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 婚 云鬓重。朱颜红。还羞。
你知不知道自从流昔姑娘死后,你变了多少吗?你不再笑了,而且变成尖刻而恶毒。稳做了翠轩阁中的头牌,自己心知肚明是为什么!流昔姑娘若是知道不晓得会有多伤心!现在一年多过去了,你还未走出失去她的阴影吗?
尖刻?恶毒?
胭脂笑着摸了摸着脸,望着长安街上川流不息的人潮。自己似乎相当满意这两个字眼,若是再加上‘无情’二字便更能锦上添花,回味悠长。自己确实活在流昔死后的阴影中,那又怎样?如果不是一年前夏沐风和顾邵威多管闲事来阻着自己,她早绝食追随着流昔而去,何必留在这尘世之中受莫名其妙的罪?
“在想什么?”她带着一脸讳莫如深笑意在轿帘边探望着,引得顾邵威不住从马上回望,勒紧了缰绳放慢马速后与她的车轿并行,道:“为何要回京城?”
“因为我要找一个人。”胭脂敛起了笑意,声音带了一丝绝狠,“到找后便杀了他。”
雇主的吩咐吗?顾邵威知道这些杀手是不会轻易出卖雇主的姓名,转而问道:“方才见你要杀卞嬷嬷?你明明知道她是你们组织中的人。”
胭脂沉下了脸,“我杀她,是因为她胳膊肘子向外拐!但凡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大理寺卿府上知道的消息比我还要快,还要多!”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本官打赏的千俩黄金自然也不是白给的。这个老鸨精明的很,知道盛世古董,乱世黄金的道理。所以只收金子。”顾邵威意味深长的笑意十足,“我还以为那日你与韩轩翔离开京城后从此便不回来。韩家三少爷在老佛爷面前还不是一般的受宠,连本官这个混迹官场多年的人都不禁要眼红。”
“不是吧,顾大人!”她不知道大理寺卿又准备从她嘴里套出什么话来,索性把话题兜到了别处,“您海纳百川的气量何时变成了一碗世俗浊水?”
和狐狸在一起的半年时光可不是白白度过的,要知道斗智拌嘴光有尖算切利齿远远不够,还得睿智博学,多看细想慢说。
顾邵威冷声应道:“执政使司大人资助维新党人,私通外敌叛国,这是不争的事实。”
“凡事讲求个证据,大人切莫信口雌黄。”胭脂发现问题又绕回了原处,不禁有些着急,自己的功夫怎么着还是没修炼到家。“老佛爷都为韩大人撇清了罪状,现在又何来的无中生有?”
“姑娘的消息也不见得比本官落后多少。”大理寺卿大人淡淡看了她一眼,“老佛爷不过前几天才免了韩家的抄家之罪,这就传到你的耳朵中。可见你对韩大人倒不是一般的关心。”
“那又怎样?”她毫不示弱,“所以顾大人要动韩家,或者是韩大人,最好事先思量好将来会不会被小女追杀!”
“追杀?”顾邵威的笑意有些讽刺,“从你开口为她求情的那一刻,直到你为了他不惜威胁本官的性命,我就知道你们二人之间的关系不一般。我,最终还是晚了一步。只是你此次单独回京,恐怕是知晓了韩家明日为他举办的婚事。”
婚事?胭脂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不是吧……就短短几天时间,狐狸准备成亲了?这么说他也回到京城了?
