽得下,高劲赶紧递水,说:“忘记买汤了。”

顾襄喝完水,努力把饭吃干净。

下午的时候,所有检查结果都已经出来,医生不得不直面顾襄,道:“你奶奶并没有什么毛病。”

“那她怎么会突然这样?不动,叫她也没有反应?”顾襄问。

医生道:“先把液输完,再看看情况吧,看能不能调理好。老人年纪大了之后,什么样的情况都会有。”

顾襄沉默地盯着医生,医生没再说什么,他只是轻轻地叹气。

顾襄垂眸,片刻,她回到文凤仪身边。

傍晚,高劲下班后再次过来,他陪顾襄坐在陪护床上。

顾襄一直在发呆,见到他,意识才回来。她把检查结果拿给高劲看,高劲看完,搂了搂她的肩膀,问:“奶奶下午也这样?”

顾襄说:“之前跟她讲话,她好像听见了,刚才我问她要不要上厕所,她又没理我。”

高劲道:“可以定时放一下尿壶……你会照顾这个吗?”

顾襄摇头:“隔壁床的阿姨帮忙的,”

“我帮你找个护工?”

顾襄想了想,说“好”。

简单吃了点东西,护工也过来了,五十多岁的护工阿姨比顾襄要老练许多。时间渐晚,护工说:“高医生、小顾,你们回去吧,放心好了,我会照顾好阿姨的。”

高劲小声问顾襄:“怎么样?”

这时间,隔壁床的家属已经躺在陪护床上准备睡觉,四下安安静静,大家都要休息了。顾襄观察完,说:“那回去吧。”

两人拿上东西,准备离开。走过文凤仪的床尾,顾襄脚步渐慢,她似有所感,回头看向病床。

病床上的老人,正默默地望着她。

顾襄倏地止步,“我不回去了。”她说。

这一晚,顾襄是趴在病床边休息的,朦朦胧胧醒来的时候,她感觉到头顶有一只手在轻轻的抚摸,起初以为是错觉,过了会儿,她缓缓抬头——

“奶奶!”

文凤仪朝她微笑。

早晨六点半,高劲带着早饭过来,进门看见顾襄正在轻手轻脚走动。

顾襄听见动静,转头看过去,见是高劲,她快步走到他身边,拉住他的手臂,悄声道:“奶奶有意识了,手也会动了。”她嘴角微微扬起。

她手劲比平时大,更像是在掐人,高劲低头扫过自己的手臂,他反手抓住她,用力捏捏,又去病床边看文凤仪的状况。

是比昨天要好,但他并没有松口气。

高劲道:“先吃早饭,等会儿你回家洗洗,我留这里陪奶奶。”

“好。”

“昨晚有没有睡?”

“睡了。”

护工阿姨插嘴:“她就趴了一会儿,我睡的床。”

高劲蹙眉,捋了下顾襄的头发,仔细看她气色。顾襄在低头喝粥,侧头朝他微笑,道:“我很精神。”

高劲摸摸她的脸:“今晚我来陪夜。”

“不用,你白天要上班,我反正没什么事。”

他也许马上就要放假了,高劲没有多说。

上班时间,高劲将工作陆续完成,查房,听病人说心事,交代护士,时间到了,他随于主任赶到了会议室。

周家人已经等在那里。

高劲进门,粗粗一扫。周太太不在这里,周家亲戚来了五人,周薰面容憔悴,被他们簇在中央。

周薰望向高劲,张了张嘴,似乎要开口,她边上的婶婶撞了她一下,眼神提醒,周薰没说话。

医院领导在场,周家人将起因经过讲一遍,重点强调:“当晚高医生值班,他只顾着姓朱的有钱人,完全忽视了我们普通老百姓,我弟弟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啊,死了这么久都没人发现,你们医院,你们医生,但凡有点责任心,去病房看上一眼,我弟弟都不会这么死不瞑目!你就是收了人家的好处——”周家大伯指着高劲,愤愤拍桌,趴过桌子,要去打人,“你拿了人家好处,就只会在有钱人跟前献殷勤,不把我们普通人当人,你这个人渣!”

医院领导去拉他,让对方好好说话,周家亲戚怒火冲天,不断指责,哭嚎着早知道不该将人送进临终关怀科,骂医院草菅人命。

周薰拉左边劝右边,她一个娇娇弱弱的人,哪里劝得住亲戚,周薰朝高劲抱歉:“高医生,对不起……”

她婶婶拽了她一下,“你还跟人家道歉,你爸被这人害死了呀!”

