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
雅座内,弹琵琶的侍子手一滑,差点生生抹断了琴弦。
喜儿膛目结舌瞪着门外。
刘天宝嘴里的绿豆糕“啪嗒”一声,直接掉落在红毯上。
大龙朝本就好男风,采风阁更是有清倌,其余人只当是哪位有钱的公子哥儿迷上了楼中的小倌,皆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脑袋里一片混沌,龙祁钰从背后死死窟住那人的腰,甚至都未看清他的脸,心底唯一的念头就是绝不让他走。
“你……”
朦胧中听到一个冰冷彻骨的声音掠过耳畔,龙祁钰抱着那人腰的手越收越紧,生怕他一不小心就不见了。
喜儿和刘天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傻愣愣瞅着龙祁钰怀里抱着的人……
那人看样子还未及弱冠,着一袭倜傥的白衣,模样生得几分俊秀,剑眉斜飞入鬓,郎目灼灼,倒也有那么几分尔雅风流的意味。
不过,此时那人正满脸怒容瞪着从背后抱住他的人的手,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称之为狰狞了。
“混蛋!你给我放开!”
那位年轻公子忿忿然推开那两只手,却怎么也挣不开,怒极:“小爷我待会儿非宰了你!快松手!”
楼中顿时有道道诡异的眸光扫了过来。
龙祁钰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就这么紧紧抱住他,嘴里低声嘟囔着:“不准走!我不让你走……”
年轻公子的脸“唰”地变黑。
从震惊中回过神的喜儿和刘天宝连忙上前,对着那正要发作的年轻公子颔首道:“抱歉!我家公子他喝醉了,不是有意要冒犯的!”
背后紧贴着炽热如火的躯体,年轻公子一阵哆嗦,全身的鸡皮疙瘩齐刷刷冒了出来。
想挣扎又挣不开,窟在腰间的手隐隐有越发收紧的趋势,那人只得忍住恶寒对刘天宝两人急急吼道:“我是来找姑娘的,不是来当断袖的!快给我拉开他!!!”
刘天宝和喜儿立马上前,一左一右分别抱住龙祁钰的胳膊,想要将他拉开。
“公子,快放开!”
“龙祁钰,你倒是松手,否则待会儿咱们不好交代啊~”
龙祁钰不知哪里来的蛮力,喜儿和刘天宝两人使出全力竟拉不开他。
眼看那年轻公子的脸色越来越沉,足以媲美东厨里那口大铁锅的锅底,喜儿心底一阵颤抖,使出吃奶的力气拽住龙祁钰的手,“公子,你倒是松手呐!”
“龙祁钰,你再不松手……”看一眼那年轻公子铁青的脸,刘天宝狠狠吞咽下口水。
龙祁钰死里抱住那人的腰,如同一个耍赖的稚嫩孩童,睁着惺忪的双眼瞪着刘天宝,吐出的话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我不放……我……我死也不会放……”
眼前一阵强烈的晕眩,四周的人和物都在不停地打转,龙祁钰手中的动作不禁松了些。
瞅准这个机会,刘天宝和喜儿忙将龙祁钰拉扯开。
那人好不容易挣开龙祁钰,转身看着龙祁钰迷迷糊糊又想要扑上来,怒不可遏地一掌就要劈过去。“死断袖!你真当小爷我好欺负啊!”
“你想干什么?”喜儿眼疾手快,一个箭步挡在龙祁钰面前。
刘天宝扶住步伐不稳的龙祁钰,警戒地盯着那人。
“滚开!”
一手拂开挡在前面的喜儿,抬手就冲龙祁钰的脸颊狠狠挥下――
“你大胆……”刘天宝正欲呵斥他,在看到那人身后的人后立马闭嘴。
喜儿被那人方才一掌推开,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好他及时扶住了柱头,才不至于狼狈跌倒。
想起龙祁钰目前的处境,正要起身去拦住那人,就看到一双片绣着墨竹的衣袂翩然落入眼帘内,喜儿的动作猛地滞住。
慢慢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张看不出喜怒的脸,那人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紧皱的眉头让喜儿心中直哆嗦。
“呼”衣袖带起的冷风掠过耳际,那人的手眼看就要落在龙祁钰脸上,却在距离只有一寸时生生滞住!
“哪个混蛋敢拦着我……”被人突然打断,那人怒极攻心,恶狠狠转过头看住那攥住他手腕的人,“看小爷我不劈了……你……”
剩下的话语在看清楚那人时,戛然而止。
“王……”双腿一软,那人‘噗通’跪倒在地上,再不敢放肆。“王爷……”
来人正是被几名贴身侍卫跟着的安豫王,龙裕。
默然收回手,龙裕几步走到龙祁钰面前,看着他瘫软着身子靠在刘天宝身上,脸上表情不变,眼中掠过一抹凛冽的寒意。
刘天宝吓得慌忙避开眼,不敢再看。
他连他老爹都不怕,可就是怕这个安豫王。
龙裕只是看了一眼刘天宝就匆匆收回了视线,对着慌忙跟来的老鸨说道:“去端一盆冷水来。”
老鸨早已被吓得胆战心惊,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水?”
