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真是会撒娇。
连嵘在心底暗暗感叹,单忠孝这样嘴软心也软的柿子真是被裴天天一捏一个准。出于礼貌,连嵘还是态度亲切的和裴天天打了招呼:“今天晚上都没看到你呢,怎么散场了还没走?”
“我一直陪着我爸,他现在还在那边聊天。”顺着裴天天的眼光望去,连嵘看见裴勇俊仍在大厅一角和几个看上去颇有身份的人聊的正欢。
“单……啊,你还是连嵘吧。”裴天天语气有些黯淡,仿佛是累的狠了,没什么精神。
连嵘微感诧异的再观察裴天天,发现他眼下隐隐有两个青色的眼袋,便道:“你没休息好吗?怎么好像没什么精神?”
裴天天也不说话,只是眼光飘渺的看着连嵘,好像是定在他的身上,却又感觉思绪飘远到其他的地方。他轻轻抬起手抚上了连嵘的脸,细细的摸索了两下,深情的样子直让连嵘浑身寒毛直竖。
喂喂,他不是知道自己不是单忠孝了吗?
“单老师,我知道你能感觉到的,让我抱抱你吧。”裴天天自顾自的俯身环住了连嵘,紧紧地抱着他,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半晌,一动也不动。
连嵘有点被裴天天反常的表现吓到了,单忠孝更是如此,一直不停地问:“他这是怎么了?是受什么委屈了吗?”
连嵘赶紧伸手拍拍裴天天的背,轻声问他:“你没事吧?”
裴天天猛吸了一口气,立直了身体,笑笑说:“已经没事了,我想明白了。单老师,你要快点出来,我想抱你呢。”
单忠孝听裴天天脸不红气不喘的说出这种话,立刻把刚才的担忧扔到了九霄云外,只剩无地自容的羞愤。
连嵘莫名其妙的看着裴天天说完这不着边的话后不疼不痒的走了,总觉得裴天天有什么地方说不上来的不对劲。突然,他想起了那光盘还在裴天天的手上没有要回来。但是裴天天现在陪着裴勇俊和别人聊着,他也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过去找他,只好先行作罢,等明天再找裴天天了。
裴天天站在裴勇俊的身边,听裴勇俊一人谈笑风生,用余光目送连嵘离开,心底叹了一口气。
等到裴勇俊和几个叔父辈的好友谈完了正事,裴天天就跟在裴勇俊的身后走去地下停车场开车。裴天天站在一侧,等裴勇俊将车倒出来开到面前,便打开了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自裴天天上了车,系了安全带,就一直把头扭向窗外,沉默的注视着深夜仍然霓虹闪烁、流光飞舞的大街小巷。裴勇俊的车开的很快,那窗外的灯火就互相向后拉扯着,形成一片无限延伸的冷光隧道。
裴勇俊有些兴奋的谈着他今天借着周家宴会而结识的某位名流,和他手中握着的稳定高端的物流项目。
“钱对你就这么重要吗?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开心的。”裴天天眼睛还是看着窗外,闷闷的开口。
裴勇俊对裴天天的冷言冷语并不生气,情绪依旧好的很,呵呵笑道:“你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这两天一直阴阳怪气的……”
“心情不好。”
“又怪老爸最近没有好好陪你了?我最近真的是在忙工作,可没有出去花天酒地。”裴勇俊依旧温柔的和裴天天解释着,看裴天天仍然黑着脸,也只好无奈的摇摇头,专心开车。
裴天天扭头看了一眼裴勇俊,便专注的玩着自己的手指。裴勇俊当然不可能知道他心情低落的原因,如果知道的话,裴天天甚至怀疑他会不会六亲不认的也把他灭掉。
那光盘上的账目让裴天天从头到脚凉了个透。他在公司实习期间看的都是公司核心业务的账目,他将留存的资料翻出来细细的对照。虽然公司的账面做得很漂亮,但依照裴天天的专业来看,却很容易发现两者之间的联系。
他的父亲竟然一直在接触军火走私的生意?还是有什么父亲的亲信心腹打着公司的旗号私下的进行了这一切,而把裴勇俊蒙在鼓里?
正在裴天天拿捏不定,还存了一丝侥幸的时候,连嵘的照片一下子在脑海里清晰起来。
他就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那张照片,现在才突然想到应该是在裴勇俊书房里的办公桌上,似乎是夹在了一叠纸质文件之间。
当时他以为是裴勇俊的哪个情人,虽然不满但也绝对没有多想。要不是连嵘的长相出众,实在令人过目难忘,恐怕他也不可能还在记忆的沙洲中将这个细小的碎片再次翻找出来。
裴勇俊和连嵘有关?那是不是也就意味着裴勇俊和这些军火交易脱不了干系?搞不好连连嵘误进了单忠孝的身体这个乌龙事件也和裴勇俊有丝丝的联系……
裴天天平常表现的再成熟有主见,也还是一个未接触社会的孩子而已。突然间意识到他的父亲并不是自己平常所见到的那个样子,在犯罪,在为了钱不顾他人的性命,又怎么可能欣然接受,该怎么过日子依旧怎么过日子?
