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疏在睡梦之中,突然也觉得惊心,猛然醒了过来。
睁眼见四下并不是平时熟悉的摆设,这才忆起昨日之事。秦疏恍惚了一会,识的转头朝一旁看去,却没有见到易缜。
秦疏微微有些惊讶,此时窗外刚透入几分晨曦,外头也没有什么人声,显然时辰还早。易缜却是难得在这个时候就起床。
秦疏也没去多想易缜的去向,他闭眼略略躺了一会,心里却始终有些异样的不安萦绕不去。这时胎儿醒了,动手动脚的活动开了,踢得肚子里一阵阵闷疼,实在是躺不住了。
身边没有人照顾,他很是费了一番气力,这才从床上慢慢的坐起身。刚取来衣服披在身上,猛然发现易缜站在门口,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因为是逆着光,一时也看不清易缜脸上的表情。易缜顿了一顿,这才问他:“怎么不多睡一会?”
他口气似乎少了平时的关切与热烈,只是平静得很。秦疏虽觉得有些不一样,一时也想不明白,只仰着脸微微摇摇头:“睡不住了。”他接着轻声问:“侯爷去哪儿了?”似乎还有别的话,却又忍了回去。
若是平时,易缜定然听不出其中试探的滋味,眼下心里更明镜似的,才见他目光微微闪动,料想他真正在意的必然是昨夜府中情形。顿时苦涩难当,梗了半天才算忍了下去,淡淡道:“我睡不着,起来走走。”
秦疏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易缜迟疑一下,还是在床边坐下,将他揽在怀里,一手住他肚子上摸去。
秦疏初醒,也没有什么精神,加上孩子对易缜并不认生,在他安抚下渐渐安静下来。
易缜感觉着手掌下的动静渐渐平息下来。却仍舍不得把手拿开。沉默了许久,突然轻声道:“看在孩子的份上,你就不能安安心心的留在我身边么……”
他声音几乎低不可闻,虽近在身侧,秦疏也没有听明白,转过头来疑惑道:“侯爷,你说什么?”
易缜直直的盯着他看。
秦疏自从落到他手中之日起,就有满腹心事,起初受了不少磨难,再后来不论怎么想方设法的调养,始终显得纤细消瘦,再没办法长起肉来,此时脸颊消瘦,眼睛越发显得幽幽的黑,然而锐气大挫,神采比初见之时暗淡不少。
易缜心生悔意,虽恨他无情,但想到自己从前做过的事,对他确实算不上很好,想必他心里始终对自已心存怨恨。思及此处,眼中勇气渐失,垂头丧气道:“没什么。”
秦疏不解,微微从他怀里挣开,就想要下床。
他身形不便,正笨拙而费力的低头去地上找鞋子,易缜抢先了一步,一声不吭的弯下腰去,替他穿上鞋袜。
他并不是第一次为秦疏做这样的事,但今日不知什么缘故,秦疏却觉得有几分不同以住的滋味,更兼行宫之中不比府中小院,叫人瞧见可不好:“不劳侯爷,我自己来。”
“别动。”易缜低声道,秦疏被他捉在手心里的脚掌微微一挣,温软而柔滑。他情不自禁地就拿拇指往脚掌心里蹭了蹭。
秦疏怕痒,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随即自觉失态。脚趾尖微微一缩,想抽出来,被他捉紧,也就乖乖地不动了。
易缜低下头去,仔仔细细将袜子套上去。听着他笑声,心上却像扎了把刀,疼得几乎死去活来。若是一步之差,这样的琐事,就是他想做也不能够了。
最初得知背后的实情之时,他心里就像泼进了一瓢滚油,再就着滚油点起火来,那把邪火烧得他皮焦肉绽。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秦疏在他面前的温顺乖巧,难道都是假的,他就愤恨难平。把秦疏揪到面前,打骂责问的念头,不是没有动过。一时之间,连杀人的念头都冒了出来。若是此刻秦疏站在他面前,他只怕就再不能控制自己。
但是那些画面在脑中一想,先心疼得几乎透不过气来的人,却居然是他自己。明知道有些事同秦疏定然脱不了干系,可他居然还是不忍心下手,光是想一想,都有些承受不住。既然心软舍不得,首先退让自苦的人便是他。
更何况,双方撕破脸之后呢?两人再回到起初僵持敌视的情形?甚至只会比那更为糟糕。
光是想到秦疏神色冷淡,甚至看也不看自己的模样,他就觉得无法忍受。他不愿意这样,于是不得不先退了步,转而替秦疏着想。那样的身份与性情,想要他真心信服,必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只要他无法逃走,这些他都能忍。只要牢牢地禁锢在自己身边,天长日久,自己还是有机会换得他真心以对。
他心里时惊时惊,忽怒忽忧。手都微微有些发颤,咬了牙才平复下来。
所幸秦疏并未发觉,只是穿好了鞋袜之后,易缜仍蹲在身前半晌不见动静,不禁低头看去,正迎上易缜仰着脸怔怔看他的目光,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王妃喜清静,故而中秋之时青帝也未去打扰,改在第二天前去探视。
清风观离此不远,出了行宫,遥遥就能看见山林间掩着着的殿宇一角。此处远离京城,香火清淡得很。只因历代有几位贵人在此清修,山间的道路修整得十分平整。车马可直通观前。
易缜弃了坐骑,挤上来同秦疏同坐一辆马车,一路上闷闷的也没有多少言语。
秦疏见他闷闷不乐,不复昨日的兴奋。也不知是否错觉,总觉得他今天越发无常,早时还对自己温柔之极,此时却又摆出一张冷脸,看向自己的眼神明灭不定,偶尔还透出几分阴森。等到留神细看时,偏偏又没了。
想了想还是问他:“侯爷心里不痛快?”