龙裕并未再开口,替他回答的是跟在他身后的一名侍卫,冷然喝道:“王爷吩咐你的事情还不快叫人准备!”
老鸨立即噤声,忙冲一名随行的奴婢吩咐道:“快去端一盆冷水进来!”
雅座里一片死寂的沉默。
刘天宝扶住晕晕乎乎的龙祁钰,心虚的低着头。
喜儿不时小心翼翼瞅一眼龙裕,再看看龙祁钰,满心担忧。
其他的人则是默默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被周遭凝滞的氛围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婢女很快端进来一盆冷水,龙裕看一眼刘天宝,“你让开。”
刘天宝赶紧扶着龙祁钰在桌旁坐好,在龙裕的冷眼注视下慌忙跳开。
身后的一个侍卫人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王爷,世子他……”
龙裕略略侧首,那人立即噤若寒蝉。
龙裕接过婢女端进来的水,直接走到龙祁钰面前,“哗啦”一声将水全部泼在了他脸上……
“王爷!”
“世子!”
雅座内的人都被这一举动惊呆了。
喜儿欲上前看看龙祁钰,却被龙祁钰一个凌厉的眼神喝住:“谁都不准扶他!”
冰冷的水迎面泼下,且是在寒意还未褪尽的夜晚,龙祁钰狠狠一个激灵,醉意刹那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用力抹去脸上的冷水,龙祁钰错愕的看着来人。“父、父王……”
将水盆扔到桌上,龙裕看着大梦初醒般的龙祁钰,扬声道:“钰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脑海中隐隐闪过一些片段,龙祁钰后知后觉瞥一眼跪在地上的白衣公子,怔怔看着自己的双手,他方才……
眼神一凛,龙裕提高语调,冷然道:“若你想要这般自甘堕落,今后你就不要再回王府!”语落,他霍然转身,几名侍卫忙跟上去。
走到门口时,龙裕的脚步一顿,声音乍听漫不经心,却带着几分凛冽,“我不管你闹什么性子,总之,你今日给我清醒了再回来。”
说罢,不等龙祁钰回应,便拂袖而去。
安豫王世子龙祁钰醉酒闹采风阁的事情,很快就在龙城传开来。最初听闻这消息,眉儿一口水当场喷到了饭桌上,被一干婢女和奴才狠狠剜了好几眼。
相较于眉儿的激动,沈容和却是平静得多。
刚刚将一阙《将军令》的开头写上,沈容和讶然挑眉,“哦?还有这样的事儿。”
眉儿好不容易顺过气来,绘声绘色继续讲下去,“可不是吗,听说那夜回去世子在书房外跪了三天三夜呢。”
沈容和手中的笔慢慢停住,“是王爷罚他?”
“我听说不是的。”眉儿蹙起眉,“听说是世子殿下自己坚持要罚自己的,好多人劝都劝不听他。公子,你说世子是不是这里……”
指指脑袋,眉儿眨巴着眼睛问。“有毛病了?”
“尽胡说八道。”沈容和睇他一眼,接着写那首未完的词。
眉儿吐吐舌,绕到沈容和的书桌前看他写字,忽又记起方才听到的另一则消息,忙道:“对了,公子,今日里皇宫里下了圣旨,将琅华郡主许给世子了!”
沈容和拧眉,眼底有一抹沉黯悄然晕开,沉默许久才道:“我知道。”
他不仅是知道,这赐婚还有他一半的缘由。
没有注意到沈容和的异样,眉儿撇撇嘴,“那公子应当也知道另外的事情了吧。世子也真是的,刚刚接到赐婚,马上就跑去请求出战塞外……”
“啪嗒!”
沈容和一时没有握紧笔,毛笔掉落在桌上。
“他要去塞外打仗?”沈容和捡起笔,状似不经意的问道。
“是啊,而且明日一早就出发。”
眼前闪过前几日那人受伤的眸光,还有那挂满水榭的红灯笼,沈容和一时间心头五味参杂,恍惚了一阵子才晒然笑了笑,“这样啊……”
手中这笔,却是无论如何都下不去了。
耳畔,不知是谁喟然叹息。“这又是何苦……”
却不知在说谁。
西风乱,白马萧萧踏歌去。
散不尽,眉弯许多愁。
元和七年,春,景乐帝下旨将蒙古王女儿,当今琅华郡主许给安豫王世子龙祁钰。
同日,龙祁钰主动请战独自率大军远征塞外,帝欣然应允。
同年五月,沈容和通过国子监评考,正式入朝,官拜正六品内阁侍读。
同月下旬,秦观通过禁卫营考核,升入禁卫营副军都尉。
暗潮汹涌的朝堂,开始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