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并肩

江南的秋总是格外短，夜里落了场大雨，待天明就刮起了号召着冬日到来的凛冽北风。饶是如此，染青练完一套剑法额上还是沁出了一层薄汗。

“热水已准备妥当，小姐快些沐浴吧。”本就天寒，汗水被冷风吹着更是容易着凉。见她收了势，苁蓉连忙上前说道。

“恩。”

沐浴梳洗之后，染青换了身稍厚些的衣裳便往主院而去。因着江南宅子里住着的就他们四个主子，每日用膳都是在一处。才跨进院门，就见老管家步履匆匆的走来。见到染青，他停下脚步行了一礼后道。“小姐，安乐郡送供奉的人到了。”

供奉？染青挑眉，年初之时项回予就下旨收回了她安乐郡主的封号与封地，又何来供奉之说？她转头对苁蓉道，“你与夫人说一声，我去见见来人。”

“是。”苁蓉应声，快步离去。

染青跟着老管家来到前厅之时供奉已将前院堆得满满当当，还陆续有人在往里搬。她一眼认出了那指挥搬运之人，正是她曾经在安乐郡亲手提拔的吴博。“管家，早膳可有备？”

“回小姐，已吩咐厨房张罗了，一会儿就能摆上。”老管家素来周到，见安乐郡之人这么早过来，便让人准备早膳。

“摆一桌在花厅。”染青说着转向注意到她到来正要行礼的吴博，“你跟我来。”

“是。”示意副手仔细注意着供奉搬运，吴博提步随染青去了花厅。

不知是否错觉，染青觉着这吴博面对自己倒比几年前在安乐郡时更加恭敬了。两人分宾主落座，染青开门见山。“安乐郡守此来所为何事？”

似是没有想到她这般直白，堪堪落座的吴博稍顿了顿才再次起身，对着染青郑重的一揖到底。“小姐之恩吴博从不敢忘，您永远是安乐郡之主。这是此次供奉的礼单，请您过目。”

他说的诚恳，然而染青依旧不为所动，更没去接那摞厚厚的单子。慢条斯理的啜了口清茶，正好膳食也陆续摆了上来。她抬手示意吴博再次落座，“吴郡守先用膳。”

“是。”这顿早膳吃得吴博颇有些如坐针毡的味道，想着此番来意他心中更是忐忑。好不容易用完了膳，就听吴博主动开口道。“不瞒小姐，臣此来，一是缴供，二是有一事相求。”

“哦？”染青挑眉，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这两年北地中原四方割据，战事频发。安乐郡位居西南，幸得偏安一隅。然，蛮族狡猾。料定朝廷无暇顾及，近半年来频频在周围滋事。”吴博皱紧了眉看向染青，苦大仇深的模样。“安乐郡百姓深受蛮族滋扰，然我无能，安乐郡兵力又极为有限，始终不能将此毒瘤铲除。遂大胆来求小姐与您的亲兵再往一趟安乐郡，带领我安乐郡兵士剿灭蛮族，还我安乐郡百姓一方安宁。”

项回予虽下旨收回了染青的封号与封地，但私兵却不是项回予想收就能收回的了。先有嬴家起兵，一路从西北打到了京畿。其后夺位失败的二皇子三皇子投靠母族安家军，占据了东北。再又有云沉后来居上，联合云氏旧部轻松占领了东南。原本一统的天下转眼间化为了四份，皇帝的旨意早不似从前威严。染青的私兵除了分派于各地或打探消息或执行任务的，其余化整为零来到了江南郡。对此，项回予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自流了。毕竟，如今局势紧张，人才难得。他有许多地方要倚仗苏秉文，也不能将他亲妹妹得罪太过。这本也不是什么秘密，吴博稍稍查探便知晓了此事这才有此一求。

说起来这一年半以来，无数英杰借着中原大地风起云涌之势崭露头角。其中，最为人称道的便是苏家三子。朝廷有苏家大郎苏秉文，能思善谋，屡出奇策，以一人之智止住了赢家军进军京畿的步伐。赢家军则有苏二郎和苏四郎，骁猛悍战，有勇有谋，兄弟联手带领一支奇兵一路打入东北腹地，连下七城竟无一败绩。

等了半晌不见回应，吴博微抬了头，正对上那双仿若洞穿世事的黑眸。他心下一突，就听那人终于开口。“云家军既能一路为你等保驾护航，想来也是不介意为安乐郡百姓除害的，又何须我多此一举？”

“这……”吴博叹了口气，他自认一路上已经极尽所能的隐蔽却还是被看穿了。“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小姐的眼睛。”

在吴博用早膳的短短时间内染青就将事情分析的七七八八了。云家军自一年前占稳了东南之后就没再有扩张的意思，反而老神自在的休养生息起来，仿佛十分满足于在东南富庶之地做个土皇帝。但染青明白，云沉的野心绝不止于此。多番打探下来倒也教她发现了些蛛丝马迹，那人竟然避开了波谲云诡的中原北地反而将手伸向了西南。以云沉的手段加上云家军的实力，一年的时间足够其掌控西南。而现在吴博突兀前来，由不得她不联想。