“这门婚事是老佛爷御赐的,对方是舒穆禄家的予宁格格。韩氏一族可谓是圣恩眷顾,三少爷犯了叛国罪,不罚却赏,不能不说老佛爷偏心。”
骗人!骗人的吧!!胭脂胸口的旧伤灼痛起来,痛得她心头一阵乱跳。不过韩轩翔那样运筹帷幄,不愿受人摆布的人又岂能不知情?那些情话、誓言本就是年少轻狂,不能当真啊……这样也好……依她出生青楼的身份还有与韩四公子之间的恩怨,韩家铁定是不能接受她这个儿媳妇。
她闷闷瑟缩回车帘内的小脸虽然神情冷漠,眸中隐藏的痛楚却被顾邵威看在眼中,不由得心中一动。命人停住马车。“和我去一个地方吧。”他向她伸出手,语气霸道而决绝,有种不容拒绝的强势,“那个地方是流昔一直很喜欢。”
不能不说,那句‘流昔喜欢的地方’戳中了胭脂的软胁,拉着他的手下了马车,正想疑惑的开口相问该如何去时,身子豁然一轻被顾邵威抱上了马,斜坐在马鞍之上。一瞬间,她感觉血液全向耳根涌去,黄昏的东长安街街头人潮涌动,而他们骑在马上居高临下是如此若人注意,十几道齐刷刷惊世骇俗的目光几乎将她射成了刺猬。
“放我下来!”她恼怒的涨红了脸,推了推他的手想跳下马,急于摆脱这种窘迫的局面,却被他一言打消了念头,“就陪我一阵,可好?我想知道关于流昔更多的事情。只是那地方是我的私邸,不想轻易让人知道。”
我实在是……太好说话了!望着顾邵威脸上自信而邪a的笑容,胭脂气恼的叹了口气,真是作孽,敢情全世界的人都在欺负自己!
京城西郊的竹林包围中央座落着古朴简约的苏式园林,园中假山林立,苍老的梧桐倚靠在红墙碧瓦边,弯拱的小桥下是一汪碧潭,水面飘浮着小小的圆点浮萍,一只蜻蜓用细细肢脚紧抓着才探出水面的绿色尖尖细荷,似乎沉沉睡去。四周飘散着淡淡的梨花香,沁人心脾,酥骨绵长。细流涓涓,曲径通幽蜿蜒着流向下游。在月色的笼罩下新生墨蓝的翠竹挺拔坚韧,安静的夜晚,似乎能到新y沙沙成长的声音。
胭脂痴痴的望着眼前一切如诗如画的美景。此等美景俨然是乱世中的一方世外桃源,在月下把酒临风奏曲,吟诗做对,与心爱之人在此地长相厮守,共白头,却是一件胜于神仙的美事。自己什么时候和死狐狸一般附庸风雅了?在潜移默化中,她已不知不觉受到他的影响。只是,任他再好,却不是自己的良人,不过是徒留惆怅心伤罢了。
“在你将流昔的骨灰遗在府中的那晚,我梦见了流昔。”顾邵威拿着桥上的一罐鱼食,向潭中撒去,几条白身金纹的锦鲤由绿水深处游出,张开嘴吞食着水面的饵料。“她说,要我把从你这夺走的东西的还给你。”他转头对胭脂说道:“那样东西,就是你的笑容。”
我想……守护你脸上的笑容。
胭脂如遭雷劈般呆住了,韩轩翔的言尤在耳。她不会是当真不会笑了吧?为什么自己没查觉?她勉强弯了弯嘴角,“我并没有感觉不快乐,只是无拘无束,逍遥自在惯了。”
觅食的锦鲤已经深潜水中,月光正明,将沉静的深潭照耀的如同一张明镜,顾邵威探身向潭中望去,“你看潭中的女子。”
胭脂望向池水,只见倒影中的美人明眸皓齿,并无不妥,只是那笑容中有着说不出的情愫,似乎……非常的牵强。
“你的笑容好假。就像……”
“就像逢场作戏的烟花女子?”她接口说道。
“不……”顾邵威回望着她月下迷离的水滟双眸一瞬间竟有些失神,“那些卖笑女子的笑容凄凉而哀伤,而你的笑容中却是充满着天真与迷茫。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你需要一个男子握在手中心之中肆意纵容与溺爱。”
她的心口一痛,自已狠狠的伤了他的心,他竟然一点也不恨自已吗?
“流昔……曾在此地养病,那些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光。想到一个心爱的女子在家中等待,每日散朝时都恨不得肋下生出双翼,电光火石间便能到家。我一早你们姐妹二人向卞嬷嬷赎身,却一直未告诉流昔。如若真能提前告诉她,就不会有此阴差阳错一事……”
原来那贪财的妓院老鸨居然两头通吃!胭脂愤然,下回若是再遇到这老妖婆,绝不手软!又多了一比旧帐要同她一起算!