高劲早已从座位上站起来,他朝对方深深鞠躬,沉声道:“我身为一名医生,从来没有做过违反医院制度,违反法律的事情。对于周先生的过世,我很抱歉,他的身体状况医院每天都有记录,各位的伤心我能理解,希望各位能给我一个详细解释的机会,这是病人的病历资料……”

他把资料递过去,被对方用力拽走,狠狠甩他脸上——

“我一定要告你,你敢不承认自己收受贿赂,你还跟朱柏东的儿子一起吃饭,我们有人证物证!你们这些领导,必须要给我调查他!”

纸张砸在脸上,一张张落下来,像利刃刮得人刺痛。高劲一言不发。

周家人态度强硬,瑞华医院最注重医生的医德问题,他们承诺一定会仔细调查清楚,给对方一个交代。

一行人气势汹汹的离开,周薰经过高劲身边时,满怀歉意地说:“高医生,我很抱歉,我会去劝劝我家人的。”

高劲并没说什么。

周家人离开医院,周薰忐忑地说:“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亲戚们心疼道:“你这孩子,怎么心肠这么软,这明明就是医生的责任,让你爸少活了整整两个月!”

“就是,你啊,你爸走的那天你就该跟我们说出你的怀疑,那天晚上你爸还在医院,我们能叫来记者把事情闹大,不怕医院不认账!”

“算了,我看现在医院也不敢敷衍我们!小薰你再仔细想想,还有什么你没说的?对了,你说那个医生和朱柏东吃饭的那家饭店叫什么?我们去把监控找出来。”

周薰半推半就,将她知道的情况一一道出。

医院里。

高劲等院领导跟他谈完,他用拇指擦了下脸颊,仿佛还有利刃刮过的刺痛感,他垂眸看向指头,并没有血渍。

回到办公室,他整理好手头的工作,脱掉白大褂。

他把白大褂举在面前,对着昏暗的天色,仔细地看,然后慢慢抚平褶皱,将衣服挂好。

事情传开,同事纷纷过来关心他,佟灿灿跑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哥!”

高劲道:“你还小?把眼泪收收,认真工作。”他提醒说,“回家什么都别说。”

佟灿灿嘴唇颤抖,眼泪摇摇欲坠。

高劲说:“听到没?”

佟灿灿颤声:“知道了……”

高劲揉揉她的头,“去工作吧,别分心。”

从科室出来,高劲直接下到文凤仪住院的楼层。

顾襄背朝门口,正默默地看着文凤仪,肩膀上忽然搭来一双手,头顶被人轻轻吻了下。

顾襄抬眸,抓住肩膀上的大手。高劲加大几分力,他垂着眸,嘴唇在顾襄头顶流连。

接近下班时间,顾襄完全没察觉异样。

高劲嘴唇摩挲几下,终于起身,吐出口气,搬过椅子坐到顾襄边上,柔声问:“累不累?”

顾襄诚实:“累了。”

高劲搂住她肩膀:“靠一会儿,等这袋点滴完了我叫你。”

顾襄顺势靠到他肩膀上,她望着病床上闭着双眼的文凤仪,小声问:“你说,奶奶会好吗?”

高劲的回答是,搂紧她,亲吻她的额头,低声道:“有我在。”

顾襄牵了下嘴角,眼睛潮热,她把双眼闭上,在高劲宽大的肩膀上蹭了蹭。

她睡了一会儿,醒来还是同一个姿势,只是点滴早已挂完,外面已经天黑很久。

她要坐起来,高劲扶住她的头和脖子,见她没有不适,他才说:“姑妈已经做了饭,我们先回去吃饭,晚上你留家里,我过来陪奶奶。”

“不用,还是我陪,你明天要上班。”

“忘记告诉你,我这几天休假。”

“休假?”

“嗯,科室最近不忙,我之前积累了很多假期。”

顾襄不了解医院的情况,高劲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但顾襄还是没同意他来陪夜,她觉得,奶奶更希望她留在这里。

他们一道起来,准备先回去吃饭,病床上的老人忽然有了动静,顾襄心头一紧,立刻靠过去。

文凤仪望着她,张了张嘴,顾襄手足无措,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高劲道:“奶奶要说话,你贴过去听。”

“哦……”顾襄照做,她侧头趴在文凤仪嘴边。

文凤仪颤抖着,发出气声:“出院……”

顾襄问:“你说出院?”