而染青所想也的确是事实，西南之地本就因蛮族之祸与云家军颇有渊源，比起朝廷，西南百姓显然对数次成功为他们大败蛮族的云家军更为崇敬。再略施手段，不过半年时间整片西南就悄无声息的尽数落入云沉手中，其中当然也包括了安乐郡。西南既已入手，接下来要谋划的自然是北进。如此一来，江南郡的问题就变得棘手起来。

云家军说是占据东南，但却偏偏绕开了最为富庶的江南郡。此举让许多人大为不解，对云家军而言要取江南郡无疑探囊取物，为何那位神秘的云家首领却迟迟不肯出手？对云沉自认十分了解的云赋却知道，他只是不想与身在江南郡的那位苏家贵女对上。然而江南郡不仅是东南最为富庶的一处，更是云家军北进必经之路。若执意绕开，只能翻山。冒险不说，还耗时耗力，且日后补给的运输也是一大问题。为了北进顺利，好不容易重新在云沉身边站稳脚跟的云赋再一次冒大不韪的自作主张了。他得知吴博应命将往江南郡送供奉便暗中联系了吴博，编出了以上理由以期能诓苏染青离开江南郡。只要苏染青离开江南郡，云沉便不会阻止云家军对江南郡出手了。

然而他到底还是太过低估了染青。虽心里感觉异样，但她一直知道云沉放着江南郡不动的原因在于自己。此刻，她不仅猜出了吴博意欲将她诓出江南郡的目的，更猜出了幕后之人。“转告云赋，欲取江南郡，先过我这一关。”

染青到底没有收下那些供奉，吴博灰溜溜的原封不动带走了。而云家军，也到底没有动江南郡。云沉另辟蹊径，亲自带领大军以水路北上。自此，中原因多方僵持而短暂平静的局势再次被打破。

转眼又是两年过去，自苏秉武苏秉谦率领奇兵在东北腹地生生撕开一道裂口之后，嬴家军便大举进攻将安家军打的溃不成军，被端了老巢的安家军最后只得缴械投降。自此，整个北地都落入了嬴家手中。而云家军以水路渡过南北分界的淮河之后便一路势如破竹直击京畿，丞相苏秉文虽有心力挽狂澜，无奈朝中拖后腿之人实在太多，项回予又是个刚愎自用优柔寡断的脾性，终是无力回天。于年初三月，云家军攻破京城，项氏彻底失了天下。值得一提的是，云家军虽夺了京城，但云家首领却坚决不肯登基。云家部众只当他是心在大局，执意要等天下尽归云氏方肯称帝。提了几次均被驳回之后也不再多说，只更加努力的冲锋陷阵出谋划策，以求早日将嬴氏手中的另一半天下也拿下。而离这一天不远了，自一个月前嬴家与云家便将大部分兵力汇聚到怀庸关，各自拉开阵势对峙起来。这场关乎天下鹿死谁手的大战，一触即发。

这两年来外头战火频频，江南郡却仿若世外桃源，奢侈的享受着安宁太平。这日，整个王府老宅张灯结彩，处处洋溢着喜气。王乐蔓因当年亲娘谋害婆母的丑事而受累，婚事颇有些艰难。几番周折，年过十八才与隔了三条街的齐府少爷定下了婚事。今儿，便是两位新人大喜的日子。染青随家人一道来了王府道喜，只是这么多年下来她始终没能适应女儿家的应酬，与王氏报备一声之后就在花园中寻了处清静些的地界闭目养神。

“这王乐蔓总算是嫁出去了，可惜啊，嫁了个破落户家的少爷。”

“都十九的老姑娘了，还指望结什么好亲事不成？所以说，女儿家结亲该趁早才是，”

“说起来，王家那位金贵外孙女儿也快十八了吧。”

“可不是，整天冷冰冰的样子，怪不得到了十八还无人问津。”

女人尖细的话语传入耳中，染青皱了皱眉大步走出。这下子就尴尬了，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妇人微张着嘴瞧着她们方才说嘴的当事人就这样突然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一时忘了该如何反应。待想明白，却只见那人即将转入回廊的一片衣角。

接亲的来了，前头热闹非凡。一番礼节做完之后，新娘子就被送进花轿抬去了夫家。从此，便是另一段人生。王家长辈收拾了怅惘之情正要吩咐开席，却听外头传来比之方才接亲时喧闹百倍的人声。派人出去一瞧，却都愣了。哪来的士兵，竟在他们府门前大声嚷嚷。

待要询问，有一人越众而出。金甲犹带血痕，身上披着的玄色披风更是裂了多道口子，看着竟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大将军。 “苏染青可在？”

那小厮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苏染青可不就是王家表小姐。他赶忙进去通报，而王家长辈得了消息之后也是大惊。军中将军寻染青这个姑娘做什么？众人还在思索，听到传话内容的染青却径自去了前头大门处。

见那窈窕身影一步步走来，云沉的眼神瞬间亮如星火。他灼灼直视她，“以虎符为聘，只求与你并肩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