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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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丰王朝滕风远最不喜欢的一座城,应该是景城,倒不是他不喜欢景城的文风俗,而是,那里,蓄满了他的失望与落寞,抛弃与背叛,他几乎没有勇气再回头把当年景城发生的一切再回望一遍。

最开始来到景城时,聂风远也是满怀希望,等找到梁花逸那刻他心花怒放,但兴奋只有一瞬间,而后,留给他的只有无尽的失望和伤心。花逸从来没有把说过的话、发生过的事放心上,她的心里有一个男,但那个男的名字不叫聂风远,而叫司空骞。

大凡呆子,都是不动情则已,一动情就痴心不悔,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聂风远就是个痴情,任凭肖承怎么劝都劝不动。他打听着花逸的喜恶爱好,为了和花逸说一句话,弹一首曲子给花逸听,景城一条街一条街找她,她租住的院子门口等她一天又一天,只等来一句:“聂风远,不是喜欢的类型,一点都不喜欢。”

聂风远只能讷讷道:“花逸,真的喜欢。”

可惜梁花逸没听见,因为她已经转身跑远。

景城是个繁华之地,城东的方家堡颇有威名,算得上雄踞一方的大门派,适时方家堡堡主七十大寿,聂风远的父亲和兄长来此贺寿,一家团聚此,父亲聂占见到二儿子却没有好脸色,“半年都不回家,越来越不像话。”

寻找花逸半年,聂风远一直都瞒着家里,常写信回家说和花逸外面游玩,不然找不到这码事让家里知道,打死聂父也不会让梁花逸嫁进门。挨了父亲的训,聂风远只能低头任其数落。

聂父又问:“提亲提好了没?”

一个谎要用一百个谎来圆,聂风远只能答:“好,好了。”

聂父心底根本就不赞同这门婚事,心里仍思忖着挑点毛病,让那姑娘做个妾,以后好给聂风远寻个合适的家联姻,也不枉费养了聂风远二十年,不容置疑道:“把那姑娘带过来看看。”

聂风远找不到理由搪塞,只能做最后的挣扎去找花逸,花逸被他缠烦了,冷冰冰地吼他,“不喜欢,从来都不喜欢,不会跟去见的家,不想听那些破曲子,看都不想看见。”

“喜欢的要武艺高强,看看,百无一用是书生,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还来缠着做什么?”

……

花逸满脸厌烦,说了不少伤的话,最后几乎差点要拔剑,“聂风远,告诉,再跟着,就对不客气了。”

说完毫不犹豫地转身,一溜烟地跑掉,连个背影都没留给他。

聂风远呆呆地站原地,胸腔里似乎有东西碎裂,痛到了极点。

明明是六月大热天,他却全身都冷,那天他都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回住处,见到聂父,他又回了魂,“爹,想学武功,教行吗?”

聂掌门似乎有点莫名,“怎么突然想学武?年纪不小了,学武有所不便,再说,和娘都希望家里有个雅,吟诗作画,弹琴看书,们觉得现挺好。”

从小到大,父母都是用这个理由来敷衍他,聂风远从来没质疑过,但受到心上打击的聂风远这回却铁了心,央求道:“可还是想学武,再难也会努力。爹,如果忙没有时间,那让教头教好了。”

聂掌门却发了火,黑着一张脸骂他:“学什么学?好好弹的琴就行了。”

聂风远失落到极点,他爱的女只爱武艺高强的男,偏偏他还不能学,要多无奈有多无奈,几乎差点病倒。

那晚他不想回家,也不能再去找花逸,一个浑浑噩噩走到僻静处,一位须发半白的老者不知从哪里突然跳出来,他打量聂风远半晌,自言自语,“像,真像,长得真像爹。”

聂风远那时连受打击,像失了魂魄一样,也不管这老头从那儿跳出来,仍是直愣愣朝前走,却被老者拦住他的去路,“知道聂占为什么不肯教武功?”

