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提斯才刚把资料放好,就听见了的号角声,他从书架上拿出一本厚重的书,压在资料上以免滑落,然后急匆匆地从船舱里小跑出去,回到了自己的岗位。
他站在甲板上,抬头看了眼天空。万里无云。
号角声结束的时候,船队也终于彻底地驶出了码头,借着清晨在海面上呼啸的风,全速向大海的深处进发。
天空与海面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的平静,一切都显得十分顺利。在这段时间里,蓝提斯曾两次离开岗位,与其他人一起协助调整过桅杆,等到他第二次回来时,他才根据太阳的偏离,发现了整个航向的变化。在船帆再次鼓起之后,船队正向着西南方前进,而不是像之前他所知道的那样向着北边,而安德烈给他看的那张纸上也没有说明具体去的是什么地方,这使他刚刚安分了一段时间的好奇心又膨胀了起来。
他悄悄地用左脚蹭了蹭右脚的脚踝,显得有些坐立不安。他觉得他可能是这个船队创建以来唯一一个没有搞清楚航行的目的地就听从着命令到处忙碌的船员了。
虽然作为一个并不那么重要的小水手,他其实没有什么必要知道船队究竟要去哪里。
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解决完午餐的另一组船员过来换班。蓝提斯脱离岗位后,几乎是小跑着去了餐室,迅速寻找到罗福斯后拽着他就坐了下来。
“嘿,嘿,伙计,我还没拿到我的午餐呢,你做什么?”罗福斯屁股刚沾到座位就又跳了起来,小声嚷嚷着。他当然可不能像那些海盗船上的水手一样,张着嘴骂人似的吼叫。他要是那么做,估计还没见着安德烈辩解几句,就被其他的水手直接踹下船去了。
蓝提斯似乎也觉得他有些太心急了,于是他站起身,快速地拿了两份餐点回来,放在桌子上,最后才重新坐下来,“兄弟,我怎么记得你前跟我说我们是去北边的一些国家?”
“正常情况下来说应该是这样没错。”罗福斯点了点头,“有什么问题么?”
“哦!没什么大问题,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我们船队现在是在往西南方向行驶。”
“嘿!小家伙观察得真仔细。”罗福斯笑了两声,从盘子里插起两片蔬菜叶子塞进嘴里,“可能是之前没跟你说清楚。我们要去的第一个国家,是位于西班牙西南方向的萨阿德,从萨阿德往回行驶,到葡萄牙。抵达了葡萄牙后,我们会绕过整个葡萄牙和小部分的西班牙城市到北面,最后到苏格兰。”
“这样啊。”蓝提斯做了一个明白了的手势,“害得我还紧张了好一阵。”
“紧张什么?”
“以为我上了贼船。”蓝提斯玩笑着说。
“要是连我们特兰迪亚号都是贼船,那整个西班牙就都是海盗了。”罗福斯大笑道。
解决了午餐和过剩的好奇心之后,蓝提斯再次按部就班的开始了工作。
这次出航所带的货物比之前几次要多上好几倍,但无论多多少,蓝提斯所需要负责的也就只是这一块区域,他甚至只需要清点这之中的一半就够了。
晚上的时候,他照例去甲板上闲晃,也像往常一样,照例碰见了安德烈。
“安德烈先生。”蓝提斯走到他的身边,打了声招呼。
在昏沉的夜色里,借着船舱里微弱的光,蓝提斯看见安德烈闭着眼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您还好吗?”
“没事。”安德烈睁开眼睛看他,“明天海上的气候会变得很差,早上不要吃太多东西。”
“......您是在担心我会晕船?”蓝提斯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说句实话,我以前从不晕船,上次遇见暴风雨,也只是有点头昏而已,应该不至于呕吐......所以您完全不用担心我会弄脏甲板。就算要吐,我也会到船边上去的。”
安德烈再次点了下头,视线投向平静的海面,不再说话。
蓝提斯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深海。现在的海面一片寂静,连被微风抚起的海浪都温柔委婉,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要变天的样子。蓝提斯想。但小时候总有人说,在风雨来临之前,海面总是格外平静。
“先生,您,或者说您和亚文先生,到底是怎样知道气候的定向的?”蓝提斯望了一眼布满了星辰的天空,“我的意思是,我们的附近明明没有任何乌云,连星星都看得很清楚,一点都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很多种方式。”安德烈说,“气流走向,海面的情况,和动物的反应。亚文会根据这些推断出未来的天气。偶尔也会有不准确的时候,但通常不会相差太大。”
“这真不可思议。”蓝提斯的目光依旧在四下张望,虽然在这一片黑暗里,除了漫天的繁星之外,他也只能看见停在附近的其他船只而已。
安德烈用鼻音应了一声,他默不作声的看着前方,就如同往常那般,仿佛在注视着远方那片遥不可及的神秘海面。他沉默着,然后伸出一只手,放在蓝提斯的头上,迫使他的目光转向正前方,“仔细看。”
“什么东西?”蓝提斯眯着眼睛,在前方的黑暗里寻找着。
在盯着看了一会儿后,他才发现前方仿佛一颗颗小流星一样飞掠过去的光点。
“那是什么?”