“你错了。”她望着他略带讶异的眼神继续说道:“流昔姐姐是真心爱你,所以她宁愿离你而去。风尘女子只会令你的家族蒙羞,你的仕途也会因为她而受阻。她始终是个平凡女子,无法忍受与其他女子一起分享你,所以唯有选择离去。她流了多少伤心的泪水,独自渡过多少个不眠之夜,才走过的那一段难捱的时光。可是最后,姐姐从你这里得到的只有误解、委屈与伤害!”
“对不起……”
他沉痛的声音使她心中感觉莫名难过,转头躲避着他忏悔的目光,“我早就不恨你了。一年了,流昔姐姐早已投胎转世,我想她一定喝下孟婆汤,将这一世的爱恨一并带走。”
“你口中说已经不恨,可是却一直愿不给我机会,让我照顾你。”顾邵威紧紧握着她的柔荑,目光灼灼。那日,韩轩翔带着他离开大理寺卿府上,他并未加以阻拦,只是因为一早看出了她那点小女儿心思,如若冒然杀了韩轩翔,听怕她将怨恨自已比从前更甚。那日,从白芍口中吐露前于流昔的死因的真相过于惊骇,怎么算来他也有不给推卸责任,所以也就当他与胭脂之间已然互不相欠。但在得知她一个人离开松江府里,继续孓然一身飘零于世间,他发现,自已根本放不下这个名义上的小姨子。
“我说过,我不是流昔的替身。大人――”胭脂没料到他一直未曾死心,想拒绝却甩不出狠话,“你这样待我,对流昔有欠公平,对我更不公平!”
“你的心中,果然还留有我存在的角落吗?”他微笑道,“我为你做的一切,从来未对流昔做过,你直到现在也不相信吗?”
“我信!”她使劲咬了咬嘴唇,这个男子的咄咄逼人令她感觉窒息,“我知道你为了我可以放过朝廷通缉犯,我也知道只要你想得到的东西就根本没有不可能得到的。如若你认定了我知道维新党人潜伏的真相,你有本事用一百种办法让我开口。”
“哦?”顾邵威颇感意外,“你既然认定我有如此能耐,为何敢与我一道来这儿?不怕我对你施酷刑逼供?”
“因为,我赌你,对我未必下得了手!”说这番话的时候,胭脂确实为了回避那令人窒息的气势而胡乱诌了一个话题。不过话一经出口,她却发现这并非是子虚乌有的借口,自已所学的那些小伎俩在这位大理寺卿大人前面铁定无效果,可是随他回到了这座别苑之中。难道自已也是一个赌徒,赌他对她,未必无情?只是她似乎一直在挥霍他对她的宽容与好,如同一个尝到甜头的孩子,大有愈深愈烈的架式。
“你确实赌赢了,我无法对你狠下心肠。一半是因为流昔,一半是因为你。”他伸出双手托起了那张紧张不安小脸,“看着我,胭脂。不许逃避我!”
不逃才怪!再待下去非出事不可!胭脂强忍着心中慌乱,突然甩开他双手向桥下轻巧的向潭边巨石上跳去。“天色已晚,大人,小女不便久留,需得起程回家了。”
顾邵威心中略过一丝迷惑,这个外表乖巧的小女人下一刻的举动永远在自已的意料之外。他看着她一脸倔强的表情,微笑着问道:“你家?在何处?”
“唔……”她一时语塞,天地之大竟然无她的容身之地吗?
“你绝不可再回翠轩阁……”他还未将话说完,就看到那个娇弱身躯脚下一滑,左右摇晃了下还是没稳住重心,扑嗵一声掉到了水潭中。
胭脂在冰冷的池水中使劲扑腾拍打着水花,几度沉沉浮浮,呛了不少水,挣扎间看到桥的大理寺卿大人一脸好整以暇的表情差点没气晕过去。自已都快要淹死了,这就是信誓旦旦要照顾自已的男人?求生的欲 望使她顾不得颜面,大叫起来:“救命――!救命啊――!”
