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家、王家、林家和硕郡王府,这四家人被人串联在一起上折子弹劾,乾隆也不由得眯了眯眼睛,心下生疑。这四家人,若真是团结一气,倒也是股不小的势力。
史鼎兄弟、王子腾、林海和硕郡王五人,均被乾隆下旨写申辩折。王子腾如今不在京中,也没能逃过一劫,只是他远在广西,等这申辩折子送上京,此事怕也早就了了,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下了朝,众人各自回府。林海等人皆愁苦了脸色,有交好的大臣上前安慰。
林海正欲和攀谈的大臣告辞,却有一林家的下人,满脸惶然地冲过来,喊道:“老爷,您快回府看看吧,夫人动了胎气,怕是不好。”
林海一听,脸色剧变,扯着下人的胳膊便匆忙往马车处行去,也顾不得还未与身后的同僚作别,厉声道:“怎么回事?”
那下人几乎快要哭出来了:“奴才也不清楚,是听二门内的婆子说,夫人被贾家的两位夫人给撞倒了。”
林海和下人走得速度极快,不一刻便上了马车疾驰而走,他们说话的内容,也仅是断断续续地叫位置离得近的人听了一耳朵。
与此同时,相同的一幕也在国子监发生了,林墨i顾不得跟先生请假,匆匆赶回,留下身后悄声议论的同窗好友。
林海和林墨i前后脚到了家,顾不得其他,匆匆进了正院。
林墨i到底年纪大了,并未进内室,只在外间等消息。林海则直接冲进了内室,扑到夏清莲的床前,紧张地问正在给夏清莲把脉的白胡子大夫:“大夫,我夫人没事吧?”
夏清莲的脸色很苍白,微阖的眼透着一股虚弱,看得林海止不住地心惊,连忙握住夏清莲的手,直到感觉夏清莲的指尖在他掌心轻轻划过,才终于松了口气。
老大夫给夏清莲把完了脉,开了方子,道:“尊夫人的脉象还算平顺,并无大碍,喝上几副安胎的药便可。”
林海谢过大夫,命人将其送了出去。
回转身来,黛玉和子归正在给夏清莲的身后垫靠枕,夏清莲斜靠在床榻之上,拉着黛玉的手道:“我没事的,别怕。”
黛玉的脸色有些苍白,眼泪扑簌簌地掉:“都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母亲,反倒差点害了母亲。”
夏清莲道:“傻孩子,这是你愿意的吗?要怪只能怪有些人心太狠了。”
夏清莲从来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贾家人的,但是她还是小看了王夫人的愚蠢和狠辣。
林海皱眉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夏清莲道:“邢夫人和王夫人今儿登门,说是老太太病了,牵挂玉儿,想让玉儿去见一见。我以玉儿备嫁不方便出门为由,说是让墨i回来之后先去探望一番再做计较,她们二人却很是坚持,说是老太太唯一放在心上的就是玉儿,话里话外的意思,老太太怕是不好……我自是坚持不让玉儿去的,还预备派人去叫墨i回来。她们见无法,也只得告辞。我和黛玉略送了送,谁知不过只是下个台阶,那王夫人居然就‘不小心’撞了身边的丫鬟一下,那丫鬟又撞到了玉儿,最后却是撞上了我。还好子归她们扶得快,我并没有摔实,只是我看那王夫人心肠实在歹毒,便将计就计,装作不好。她既然敢做,就要有承担后果的觉悟。只是,我不明白,她究竟是为何要这般害我?我和她哪里就有了这样深的仇怨呢?而且,她这般做法,岂不是自绝了让老爷你出手相助的路么?”
林海听得早已铁青了脸色,怒道:“这人,简直太不知所谓!”
待得打发了黛玉先去休息,林海对夏清莲道:“夫人不若多装上一阵儿的病,一来免了她们的纠缠,二来,我也好在皇上那儿装个委屈,既摘清了自己,又能和贾家做个了断。”
夏清莲点头应道:“这也是个机会,不过老太太那儿,会不会真的……不好了?”
林海冷笑道:“就算真的不好,也没有让我林家哥儿和姑娘去给她守孝的道理,倒是让贾家那群爱蹦q的守上几年的孝,才好安生呢。”林海也是气得狠了,否则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夏清莲叹了口气,又道:“玉儿那边,怕是一时半会想不通的,老爷可要去劝一劝?”