“飞鱼。”安德烈说,“一种能在海面上短时间滑翔的鱼类,你能看得见他们,是因为他们身上的鳞片在反射我们船上的火光。”
“我们应该还没有离开西班牙多久吧?”蓝提斯惊讶的问,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发自内心的兴奋情绪,“为什么上次航行的时候没看见过?”
“并不是经常能看见。”安德烈回答道,“可能是因为最近靠近陆地的海水水温比深海域要温暖许多,所以才能在这么近的海域看见它们。”
“我也是在海边的城市里长大的,”蓝提斯说,“但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连续这么久都在船上,或者说海上......这真是太棒了。”
“嗯。”
蓝提斯注视着那群偶然从他们船边经过的飞鱼,一直到它们一个不剩的从他视野里消失,将海面重新带回沉默里,渐渐地平静下去。
船舱里又暗下去了几盏灯,已经连海面都不怎么看得清了。
“能在晚上看见这些小东西,真是件有意思的事情。”蓝提斯小声地说。然后他安静了一小段时间,“先生?”
“什么?”
“您今天好像不怎么想把我赶进去啊。”蓝提斯说着,笑了一下,“嘿嘿,开个玩笑而已,您千万不要在意,千万不要把我是您的船员这件事想起来......好吧,我是想问,您当初是为什么要出海的?”
安德烈像是思考了一会儿,才说:“继承家业而已。”
“您的家人也是在海上从商的吗?”
“是的。”安德烈转了个身,背靠着船边的护栏,“我父亲以前只在西班牙境内做生意,一直到西班牙的航海业发展起来以后才买了艘船。”
“后来您就接手了他的生意?”
安德烈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只是那艘船而已,商队的人员全部被我换掉了。”
“为什么?”蓝提斯疑惑地问。
“我不愿意罢了。”安德烈冷冷地说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没有任何的波动,连眼睛里的神采都仿佛融入了夜色里,像是将整个世界杜绝在了身外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蓝提斯看出了神。
然后他很快反应过来,支吾了一下,小心地问:“可是他们是您父亲的船员不是吗?”
“是。”安德烈没有否认,“但是论年龄,他们算是我的长辈,利奥维斯家里很注重这些,所以首先以我个人的角度来想,我都不应该再任用他们。”
蓝提斯看着他,聪明的没有接话。
“其次,他们跟着我父亲工作了这么多年,几乎是看着我和凯瑟琳长大,”他慢慢地说,“个个心高气傲,你觉得他们会发自内心的听从我的命令吗?”
“......好像的确是这样。”蓝提斯点头表示赞同,“那您现在的这些船员,都是怎么找来的?”
“刚开始的时候,是凯瑟琳在市场和酒馆里找来的。然后我再带出去,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后,该留下的留下,不该留下的就离开。后来生意做大了之后,就不需要我们再刻意去寻找了。”安德烈说到这里,看了他一眼,“也有像你这样,以特殊原因上船的。”
“上帝啊!什么叫‘像我这样的’?”蓝提斯莫名的觉得有些委屈,“明明罗福斯也是以特殊原因上船的啊。”
“跟你没有可比性。”安德烈似乎觉得他这表情有趣得很,于是他的神情也不像刚才那么严肃了,“东西还在吗?”
“当然。”蓝提斯拍了拍胸口,“这小玩意儿现在可是我的命根子,露馅了的话我估计也就完了,您也知道的,不是吗?”
安德烈点了点头,好像不太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好吧,先生,我知道,我其实欠您很多,光是愿意帮我隐瞒这件事,您就已经是我的恩人了。”蓝提斯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是说真的,抱歉,之前一直都没有正式的感谢过您。”他腆着脸,将手放在胸前,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谢谢您,为所有的事情。”
安德烈淡淡地看着他,听到他这几句发自内心的话,也没有露出任何多余的表情,一直到他说完之后,才点了点头,“行了,回去睡觉吧。”
“好的,先生。”蓝提斯笑着鞠了一躬,“我知道我得休息好,不然明天要是晕船,可就太糟糕了。”
他说完,将衣领往脖子那儿拢了一下,往船舱的方向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