聂风远抬眼看着他,失魂落魄不言语。

老头自问自答,“因为聂占根本就不是亲爹,所以他不愿意教。”

谁被说不是亲生的都会生气,更何况心情不好的聂风远,他怒视老头,“乱说。”

老头一双眼闪着精光,从头到脚打量他,甚至上前捏了捏他的肩骨,直到聂风远觉得他是个疯子,打开他的手,“干什么?,今天心情不好,走开。”

“筋骨不错。”那老头笑起来,“亲爹不是聂占,而是武艺雄霸天下的滕雷,老夫已经查得清清楚楚。娘原本叫贺灵萱,十九岁给滕雷做了侍妾,怀孕后却跑掉,那时滕雷正好被各门派设计追杀,也没顾得上她。她后来改名换姓跟了聂占,缩枭阳派不敢露面,害得老夫查了多年,差点以为她死了。”

他捋了捋胡须,灼灼地看着聂风远,“是丙寅年四月出生,时间上也对的上,所以是滕雷的儿子,不会错。”

聂风远觉得滕雷这名字有点耳熟,不过他不太关心江湖中事,一时没想起滕雷是谁。饶是文质彬彬的书生,也接受不了别他面前恶意造谣,书生礼仪全失,“哪里来的老头子?胡言乱语。”

那老头也不生气,还继续:“老夫乃穿云教七大长老之一,当年也曾受父亲救命之恩,可以称呼古长老。穿云教是由滕家百年前创立,教主一位本当由滕家执掌,但父亲太去世得突然,没有定下继承,导致教务混乱,心不齐。老夫寻滕家子嗣多年,总算老天有眼,还有一脉尚间,既然想学武,不若回穿云教……”

“这个老头乱说!”聂风远打断他,穿云教聂风远印象之中就是杀不眨眼恃强凌弱的魔教,他想起滕雷是谁,就是二十年前杀害枭阳派众多弟子的魔头,聂风远气急,吼道,“要发疯去找别,不要乱编排……”

聂风远不愿意跟传说中的魔教扯上关系,转身就跑,“疯老头,离远一点……”见那老者跟着他,他大喊大叫,“来啊,这里有个疯子……”

远处有经过,聂风远忙朝那边跑过去,挥着手喊。

古长老见多,没再追上来。

当年滕雷被各大门派联合设计所杀,穿云教没了主心骨,二十年来内乱不断,想当教主的有几个,但谁都不服谁,穿云教处分裂边缘,古长老为穿云教鞠躬尽瘁多年,不愿意见到分裂的局面,若论起这资格,自然是滕雷的儿子最有资格。是以他盯上了聂风远,趁着聂风远落单时,又悄悄去找了他。

聂风远见到他就跟见到鬼一样,完全不听他说什么,拔腿就跑,“疯老头,别来缠着。”

聂风远只当自己遇上了一个胡言乱语的疯老头,他一点都不信他,也没把对方的话放心上。他只念着梁花逸不喜欢他的这个事实,茶不思饭不想,气得肖承有两次拿着刀想去把梁花逸砍了。

可聂风远怎么也想不到,两天后那老头所说的一切被确认为事实。

事实被展现的一刻,鲜血淋淋,带着锥骨之痛。

所有的冲突都同时爆发,即将过寿的方堡主被杀害书房,凶器是桌上切西瓜用的长刀,一刀正好捅心脏上,顷刻间毙命,同时,方家祖传的藏宝图不知所踪。

祝寿的气氛消弭殆尽,方家堡一下子笼罩阴郁的气氛中,翌日方家堡所有都聚集前厅,扬言非要查个水落石出。

有哀叹,有惋惜,有义愤填膺,有看着聂风远叹了一句,“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像聂掌门,倒是像……像……当年的魔头滕雷。”

说话的正是梁谷仓,当年他的父兄被滕雷所杀,连三岁的儿子也没能逃过厄运,滕雷虽然死了,但梁谷仓依旧不解恨。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咬牙切齿,盯着聂风远死死地看。

聂风远觉得很无辜,他根本就不知道滕雷长成什么样,但最近频繁听到这个名字,心里莫名烦躁。

梁谷仓的话说得并不大声,但周围的的目光都看了过来,有打圆场,“长得不像很正常嘛。”

聂占面色沉了沉。

梁谷仓似乎想起什么,问聂占,“听说令公子不足月就出生,不知是否有这码事?”

聂占不悦,“梁庄主什么意思?”