文凤仪很吃力地“嗯”一声。

“我们不出院,奶奶你身体还没好,还要挂点滴。”

文凤仪张着口型,“我想出院……”

顾襄提提她的被子,“我们再住几天。你看,你住了两天,身体已经在慢慢恢复了。你今天都能跟我说话了。”

文凤仪很疲惫,她忽然动了下眼珠,视线落在高劲身上,“出院……”

高劲一顿,搭住顾襄的肩膀,“香香,让奶奶回家调理怎么样?”

顾襄一直弯着腰,长发遮住脸,高劲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见她说:“可是出院的话,奶奶好不了的。”

高劲道:“奶奶没生病,出院可以再帮她调理身体。熟悉的环境更适合养病,奶奶心情会好。”

顾襄沉默不语。

文凤仪用仅剩的意识在哀求。

顾襄盯着奶奶,终于开口:“那……我问下医生,医生同意的话,我们就出院。”

无需多问,医生立刻同意,交代他们照顾老人的注意事项,还说出院手续可以等明天再来补办,晚上继续留院或者回家都没关系。

文凤仪归家心切,高劲拿来轮椅,将老人抱上去放好,推着她回到了家里。

文凤仪是笑着到家的,她虽然没法说话,但眼睛在告诉别人她的心情。

顾襄从来没照顾过人,护工跟她一道回来,手脚利落地将老人收拾干净,交代顾襄明天去超市买点什么回来,顾襄一一记下,第二天一早就去了超市。

高劲推着购物车,查看货架上的品牌,说:“这个吧。”

他拿下一袋成人纸尿裤。

高劲有更多照顾老人的经验,准确的说,是更多的照顾临终患者的经验。他是主导,顾襄静静地跟在他身边,看他拿纸尿裤、一次性床单、尿壶、小毛巾、带吸管的杯子……

一个购物车还放不下,成人纸尿裤很大,多拿几包就堆满了。

购物回家,护工给文凤仪擦身,把尿,穿纸尿裤,高劲把老人抱起来,护工在床上铺好一次性床单。

顾襄什么都帮不上,她有些喘不过气,跑到了阳台通风。

阳台地上撑着湿漉漉的雨伞,这是刚才出门用过的,放这里晾干。

衣服还很潮,顾襄握住墙壁的晾衣杆升降扶手,想把晾衣杆摇上去。升降的那根线似乎坏了,到了半途变得松松垮垮,晾衣杆一动不动。

她有些焦急,使劲地摇,摇了几下,一只大手叠了过来。

顾襄说:“衣架坏了。”

另一只大手扯了扯升降线,把线抻直后,再握着顾襄的手,慢慢摇动把手。

晾衣杆终于升了上去。

高劲从背后将人搂住,嘴唇轻触她的额角,想了想,说:“香香,我教你怎么做。”

顾襄回头,对上他的双眼,她急躁的心绪渐渐安稳。

高劲先教她,老人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再吃,食物的软烂程度,排便和排尿怎么操作。

再教她,老人在后期可能会出现的情绪异常,状态异常,她应该如何沟通。

又说家里应该常备一些什么药物,最后告诉她,身为病人家属,她的情绪一定要健康。

这些都是临终关怀的基本常识。

临终关怀不仅仅局限于医院。

高劲把人抱到怀里,低声说:“有什么不懂不会的,都有我,我们不着急,慢慢来。”

顾襄把身体的重量都卸在他身上。

高劲没回自己那,他把笔记本电脑拿了下来,坐在文家客厅查资料写论文,姑妈一家过来看看文凤仪,佟灿灿望着他欲言又止。

一堆人都在文凤仪的房间,高劲敲击着键盘,头也不抬地说:“你这大嘴巴,没说吧?”

“谁大嘴巴了!”佟灿灿抗议。

高劲道:“那你千万要做到。”

“不就瞒着嘛,知道了知道了!”佟灿灿小声关心,“哥,丁子钊说要不走走于主任的后门?”

高劲蹙眉:“馊主意,你跟他处一起别学坏。”

“那你说怎么办嘛!”

“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别瞎操心。”

“现在社会上这种语言暴力攻击还少嘛,多得是人云亦云,舆论就能给你定罪。”

高劲停止打字,对佟灿灿刮目相看:“你能想到这些?”

“你当我傻?!”

