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疏一时激愤,所幸只是起了烧,大夫犹豫了半天,还是对易缜说了些要小心保养的话。
秦疏喂了药,睡得昏昏沉沉。只剩易缜心烦意乱,他的本意确实是想开开心心的带秦疏去看看灯,出了这样的事情纯属意外,只恨不能把秦疏摇醒起来,当面解释个明白。
然而一转眼看见秦疏烧得绯红的脸,心肠不知怎么就一软,最终还是忍住。叹了口气也解衣****,在他身边躺下来。
躺下来也睡不着,辗转了一阵,索性翻过身去盯着秦疏细看。猛然间觉出他比初见时消廋得多,细细辨认,脸庞的轮廓隐约还带着一分少年的稚气。然而眉宇间却多了分他这年纪所不该有的沧桑。整个人分明都憔悴得多。
左右无事,他忍不住就将两人间的过往细细回想。当初那一脚,仿佛已经是多年以前的事。如今回忆起来,似乎也能够释然,不再是那么耿耿于怀。而秦疏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更沦落到如今进退不得的地步。全都拜他所赐,要论起来,身为男子却要屈居人下而且还会怀孕生子的屈辱,必然要远胜过人前败北受辱。
这样一比较,易缜心里就犯了些小嘀咕,对秦疏隐约是有那么些愧疚的。然而这念头也就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悄悄的想上一想,人前是断然不肯承认的。
眼下瞧着秦疏模样凄凉,也不知是那根筯不对,满怀柔情地伸臂将人揽入怀中来。
秦疏烧得迷迷糊糊,在他怀里挣了挣,人没有醒。却喃喃的呓语起来。
他之前也病过,然而病得再重也咬紧了牙不曾呻吟,这样说糊话还是第一次。易缜竖着耳朵听了一阵。他时而悲伤哀切,时而惊恐莫名,反反复复的,只说要回家,要小黑。
要回家还好说,听到要小黑,易缜的脸险些就绿了,很想狠狠一把推开他,听他语音呜咽呢喃,僵了片刻,还是伸手把人按进自己怀里,往他背上安抚般一下下拍着。轻声哄道:“我在这,我在这……”
然而心里到底是对七煞莫名记恨起来。心想此人不除,果然是个莫大的隐患,至于是北晋的隐患还是某些人的隐患,他却不肯去深究了。
秦疏当夜出了一身汗,烧就慢慢的退下来。只是人还没有精神,昏昏沉沉的只是要睡。易缜他细问过大夫,知道一时并无大碍,虽有些舍不得,端午那天还是把他带出去。
走时天还没亮,易缜拿大毛毯严严实实着人,小心翼翼地抱上马车。又吩咐车夫谨慎慢行,居然都没将秦疏吵醒。直到出了城,道路渐渐颠簸,秦疏睡得极不舒服,眉心微微一动,张开眼来。
乍见并不是平时所住的房间,不由得微微一怔。
“醒了?天色还早,前面也还有一段路要走,再睡一会不要紧。”易缜这样说着,却还是把他从怀里扶起来。
秦疏果然是不愿躺在他怀里,转眼看了看他,不动声色的坐远了一些。
易缜也不勉强。马车中颇为宽阔,前方固定着一方小桌,易缜也不唤人进来,亲手从桌上取过一只水壶,浇湿了一条毛巾递给他。难得的和颜悦色:“车上不方便,只能将就一下。”
秦疏略略擦了擦脸,见自己身上还是昨天睡下时的中衣,一套外衣放在旁边,正是当日他选中的那套深蓝色。他微微一顿,也顾不得那许多,取过来匆匆穿上。
易缜一直没有回避的意思,就在一旁静静看着,他原本嫌这衣服寡淡,但这是秦疏亲自选的,这个时候让让他也无妨。瞧着他穿戴整齐了,这才笑道:“原来你穿这样也挺好看的。”
秦疏看了他一眼,神色平静无波。
易缜自觉浮孟了些,慢慢收住笑。
秦疏也不答话,凑到窗前去往外张望,一面淡淡问:“侯爷,这是去那儿?”
