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哲见礼后落座,太后故意问道:“皇上怎么这时侯来了,可有什么要事?”
赵哲道:“也没什么要事,正好有空,就过来看看,太后这里是怎么了?”他跟太后说了一句,就又看知聆,像是才看到她似的,问:“纯明怎么也在这里?”
赵哲这样直呼知聆名字,在座诸位隐隐动容,太后更是明显地面色一变:“皇上,你叫她什么?”
赵哲唇边挑着淡淡笑意:“纯明啊……哦,对了,太后大概不知道,朕因事忙,也未来得及跟太后说,纯明就是朕金阳殿的新任恭使女官。”
他说着,便道:“纯明,你过来,见过太后。”
知聆走上前两步,行礼,赵哲看她一眼,又看向太后:“她才进宫,有些规矩之类怕不熟悉,幸好纯明聪慧,一些杂事都难不倒她,虽然刚进宫,金阳殿内之事却料理的井井有条,朕十分合意。”
众妃嫔一声不吭,太后狠看知聆一眼,变了声音:“皇上,你如此器重她,但可知道她的来历跟出身?”
赵哲做意外状,道:“太后这话是何意?朕要用人,自然会弄明白他的底细,哦……太后莫非是说纯明是罪臣之女,所以才有些忌讳?但方家的案子早就决断了,朕也早就开恩赦了纯明跟方墨白,如今用纯明做女官,又有何妨?”
太后皱眉,沉默片刻,道:“皇上既然这么说,这则先不提,只是我听说方纯明是朝臣段重言的妾室,她又怎么能进宫来呢?”
赵哲便做了然之态,说道:“这个太后就有所不知了,段府之人把纯明卖出了府,她就不是谁人的妾了,何况她怎么也是昔日大臣之女,朕不愿见她再流离失所被人所欺,索性就赦了她官奴的身份,召她入宫,为朕的女官,这样该没什么不妥吧。”
太后皱眉:“段府的人将她卖了?”
赵哲点头:“太后还有其他疑虑?”
太后见他回答的不慌不忙,心中暗气,便有些不悦于色:“皇上也太轻率了些,对这些罪臣之后又何必如此纵容?就算是段家卖了她又如何,生死是她造化,皇上怎能把她召进宫来,难道宫内的人竟都还不如她吗?”
太后说到这里,就放眼看向在座的妃嫔。
宜妃被太后目光扫到,欲言又止,瑾妃却跃跃欲试,张口道:“太后说的是,皇上,若是觉得宫里的人不顶用,训斥他们一顿或者赶出去另换新的倒是好,只是她……身份不堪,来历又是这样不清不楚地,皇上留在身边,恐怕会有些闲言闲语,对皇上不利。”
瑾妃向来得宠,又见知聆生得出色,她便又是嫉妒又觉气恼,仗着向来在赵哲面前颇受宠爱,私底下也经常做些稍微破格的事,此刻便带三分嗔地出了声,一来暗示一下皇帝她在吃醋,二来则是在太后和一干妃嫔面前出了风头。
瑾妃开了口,有几个不知死活的便也跟着“是啊”之类窃窃私语,宜妃见状,心想她是太后的人,本来早该出声的,只不过她为人谨慎些,此刻见瑾妃出了头,才也开口:“皇上,臣妾以为瑾妃妹妹说的对,皇上破格用罪臣之女,知情的说皇上开恩,宽宏大量,那些不知情的……”
赵哲统统不以为忤,微笑道:“如何?”
宜妃便做为难状,迟疑着,并未继续说下去。
瑾妃却因之前所说并没引发赵哲的回应,便又插嘴道:“皇上,您若是有什么不合心意,只责罚我们便是,不管是臣妾等还是后宫众人,都会竭心尽力地伺候皇上,又何必多余弄这么一个人……”
“爱妃真是一片忠心为朕着想啊,”赵哲淡淡一笑,如瑾妃所愿地看向她:“你说朕留纯明在身边,会有些闲言闲语,朕便好奇了,会有何等闲言闲语呢?爱妃不如为朕说说?”
瑾妃呆了呆,然后就说:“她……她毕竟曾是个大臣的妾室,身子已然不清白了……贸然进宫……”
“是吗?”赵哲漫不经心地,忽道,“那么……朕先前的教养嬷嬷,还曾是嫁了人的妇人,难道你的意思是,她也不该出现在宫中?”
瑾妃心头一震,觉得赵哲这不咸不淡的两句话似有些不太对头,却听太后道:“皇上此言差矣,怎可把皇上的奶母跟此等卑微之人相提并论?”