这几声救命倒唤来了顾府的管家刘顺,他带了几个小厮从屋内跑过来,看到自家大人站在桥上抱着手避无动于衷的望着池中浮浮沉沉的女子,尴尬的问道:“大人,这是……”
“你们退下罢,她不可能不会游水。”顾邵威挥了挥手,他知道殷春娘的这个弟子刁钻任性,喜欢不按常理出牌,方才她急于脱身想来怕打不过自已,怕是想假借溺水之名以便近身玩什么花样。也罢,她爱玩,自已就陪着她玩好了。
“大人……”眼见着那位姑娘的身影渐渐沉到潭中深水中,刘顺硬着头皮上前说道:“都已经这么些时候还没浮上来了,怕是真不会水……”
顾邵威望着幽绿潭水上偶尔冒出的气泡,深深蹙起了眉,做为一个杀手,她竟然真不识水性?殷春娘可真有把她训练成一个合格杀手的打算?
头顶朗月当空依旧,京城四月的夜晚,春风依旧阴寒。胭脂慢慢恢复知觉后发觉自已冻得牙齿咯咯直响,顾邵威也浑身湿透如同只落汤鸡,拿毯子包裹了自已抱着向屋内走去。他嘴角那抹魅惑的弧度,注视着她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令她几乎想打个洞穿下去。
“方才我在潭中寻你的时候,还以为是天上织女下凡。”方才在碧波荡漾的潭底,她的一头青丝幽幽飘散在一池碧水中,衬着明艳不可方物的小脸,使他的呼唤一窒,心中的困惑却逐渐加深。这种令人窒息的极致的美丽,几乎灼伤了他的双眼。
胭脂已冻得嘴唇惨白,浑身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
他停下了脚步,低垂的目光中似无限痴迷,抓起了她冰冷的双手,在唇边温暖着,“月色迷,归鸟飞急,漠漠烟如织。芳菲节,杨柳声声,不愿问别离。桃花帘,隔水眉敛,采莲欲相掩。云鬓重。朱颜红。还羞。”
这些纨绔子弟是不是都喜欢附庸雅啊?胭脂郁闷坏了,自已都快要冻死了,他还闲心吟诗?!寒冷的感觉使她头晕目眩,困意阵阵袭来,她瞌上了湿嗒嗒的睫毛,只想此刻便倒头睡去。
顾邵威将她柔软馨香的身躯拥得更紧,在她耳边低声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不会游泳?”
听到顾邵威提及这个可恶的问题,胭脂的瞌睡虫全部跑光,睁眼恨恨的瞪向此人。这个混蛋男人肯定是故意的!自已刚才这么卖力在水中挣扎,喊救命,他居然在桥上抱着手臂看笑话?这下可好了,自已出糗出够了,喝了一肚子水后晕了过去,如此狼狈不堪,他倒好,又一次做了好好先生,卖了个人情救了自已一命!要救怎么不早救啊!
这个小女人生动的一幕在面前闪过,聪慧的、狡黠的、刁钻的、任性的、无助的,令人捉摸不定……“我有时候在想,突然哪一个你,才是真正的你……”他的声音越来越轻飘,眼前苍白的嘴唇就像风中无声舒展的花瓣般风情万千,却又分外惹人怜爱。他曾经无数次努力的想在这张漂亮的面容上搜寻记忆中流昔往日的容颜,可是流昔的容颜却在不断淡去,唯有这双楚楚动人的烟雨双眸留在自已脑海深处,挥之不去。“不要害怕……”他的声音中似有无限的魅惑,抚弄着她的光滑下颌,慢慢低下头温暖着她冰冷的唇瓣,他知道两这片花瓣还快就会在自已的润泽下显露出娇艳动人的光泽。
挟带着清冷涔月光的白色剑光闪过,大理寺卿抱着怀中美人暗笑着轻松避过了这道杀气。那人这么快就忍耐不住了,而且出手还如此毛糙,倒不像是他以往冷静凉薄的性子。
“韩大人,再过几天便是大婚之日,你可是亲自来顾某府上送喜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