“带你去看龙舟,你不是一直都想要去。”
车窗外天色微明,然而天宇是阴沉着的,并不十分的好,空气中除了晨露的湿气,还充满了山雨欲来的味道,比车内要湿寒得多。远处青山寂静,在震熘谐聊叵猿銮圜斓穆掷=θ匆灰慌排诺督i坏氖勘攵奚淖叩铰沓盗讲啵庑矶嗳耍固坏揭坏愕闼祷暗纳簟?br>
渊池策马跟在一旁,正转过头来。一眼看见了他,倒是咧嘴对他一笑。
秦疏被冷气一激,不禁打一个颤,放下帘子坐回去。随口答他:“哦。”
易缜从他口气里完全听不出喜怒来,虽然从前也从没有同他亲近到那里去,昨天醒来后也没再同他争执,但易缜仍觉出这两日秦疏的态度不亢不卑之余,透出格外的冷漠来。他前前后后足足想了两天,这时也不动怒,一边思忖着道:“前日的事是我考虑不周,只提防着有人滋事,并未想到他们竟会伤你。总之是欠妥当了。”
秦疏真正在意的并非这一点,闻言并不作声。
易缜顿了一顿接着说:“无论如何,当日都没有拿你……和孩子来冒险的意思。这一点上你要相信我。”
秦疏听见这话,抬起眼来看他:“侯爷不会想要杀我?”
易缜因为那个杀字,不由得皱起眉头。忍不住想起那一天的场面,若是一步之差,后果难料。光想想就有些后怕,这后怕又莫名的令他不自在,掩饰般挪了身子这才道:“不会。”又急急忙忙补充。“还有孩子呢。”
秦疏定定看着他,像是要揣摸出这话有多少真实度。也不知津信了没有,半晌一点头道:“好。”再没有别的话。
两人再无话说,这样无言对坐,只闻车外蹄声的的。
易缜最先按捺不住,咳了一声开口,眼光却避开秦疏朝一旁瞄去:“前日的事是个意外,今后再不会这样。你安心些,只要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事已至此,我总不会亏待……孩子的。”
他欲言又止,期期艾艾的支吾半天,悄声道:“日后……我们……我……”瞧着秦疏听了半天似乎也没明白个所以然,不由得心下懊恼。又下了好一阵决心。鼓足勇气正要把以后好好相处这话说出口,面前车帘子一动,渊池探进头来。
“侯爷,前面派了官员来接,如今离渡口还有二里路。”
“知道了。”易缜被他平空打断,没好气的摆摆手。
渊池不知自己什么地方逆了虎皮,也不敢多说,讪讪的放下车帘缩回去。
只是被这一打断,这话头要再提起就难了。易缜赌气坐了一阵,无端气闷,心想不说也罢,以后对他好就是了。起身道:“我出去看看。”
见秦疏只是随口答应一声,一付混然不把他放在心上的样子,摔了帘子跳下车去,一旁有人牵过马来,他先走一步上前去同接引官员寒喧。
秦疏待他走了,依旧挑了帘子朝外张望。
泽国地处水乡,国内河道众多。桐城内也有河道,水面却不够笔直开阔。这赛舟的地点选在了城外十里处的渭河一段水道上。
北晋对这赛事同样重视,早早打点布置。不过一里的水道上也不知布置了多少重兵,插了多少杆旗帜。士兵来回巡视。还离着二里都能看得十分分明。
秦疏瞧着这番景象,眉心微微皱起。
燕淄侯说是带他来看赛事,到了渭河边上却不知忙什么去了。好像全然忘记这回事,把他留在马车里一搁就是一上午,左右看守却半点也不松懈。闲人半步不得靠近。
秦疏无计可施,只得耐着性子坐在车中,听着外头人声喧哗鼎沸,虽觉得疲累,却连靠在车壁上闭止养个神也不能够定下心来。
待听到外头礼炮响过一阵,只道赛事已经开始,他正心烦意乱无可奈何,只听易缜声音道:“下来,我带你去看。”
车帘子被人挑开,易缜正站在车旁,神色略有不豫,然而语气已是十分平静。
见秦疏有些忡怔,易缜有点不大自然,想了想还是够过手来拉他,勉强带出些笑容来:“还在生气?这只是赛前一些怡兴节目,真正的比赛在到午时才开始。你恼什么呢,出来看。”
他那里是向人陪过笑脸的人,这般讨好的笑勉为其难的挂出来,先碜得秦疏背上凉气森森,虽然不动声色的被他拉着从车上下来,站稳了立即轻轻挣出手来。
他不急着去看河中龙舟,先往两岸张望,河边有不少附近的村民,桐城中有好事的也大老远赶来。场面十分的热闹。但并不显得杂乱。北晋这边派出不少士兵,里三层外三层地维持着秩序,不许百姓哄挤靠近,以防有人滋事打斗。
远远处竟还有数队士兵骑在马上,背着弓箭戒备巡逻。北晋军纪可谓严明,这般热闹平时也是不多见的,然而人人神情严肃警惕,并无半分松懈,一时也说不上来是百姓多些还是官兵多些。
秦疏心里一紧,全身上下一点点绷了起来。却被易缜拉了拉衣袖,引着他要一旁看台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