“也没什么。”易缜心不在焉地挑起他一绺头发,盯着他纤细白皙的脖颈出神。瞧着瞧着就极想狠狠咬这没心没肺的小东西一口,一面磨着牙道:“我今天才算明白,从前都是我痴心妄想了。”
他见秦疏微微睁大了眼睛,露出惊疑不解的神色来,心里酸楚难当。却还是放缓了语气:“如今想想,我娘就算吃斋念佛,心性再淡漠。恐怕也难以接受你这样的儿媳。”他说着,一面往秦疏身上看了看。
秦疏哦了一声,微觉得窘迫,身子想往后退缩,却被易缜紧紧搂住。他心里到底还是不忿,心说这又不是我愿意的。想了想还是道:“侯爷本就不该惹得王妃不高兴。”
易缜变了脸色,哼了一声道:“你这辈子都得是我的人,她高兴也是不高兴也得是。难道只为她不高兴,我就得放了你?你最好做梦也别想!”
秦疏见他好端端说着话,突然就恼了,一时莫名其妙,唯有闭口不言。
还是易缜发了一通邪火,自己先觉得不妥。又凑过来低声道:“我娘心思全在我爹身上,自从父王一去,就再没有别人能入他的眼,就算是我也一样。她虽是我娘,但我从小见到她的日子数得能数得过来。从前我觉得哪怕就是生在贫穷人家,都好过有那么个不闻不问的母亲。后来渐渐知道那不可能。但我却不能因此丢了自己的本份,不管她愿不愿意,此时让她见见你,也算全了作子女的心意……”
他无意识的捉紧了秦疏的手。秦疏被他捏得有些疼,微微皱了皱眉,忍住了没有抽回手来。
只听易缜轻声道:“……以她的性情,就算勉强让她回府,也没多大意思。你却是我想要相伴一生的人,以后安安心心的,不要再胡思乱想。”
秦疏抿紧了嘴,默然不语。
易缜等于是自语自言了半天,突然就觉得有些伤心。勉强对着秦疏笑问:“就算是假的,你就不能说句你愿意留在我身边?”
秦疏看着他萧索的神色,心里竟跟着难过起来。不知怎地,鬼使神差的就点了点头。
易缜自己心知肚明,却还是笑道:“真的?”
秦疏****不过,只得再次点点头。
易缜便俯□来搂住他,将下巴搁在他肩上。秦疏看不到他的脸,却听他带笑的声音在耳边轻轻道:“没有骗我?”
秦疏顿时僵住了不动,见易缜似乎只是随口一问,这才慢慢放松下来。迟疑了一下,伸手在易缜背上安抚地轻轻拍了拍。
两人之间只隔了数层衣服,此时孩子在腹中略略翻了个身,动静清晰可辨。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易缜脸上却满是痛苦难抑的自嘲神色,半晌才慢慢变得平静淡漠。就算是自欺欺人的幸福,他居然也会觉得甘之如饴。若是从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沦落到这样的境地,情之一字,只要一头栽进去,此后便半点不由人。
老王妃多年清心寡欲,一心向道,却到底还没有完全超脱出世情之外。清风观往来的人原本就少,旁人又有意对她瞒得密不透风,事先是半点风声也不曾听闻。
此时易缜心中孤愤难平,索性全豁出去了。不顾旁人的目瞪口呆,大摇大摆地将秦疏住她面前一带,说,娘,这就是你未来的儿媳妇。一边让秦疏去端茶。
老王妃简直惊骇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想想无论是谁,突然有一天,独生的儿子带回一个大着肚子的男人,说那就是儿媳,任谁也不能够淡定处之。即使是王妃多年不问世事,对这儿子也极少过问,此时一样不能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