林海摇头道:“她也快嫁人了,有些事情,总要她自己看清楚才好,嫁入皇家,这日子要她自己去经营,我们陪不了她一辈子。”
黛玉的心情却是十分不平静,老实说,听了两位舅母的话,她确实是有些担心贾母的,她毕竟年纪大了,临老却还要被剥夺了诰命,那种羞辱要击垮她的身体,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是她又着实不想、也不敢登贾府的门,心情实在是矛盾。后来听母亲说,先让墨i去探望一番,黛玉才稍稍安心,若外祖母真的不好了,她也不会真的连面都不去露。
可谁知,不过送客的片刻时间,王夫人居然害得她差些害了自己的母亲。黛玉根本就不明白王夫人为什么总要和她过不去,可这并不妨碍她对贾府寒了心,几乎一想到贾府就忍不住不寒而栗。
再说几乎是被人驾着“请”出林府邢夫人和王夫人,形容都颇有些狼狈,幸而林家所居,周围皆是清流文官,最是清净,也并无多少人看见她们狼狈的模样。
两人连忙各自上了马车,整理仪容,匆忙回府。
邢夫人心下一片冰凉,自知经此一事,再想让林海帮忙转圜,是绝无可能了,心下更将王夫人恨了个透。邢夫人对贾琏虽然没有多少感情,但也知道没了贾琏,她的晚景绝对会非常凄凉的。
王夫人的内心,也并不平静。
她会这般做,完全也只是一时冲动。她是个高傲的人,自认是公府世家的当家太太,比夏清莲这等小户出身,不知高出凡几。可今日所遇,却把她的自傲全部踩碎。夏清莲如今是堂堂的二品夫人,而她不过是个五品宜人,哪怕并不刻意端出姿态来,也生生压了她一头去。就连她一贯瞧不上的林黛玉,也即将加入郡王府,成为郡王福晋,而自己的宝贝儿宝玉,如今却还不知亲事如何。
看着夏清莲和黛玉两人的高贵从容,在想到自家如今的窘况,王夫人一时嫉妒如狂,便趁着下台阶的当儿装出脚步不稳的模样,间接使得黛玉撞到了夏清莲,她倒要看看,如果黛玉害得夏清莲失去了孩子,她们还能不能做出这样一幅母慈女孝的模样来。
只是如今冷静下来,却也是一头薄汗。可王夫人不是个会后悔的人,她最先想到的,是怎么让这件事情变得对自己有利。不管林家有没有看出来她是故意的,总是不会再帮贾家的了,可是,这跟二房又有什么关系?王夫人突然想通了,嘴角便露出冷笑来。
尊卑不分的事情,老太婆已经认下来了,二房完全是出于孝心,按照老太太的吩咐做的,有什么值得被处罚的错么?更何况,失去了诰命身份的贾母,就再也不能压在她头上作威作福了,又有什么不好?
而贾琏的事情,不管他和王熙凤怎么咬,也是他们大房自己的事情,至于王熙凤,虽然是她娘家侄女儿,如今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最好,贾琏就那样定了罪,斩首或者发配,再也回不来才好。大房的爵位可还没丢呢,到时候少不得只能让宝玉继承了,而他们二房,宫里还有德嫔在,总还有起复的一天。不过,虽然说贾琏那个通房肚子里的孩子是绝没有资格继承爵位的,也还是没了的好。
王夫人一时间想得很远,甚至想着趁着贾母还没死,撺掇着贾政和贾赦分家,贾母本来就偏心贾政和宝玉,如今分家还能偏着二房一些,但若是等贾母死了,贾政是分不到多少财产的,就算将来宝玉能够继承爵位和府邸,凭贾赦的挥霍劲以及邢夫人的贪财愚蠢,也留不下多少东西来,还是划落到自己的口袋里来得安心。
邢夫人和王夫人各有心思,一路回府,却在接近贾府大门的地方被堵住了。
邢夫人走在头里,便问马车外跟着的婆子:“发生了何事?”
婆子的声音很是古怪,道:“回大太太的话,咱们府门口有人闹事,堵了门,有好多人在瞧热闹。”
同样的对话也发生在王夫人的马车内外,王夫人的气性可比邢夫人大多了,也是管家这么多年,底气十足,立马就吩咐随行的小厮长随上去驱赶。
贾家的下人们都是横行惯了的,哪怕如今贾府有些不好,也不过让他们稍稍收敛了一下,面对普通的老百姓,他们仍然拥有很足的底气。得了王夫人的吩咐,顿时趾高气扬地朝着人去走去,道:“让一让让一让,没看见我们府里的主子回府吗?围着大门想做什么,小心我们老爷让差官们把你们都抓起来!”
谁知往日总会奏效的狠话,如今却换来围观众人的怒目而视。人群中央的一个声音传来,道:“你说这个府里的主子?”
人群分开,一个身着大红色旗装的女子走了出来,浓眉打眼,英姿飒爽。
小厮们一时有些迷惑,看这女子的打扮,是已嫁的妇人,而且身份恐怕还不低,但是身份高贵的夫人,又哪里会这样毫不遮掩地抛头露面,仿佛练杂耍的一般被人围观?
红衣女子走出人群,一眼便看见两辆豪华的马车,顿时冷笑一声,道:“我还以为你们打算做一辈子的缩头乌龟,没想到居然大摇大摆地从外面回来,真是天上有门你不走,地狱没窗户你们偏还要爬进来,小燕子姑奶奶今天就替老天教训教训你们,别老想着做坏事!”
说着,纵身跃起,朝着两辆马车扑了过去。
顿时,一片鸡飞狗跳。
从贾府后门溜出来准备去接应邢夫人和王夫人到后门进府的小厮,一看这情况,坏了,撒丫子跑回去搬救兵了。
这个在贾府大门外闹事的女人,正是五福晋小燕子。
在为民请命的小燕子的眼里,乾隆居然把那个谁住正堂看得比金哥的命还要重,根本就是不分重点的行为。
怎么可以揪着细枝末节不放,反倒不管更重要的人命案呢?更何况她这些日子“微服私访”之下,居然发现贾府还在放利子钱,逼得别人家破人亡的,越发义愤填膺,到最后,索性搬了个凳子坐到了贾府大门前,破口大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