一夜之间,裴天天突然觉得自己正式长大了。
他怕会误会裴勇俊,还是决定到裴勇俊的书房去搜一圈,看能不能找到相关的证据证明裴勇俊是无辜被累或是罪孽深重。
他看裴勇俊很晚还没有回家,估计他晚上应该是在外留宿了,于是潜进了裴勇俊的书房,翻找起来。
裴天天很快便在裴勇俊的书桌的第二个抽屉中翻到了一叠照片,果然发现他印象中连嵘的照片夹在其间。不止是这样,还有一些易理和连鹏的生活照,从角度上看,当事人都没有在看镜头,明显是偷拍到的。
易理他当然知道是谁,连鹏他也记得见过一面,当时是他去找单忠孝的时候,正好遇见连鹏和易理起了冲突,单忠孝夹在其间,一脸难做的样子。现在想来当时的单忠孝应该是由连嵘在控制的才对。
裴天天猜想连鹏肯定也是与连嵘关系匪浅的人,于是现在在裴勇俊的地方发现的这些偷拍照就很容易引起裴天天不好的联想。
他突然有些紧张,开始后悔不该一时冲动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想要抹去这段记忆却也不可能了。军火走私的事和连嵘失踪的事十有八九与裴勇俊脱不开干系了。
只是,他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难道真的要让他去告发自己的亲生父亲吗?
裴天天很矛盾,虽然他和裴勇俊的关系一直都算不上亲厚,可是真的出了事,他却难以割舍这骨肉亲情,即使他的父亲错的离谱,甚至违背天良。
裴天天紧张的手有些抖,平常遇事很少慌张的他此刻也难免手心冒汗。明知道懵懂无知最为幸福,裴天天却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心,想要把真正的事实揪出来。哪怕是死,他也要死的明白。
正翻弄着,裴天天听到了夜深人静的走廊中传来的脚步声,那稳健的步履很是熟悉,一听就知道是裴勇俊。
裴天天一惊,急忙将刚刚翻乱的文件各自归位。裴勇俊也在这时推门而入。
裴勇俊推门看到裴天天站在房间中央便愣了愣。儿子深更半夜的出现在他的书房怎么看都觉得诡异……
“爸,你还记不记得亚当·斯密的《国富论》你放在哪里了,我写论文想要参考一下。”裴天天看到裴勇俊进门,很平静的开口发问。
“哦,我找找看。”裴勇俊一边搜着几排书架,一边和裴天天自然的闲聊:“怎么这么晚了还跑来找书?”
“我正在写论文呢,突然想起这本书应该有用,想要看看,就直接过来找了。”
裴勇俊不疑有他,将裴天天提到的那本书翻找出来交给裴天天。他看看现在已成长为青年才俊的儿子,用欣慰赞许的眼光又瞧了他半晌,才点了点头笑道:“都这么晚了,就别再写了,注意休息,明天再继续也是一样的。”
“嗯,我知道了。我总是干着干着就忘了时间,那我先回去了。”裴天天被裴勇俊盯得发虚。并不是一种怕要被发现的恐慌,而是无法坦诚的与裴勇俊共享父子天伦的动摇和内疚。
他走出门外,又停了脚步,犹豫着望回来,看裴勇俊已经坐在桌子后面翻开了一份文件。裴天天在此刻第一次意识到他的父亲已经苍老,年近半百,心中翻上一股不知名的酸涩。
“爸,你不去休息吗?应该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公司还有些事务没有处理完,你先去睡吧。”裴勇俊头也不抬的回答。
“……爸,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没有必要把公司搞的那么大,挣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呢?”裴天天忍了又忍,还是说出了丝毫不像他平时风格的话。
裴勇俊莫名其妙的抬起眼来看站在门口,一脸认真的裴天天,笑道:“傻孩子,怎么突然冒出这些话,是最近看什么书上说的?这世界还有嫌挣钱多的吗?”
“啊,也是。”对于自己一时冲动向裴勇俊说出心事,又被驳回的裴天天来说,这一刻是有一点迷茫和失落的。他搞不清楚自己在期待什么,僵硬的笑了笑,飞快的逃回了房间。
裴天天躺在床上,头脑一片混乱,基本是睁着双眼迎接了新一天的黎明,而从这一天开始,他觉得他世界的天空都变成了灰色。
裴勇俊将车驶入车库,停在固定位置上,看裴天天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不禁有些担心:“小天,你这两天怎么回事,是不是在学校遇到什么烦心的事?”
“……遇到了又能怎么样?告诉你,你还想像上次对待单老师那件事一样的用钱来摆平吗?”裴天天开口语气就很冲,让裴勇俊愣住了。
“呵,原来你还在因为这件事生爸爸的气啊。爸爸也是为你好,你年纪还轻,没什么判断力,不懂得人心险恶的道理,你那个班主任所谓的对你好,也只是看重咱们家的钱而已……”
“钱、钱、钱!你脑子里还能装下别的东西吗?你为了钱可以连命都不要了!钱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吗?”裴天天彻底爆发了,冲裴勇俊大喊起来。他少有情绪如此激动地时候,只觉得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逼得他想要爆炸。
“你这是怎么了?这傻孩子,你爸挣钱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将来都要留给你,让你过好日子啊。”裴勇俊脸色也有点发青。现在的孩子太没大没小了,竟然冲着生养自己的家长大吼大叫,一点应有的礼貌尊敬都没有。
我可没让你挣那种黑心的钱养我!裴天天咬着牙,恨恨的盯着裴勇俊的脸,气的发抖,泪眼模糊。
“你问过我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没有?凭什么自以为是的拿钱来打发我!”泪水滑落下来,裴天天气哼哼的拿袖子抹抹脸,打开车门一个人冲了出去。
裴勇俊完全愣住了。
第一次,小天在他的面前哭出来,蹒跚学步摔倒的时候没有,生病发烧吊了一个星期点滴的时候没有,母亲去世的时候更没有……那红着双眼,泪水自腮边滑落,却依然倔强的表情强烈的震撼到了他。
突然发现,他似乎忽略了一个父子间相处很重要的部分,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