“只是问一下。”梁谷仓口上如是道,目光却仍聂风远身上,“令公子相貌既不像聂掌门,也不像聂大公子,聂掌门难道没怀疑什么?”

滕雷当年杀过多,毁了不少门派宝物,恨他恨得牙痒的不止梁谷仓一个,梁谷仓此话一说,周围的目光变得十分微妙,话题一下子从方堡主的死变为聂风远的身世,以及聂占是否被戴了绿帽子。

聂占胡子都抖起来,“,们……”

“爹,被骗了,”坐旁边的聂弘归开了口,他咬了咬牙,“他真的不是亲生的,爹,柔姨骗了。”

“说什么?”聂占似乎大吃一惊。

“也是来景城前一天晚上听到柔姨自言自语才知道,这些天一直犹豫要不要告诉,”聂弘归满面痛心疾首,“毕竟这么多年都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弟弟,但现方堡主出了事,实不能昧着良心掩盖此事。柔姨当年和魔头滕雷有染,他就是滕雷的儿子,而且,……昨晚看见他从方堡主房中慌慌张张出来,当时也没当一回事,后来又看到他跑到后山和一个老头说什么……如果没猜错,那老头应该是穿云教的长老……”

“没有,”聂风远叫起来,他昨晚的确从方堡主出事地点附近经过,但隔得老远,“昨晚也没见过什么老头!”

“怎么可能?不……不可能……”聂占捂着胸口,似乎要气晕过去,聂弘归慌忙跑过去,“爹,爹……”

作为兄弟的聂弘归出来指证,众哗然,目标全都对准聂风远,“这个凶手,有其父必有其子,滕雷杀了那么多,居然跟穿云教混一起,杀夺宝……”

“没有,什么都没做,”聂风远大声争辩,“爹,不是那样的,说句话啊……”

聂占撇开了眼,“不要叫爹,怎么养了这个混蛋!”

聂占一副受到重大打击的样子,大义灭亲道:“老夫也是被所蒙骗,这个孽障杀夺宝,就交给各位处置。”

聂风远被拖了出来,拳头像雨点一样落身上,他还看着聂占的方向,“爹,没有……救……”

没有救他,聂占消失拐角,都没有回头看一眼。聂弘归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跟着父亲聂占离去。

往日被赞许风度有家的枭阳派二公子,忽然变成心如蛇蝎的恶魔,成了被喊打喊杀的对象,父债子偿,何况聂风远还杀夺宝?

花逸来到方家堡,是因为听说这里有热闹看,等她看到被群殴的聂风远,心下诧异,怎么会是呆子?

那些似乎不急于杀他,或拳打脚踢,或用鞭子抽,更多的是折磨羞辱他,花逸听到他惨烈的叫声,忍不住叫了出来,“他干了什么,们要这么打他?”

旁道:“他杀了,抢了方家堡祖传的藏宝图递给穿云教,该死!”

饶是旁把事情描述得绘声绘色,花逸也不信,呸,呆子会杀夺宝,还不如说母猪会上树呢?她争辩,“不可能,聂弘归污蔑他!”

“聂大公子大义灭亲!”那称赞聂弘归的高风亮节,又唾骂聂风远:“他是滕雷的孽种,有什么事情干出来?”

花逸气愤,“他爹干了什么跟他有什么关系?以前们不知道他亲爹是滕雷的时候,都说他是文质彬彬的公子,就因为一个身份,就否定他整个,怎么可以这样?”

花逸言词过于激烈,周围几个全都转头看着她,满脸凶相,有拔了刀,“居然向着滕雷的孽种?是不是穿云教的?”

几个恶狠狠地盯着她,花逸一下子怂了,“不。不是,是鸿华山庄的,只是,好奇。”

花逸是个怕死的,不敢和众作对,缩着脑袋缄默不言。被群殴的聂风远看见了她,眸色复杂,他只是盯着她,嘴唇嗫嚅似乎想说什么。

花逸撇开了脸,似乎不敢看他,而聂风远的目光很快被别阻断。

但聂风远凄厉的喊叫声回荡花逸耳边,花逸听不下去,也看不下去,赶紧走开,心头哀叹一句:呆子,命真不好。

聂风远被倒吊了起来,彼时斜阳西沉,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那几个打他的骂着难听的话,似乎如此可以荡尽当年被滕雷欺压的无奈,梁谷仓从旁边拿起一把剑,带着狰狞地笑一下一下开始划聂风远的脸,血顺着聂风远的脸颊流下来,染了一地。