高劲笑了,他叹口气,耐性道:“我心里有数,你真的不用担心,在你爸妈面前少说医院的事,尤其对着香香,她脑袋瓜机灵,你一个不小心就会露陷。”

“你能瞒到什么时候啊?”

高劲继续打字,答非所问:“正好趁这段时间有空,我能把论文写完。”

可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天高美慧买菜回来,冲到十二楼拍门,没人应,她又冲回楼下,急得都忘了屋里有病人,大声叫唤:“高劲!高劲你给我出来!”

门打开了,高劲穿着居家服站在里面。

高美慧急切道:“你告诉我,你这到底是自己放假还是医院给你放假,我今天碰到你们护士长,她问你现在怎么样,什么怎么样啊,啊?到底哪个挨千刀的举报你说你玩忽职守?!”

高劲没来得及制止,高美慧已经唾沫横飞地把话说完。

“高劲——”

高劲回头。

顾襄捧着刚拌好的米糊,盯着他:“怎么回事?”

高劲找不到任何借口,他只好如实交代。

坐到沙发上,他把前因后果大致讲了一遍,高美慧气急攻心,“你告诉姑妈那户人家住哪里,我找他们去!”

高劲无奈:“行了姑妈。”

顾襄冷静地多,她只是揪着自己的手指头,高劲随即握住了她的手。

顾襄问:“现在医院有调查结果了吗?”

高劲:“没有这么快。”

顾襄:“你觉得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高劲:“我相信公正。”

顾襄点头:“那我相信你。”

高劲笑,摸了摸她的手指头。

高美慧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就这样了?”

两人一同无言地望向她。

高美慧莫名觉得自己被喂了一嘴狗粮。

***

高劲一副闲云野鹤的模样,他把楼上的盆栽搬了一些下来,放到文凤仪的房间,还把他的空气净化器也贡献了出来。

写写论文,陪文凤仪说说话,他隔段时间就记录下文凤仪的病情,俨然把这里也当成了医院。

文凤仪吃饭要人喂,她的牙本来就不好,现在咀嚼能力也在退化,顾襄一天喂她四顿米粉,再加上一些蔬菜糊糊。

高劲指导她:“明天可以吃点主食。”

顾襄问:“可以吃饭?”

“把青菜煮得软烂一点,给奶奶拌饭。她的肠胃能够适应,这样有利排便。”

顾襄记下了。

在高劲放假的第四天,网络上出现了瑞华医院安宁疗护中心草菅人命的新闻。

顾襄在当天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褚琴开口就道:“香香,我准备回北京了,你跟我一起回吧。”

顾襄说:“你知道奶奶生病了,需要人照顾。”

“给她请保姆和护工就好了,她还有其他亲戚。”

顾襄在用高劲放在茶几上的电脑看微博上的消息,网友评论里说“又是微博执法”。

她拂了下头发,身心俱疲,道:“妈,你跟奶奶有什么深仇大恨?”

这是顾襄第一次正面问及过往,电话那头的褚琴没有心理准备,沉默了许久。

顾襄缓缓地说:“奶奶之前一直好好的,那天早上她只是崴了一下脚,忽然就变成了这样。她连翻身都已经做不到,讲话别人也听不清。你不需要来看她,但我希望你不要干涉我。”

“你就是这么跟妈妈讲话的?”

顾襄一声不吭。

褚琴:“你是不是以为人快死了,过去就该一笔勾销,死者为大?抱歉,你的妈妈没有那么广阔的胸襟,我的青春都献给了他们顾家,可是他们不把我当人。我可以原谅你爸不顾及我们母女,把家当都输光,但我绝对不能忍受你爸在赌桌上有外遇,而你的好奶奶居然帮他们打掩护,瞒了我整整两年,两年!”

顾襄一怔。

她走到文凤仪的房间门口,望着躺在病床上的人。

文凤仪侧身躺着,这会儿她没睡,眼睛看着外面,见到顾襄,她眼里有一丝亮光,摊在床上的手朝外面伸了伸。

顾襄听见电话那头还在说:“这是大人之间的事,你现在已经到了谈恋爱的年龄,所以我也不再遮遮掩掩。我对他们顾家已经仁至义尽。”褚琴叹气,“香香,我没有不让你照顾你奶奶,凭良心讲,她对你不错,所以这次我才会同意你回来跟她住一起。但这决定目前来看,似乎是错误的。你的记忆没有恢复,网络上还传出了那些离谱的谣言,你那个男朋友也惹了官非,我希望你能跟我回去休息一段时间,再想接下来的计划。”

顾襄依旧站在房门口,她望着文凤仪,道:“高劲不会有事的,他是被诬陷的。”

“我没有说他做过不道德的事,但苍蝇不叮无缝蛋。我希望你能多点时间考虑清楚。”

顾襄没有回应。

结束通话,她又在房间门口站了许久,床上的老人渴望地看着她,顾襄踟蹰几秒,慢慢上前,在她床边站定。

床上那只苍老的手颤颤巍巍地抬起来。

顾襄将她握住。

半小时后,她坐电梯到了地下二楼,走到高劲的停车位。

高劲从车里钻出来,他手上还拿着抹布,脚边是一个提桶。“怎么下来了?”