而枭阳派的全都缩房间里,一个都没有露面。

聂风远还不甘心地低喃,“没杀……没有……爹,救……”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斜阳的余光落他面上,晃得他睁不开眼。

突然“砰”的一声响,院子里之前为了办寿特地架起来的高架缓缓倒塌,直直压向对面的房顶,众尖叫着躲开,恰此时,肖承从旁边的屋子直直飞向聂风远,手中刀一挥,划断吊着聂风远的绳子,挟着就跑。

他趁着众还未反应过来,带着聂风远跳出方家堡,直直落外面事先准备的马匹上,一鞭打马臀上,马儿扬蹄而去。

其余显然没料到有会劫走聂风远,但不多会就反应过来,纷纷找马追上去。

花逸之前出了方家堡,外面晃悠,就见肖承狠抽马鞭带着山间逃窜,后面远远传来追兵的喧闹声。看到肖承快过一座吊桥,花逸跳了过去,肖承愣了一愣,狠狠地瞪着她,手中刀握得更紧。

花逸朝他喊:“快走啊!”

肖承从桥上跑过去,花逸拔出腰上的剑,对准吊桥基木狠狠地砍下去,口中喊道:“往西走,绕过这座山去河边,西沙坪边上有一艘船,快走。”

那吊桥用铁链串好,分外结实,花逸用的又是剑,两下过去手震得生疼,再运足真气,又砍下去。等两根基木断裂,花逸的剑也卷了边。

吊桥坍塌,追兵只能望着深深的沟涧捶胸顿足。

花逸已经跑了,寻了条崎岖的近道去了西沙坪,肖承也才刚刚到达此地,正把聂风远抱到船上,肖承不够相信花逸,恶狠狠地看着她:“就是们鸿华山庄把他害成这个样子,为什么又要帮们?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花逸顺口道,“被呆子缠得烦了,不想再看见们。”

肖承盯了她看,他一直觉得梁花逸是个骗子,怕她出卖他们,“怎么会备一条船?”

“司空大侠说他喜欢泛舟河上,斜阳时看日落垂金,夜晚吹风纳凉,就买了一条船。”花逸把船上自己的衣服拿了出来,“爱信不信,爱走不走。里面还有些干粮,顺流而下可到江东。”

肖承不待见梁花逸,但此时肯帮聂风远的只剩她了。聂风远受了重伤,额上的血流进了他眼睛,双眼迷成一条缝,他拉住了花逸的衣角,低低道:“花逸,没有杀。”

“知道。就这样能杀什么?呆子,爹是谁不重要。”花逸看不下去他那张鲜血遍布的脸,微微转开头,“走吧,走得远远的,以后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希望不要被找到。”

“相信的,对不对?”聂风远还拉着她的衣角。

“只是觉得做不出来这种事,呆子,不要误会,今天只是顺手帮一把,才没有肖承那个胆量去劫,当然也没那个本事。不喜欢,对一点意思都没有。”花逸掰开他的手,抽出自己的衣角,她跳下船,“其实当初是看上的钱才救的,顺便色了一把。不说再见了,走了也清静,以后自求多福。”

“花逸,……”聂风远眉心紧蹙,他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嗫嚅着,却到底没有说。

花逸没再回头看他,解开船头缆绳扔回去,肖承拿起长篙用力一撑,船缓缓离开岸边。

花逸亦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跑去,身姿翩然,动作迅捷。

聂风远还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夕阳只剩下一点,天空变成灰白色,河边两岸的树影变得朦胧,而花逸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花逸一直以为,聂风远她的生命只是匆匆的一名路客,她不知道聂风远去了哪里,当然,她也懒得去考虑这个问题。

又过两年,她已经和司空骞出双入对,也几乎都要忘掉聂风远这个的时候,穿云教又渐渐壮大起来,听说已经平了内乱,换了一名新教主,他因为被毁了容常年带着一张鬼面面具,出手狠辣,名叫滕风远。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只能更两章,不过分量还是很足,一万字,觉得分成三章实在没意思。

谢谢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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