顾襄说:“看你擦车擦半天,过来看看。”

高劲折了下抹布,笑着道:“这个月一直下雨,我也就没去洗车,车子里都是泥,反正有时间,慢慢擦。”

顾襄道:“我帮你。”

高劲拧一块干净抹布给她,“你擦一下窗户。”

顾襄听他指挥,擦完一边窗户,打算洗抹布,高劲没让她碰水,拧干净手上这块,跟她交换一下。

两人慢慢擦到了后座,面对面,抹布在座位上碰到一起,双手同时静止。

高劲将她的小手裹住。

他手心炽热,一如从前。顾襄感受着。

他用心对待每一位病人,他热爱他的工作,他说他帮不了他们,只是送他们一程。他告诉她,有时是治愈,常常是帮助,总是去安慰。

可是这世界没给他安慰。

车里狭小的空间,顾襄靠近,吻住他。高劲闭眼,在她唇上辗转。

顾襄膝盖抵在椅子上,慢慢坐了进去,高劲松开抹布,将人抱住,扣在椅背。

过了许久,顾襄缺氧,面红耳赤,高劲吻着她的耳朵和脸颊。

顾襄微微喘着气,小声道:“高劲。”

“嗯?”

“你也还有我。”

高劲一滞,将人抱紧,抬起她的下巴,继续细细地吻她。

上楼后,顾襄给褚琴发去一条微信——

“我不走。”

***

夜里,高劲家摆着一桌茶杯,丁子钊、阮维恩、佟灿灿、郭千本,还有高劲的其他朋友,将近二十人,或坐沙发或蹲地板,全都聚在了一起。

文凤仪睡了,护工也在,顾襄拿了哈密瓜、火龙果和葡萄上楼,高劲开门接过,拿出她的专属拖鞋。

高劲的朋友纷纷打招呼:“嫂子来了!”

顾襄不太适应,但她表现得极淡定,“你们好。”

这些人全都是收到消息,过来关心高劲的。郭千本是来看望文凤仪,顺便询问高劲的事,顾襄干脆让他也一道上去坐。

顾襄让高劲招呼人,她去切水果,高劲不放心她拿刀,跟进厨房,帮她把哈密瓜切好,他才回客厅。

丁子钊“啧啧”道:“白担心你了,我看你日子过得很滋润嘛。”

佟灿灿不乐意:“你说什么风凉话,我哥哪里滋润了!”

丁子钊被顶,他不跟小傻子计较,悄悄捏了下佟灿灿的手,佟灿灿甩开他。

她还没为之前吵架的事消气。

高劲在地板上放了好几张垫子,陪朋友坐地上,道:“你们要来也不提前说,家里可没东西招待你们。”

“就是搞突然袭击,看你跟嫂子在做什么!”

高劲看一眼厨房,警告个别损友,“注意讲话。”

“懂懂懂,嫂子还小!”

顾襄年龄最小,他们自然而然会注意分寸。顾襄把水果端出来,高劲赶紧去接,让大家别客气。

一个盘子放到阮维恩面前,阮维恩在那件事后第一次见顾襄,还有些尴尬,反而顾襄待她很自然,“吃吧,我家还有很多水果。”

水果都是来探病的人送的。

阮维恩见她没有芥蒂,松口气,小声跟她聊起来:“你奶奶情况好不好?”

顾襄说:“不太好,但也没到最坏的时候。”

郭千本在边上问:“医生是怎么说的,这里看不好,其他医院能不能看好?”

顾襄摇头:“只是需要慢慢调理,调理一段时间,再看情况。”

一群人说着话,电视机里放出新闻,是关于朱柏东的儿女的。

高劲这回的事,也有一部分与朱柏东有牵扯,众人噤声,认真地看新闻。

朱柏东的遗产风波还在继续,据媒体掌握的消息,他把集团交由长女执掌,小儿子职位不变,财产分成数份,长女拿百分之十,小儿子拿百分之十,捐助慈善百分之三十,剩下百分之五十,全归二女儿。

长女和小儿子就财产分配提出质疑,怀疑遗嘱造假,各路消息众说纷纭,他们的争产案与高劲无关,倒是那部分捐助慈善的百分之三十,其中一部分,遗嘱内点名捐给瑞华医院安宁疗护中心。

众友人都诧异地望向高劲。

高劲坐在地上,搂着顾襄的腰,继续看新闻。

新闻里在介绍安宁疗护中心,朱柏东最后的日子就是在这里度过的。

临终关怀社会普及度低,盈利少,资源紧缺,这是国内目前的现状,前不久于主任和高劲去北京参加会议,他们提出的议题,就是资源紧缺这块。

朱柏东捐助的钱足可以将十个安宁疗护中心改头换面。

顾襄听着新闻,拿出手机,点进搜索,高劲靠近:“在看什么?”

顾襄把手机翻转。

高劲看她一眼,捂住她的手,“嗯?”

顾襄沉思着,把手机递给他,道:“你看。”

高劲刷了一下。

网友说,瑞华医院果然有猫腻,特殊照顾朱柏东,今天的新闻就是铁证,为了得到捐款,他们枉顾其他平民百姓的性命。

高劲把手机压下来,跟顾襄低声说话。

客厅里这群人只当他们在说悄悄话,互相捅捅胳膊,一脸揶揄。

郭千本和阮维恩默默地看着,不由自主伸手,去拿哈密瓜,手碰到了一起。

两人彼此看了一眼,和气几句,各自拿了一块哈密瓜。

他们依旧是陌生人,只是不再仇视对方。

半夜,终于将客人们全都送走,高劲把人抱到沙发上,瘫在上面说:“这帮家伙,吵了一整晚。”

顾襄给他捏肩膀,“累吗?”

“给我抱一会儿就好。”高劲将人牢牢抱好,汲取着她的体温。

两个人都不想动,赖着彼此。

第二天,高劲有事外出,没说去哪里,他检查完文凤仪的情况,叮嘱顾襄几句,走前在门口亲亲她,顾襄问:“午饭回来吃吗?”

“午饭我跟朋友一起吃,下午回来。”

高劲离开没多久,外面有人敲门,顾襄正在卧室陪奶奶,是护工阿姨去开得门。

护工喊:“小顾,你朋友来探病了!”

顾襄以为是于诗诗或者郭千本,出去一看,只见一个人背朝着她,把一堆保健品放到茶几上,回过头,冲她笑:“香香。”

焦忞嘴角上扬,紧盯顾襄。

顾襄胸口一闷。

焦忞去卧室看了下老人,没多久就出来要水喝,顾襄给他倒了一杯,焦忞接过来的时候无意碰到了她的手指头,顾襄一颤,手不小心松开。

焦忞一把抓紧杯子,“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顾襄看向他,道:“你还要上班,我就不送了。”

焦忞一顿,他将水一饮而尽,然后道:“我有话跟你说。”

顾襄思忖片刻,带他下楼。

天空飘着小雨丝,他们在楼道门里说话。焦忞问她:“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顾襄直白道:“不想接。”

焦忞眯眼:“为什么不想接?”

顾襄沉默。

过了会儿,焦忞叹气,颇为无奈,他话锋一转:“高医生的事怎么样了?”

顾襄看向他。

焦忞说:“网上都在传,我知道很正常。”

顾襄道:“他没事。”

“是么?”焦忞勾唇,“香香,我早就说过,你跟他认识才没多久,对他了解并不深。你知道他的真实为人?他就是一个伪君子。”

顾襄道:“你就是想跟我说这些?”

焦忞:“你是不是觉得我在挑拨离间。”他手伸进口袋,正要拿出一样东西,忽然听顾襄开口。

“我倒是觉得,我跟你认识十年,反而已经不认识你。”

焦忞收起笑容,“什么意思?”

顾襄咬了下牙,打量着对方,她不由自主退后一步,克制着道:“焦忞,我想起来了。”

焦忞一顿,他脸上有一丝慌乱,很快收敛,牢牢盯着顾襄。

顾襄昂着头,说:“我已经想起那天晚上,在酒店里,你做的事。”

“香香——”

顾襄后退:“别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万字……未完待续,晚上八点,最后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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