赵哲唇角一挑,道:“太后容禀,当初朕的奶母出身也不甚高贵,是朕未曾忘记她的恩惠,对她有一份尊敬,一直到现在都未曾忘怀,故而在她离开皇宫之时,朕也念在她伺候过朕的份上,赐了她儿子一个安乐闲职,让他们可以安享富贵……”
太后心头暗惊,眉头蹙起看着赵哲。
赵哲却又继续说道:“至于纯明,她的出身原本是好的,可惜被带累,做了妾室,也非她所愿,幸喜如今她已经非是那个身份了,朕也赦了她官奴身份,如今她便只是个普通人罢了,又有何不堪的?如果朕的奶母能因朕而得荣耀,那伺候朕的恭使女官,难道就不能因朕而得荣耀吗?”
知聆在旁一直安静,听了赵哲说到此处,忍不住便看向他,望着那人唇边薄薄一丝略熟悉的笑影,心中感概万千。
太后语塞:“皇上……”
赵哲冲太后微笑着一点头,却又看瑾妃,温声说道:“瑾妃你方才还没有说完,你说朕留下纯明,会有些闲言闲语,究竟是哪些?”
瑾妃心头怦怦乱跳,她到底也伺候过赵哲不少日子,对他的性情略有几分熟悉,此刻似乎预感到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便生生咽了口唾沫:“皇上,臣妾……臣妾一时说错了话……”
赵哲问道:“你说错了什么?朕怎么都不明白?”
这一会儿,满殿的妃嫔们也都嗅出了瑾妃仿佛撞在枪口上了,不由地都用幸灾乐祸的目光看向瑾妃。
瑾妃被赵哲逼问,又怕又后悔,红了脸,眼中也见了泪,也来不及发嗔了,便掏帕子擦泪,做委屈求饶状,道:“皇上……请饶恕臣妾失言,臣妾再也不敢了……”
赵哲道:“奇了,朕好端端问你,你一味地不说,反而自认错了,朕也不知道你究竟哪里错了……是了,你先头说纯明不清白,难道症结是在这上头?朕要用人,自然是看到她有可用之处,怎么还得让别人将她从头到脚审阅一遍不成?你说她不清白,朕就得听你的不用了不成?或者……你所说的闲言闲语,恐怕并非是别人的闲言闲语,反倒是你自己想着,若是不如你的意,你就先散布了那些闲言闲语出去了,是不是!”
瑾妃原本以为求个绕,皇帝呵斥几句便就能将此事揭过去,没想到赵哲竟越说越厉害,说到最后的时候,瑾妃胆战心惊,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臣妾没有这个意思,皇上……”
赵哲面上仍带着一抹笑,但那么笑却已经是刀锋的颜色了,他看瑾妃一眼,慢慢道:“朕先前恩宠你,你竟仗着朕的宠爱,不知天高地厚,竟还当着太后的面要挟起朕来了。”
瑾妃眼前发黑,只觉得天旋地转,而周围的妃嫔们也没想到情形居然急转而下,所有人用震惊或怜悯的眼神看向瑾妃,瑾妃颤抖着爬前几步:“皇上,臣妾绝不是那个意思……”
赵哲道:“那你就是说朕错怪你了?”冷哼一声,抬眸缓慢道:“从今往后,瑾妃降为贵人,迁去洛桐殿。”
瑾妃一听,呆若木鸡,喉头像是噎住了,空自颤抖,却说不出话来。
满殿的妃嫔们鸦雀无声,个个屏住呼吸,生怕喘气儿声大了些,也跟着倒霉,尤其是方才附和瑾妃跟宜妃的几个,恨不得把身子躲进地缝里头,别让皇帝看到才好。
宜妃脸色灰败,心头乱跳:谁不知道,洛桐殿乃是冷宫,里头只有一个先皇时候打入进去的宫人,因本朝皇帝性情和顺,从来不曾有贬废之事,如今这个例子倒给瑾妃给破了。
宜妃坐在椅子上,却战战兢兢地坐不住:若她不是有太后撑腰,今儿是不是也就跟瑾妃一个下场了?宜妃身子一晃,差点栽倒,幸好给旁边的宫女扶住。
这一刻,连太后也忍不住道:“皇上……这是不是也太……”先前赵哲训斥瑾妃的时候,太后虽然觉得皇帝似乎话中有话,暗中带刺,然而瑾妃比宜妃得宠,她也是不喜的,于是心安理得让皇帝斥责她去也就罢了,谁知道皇帝居然不依不饶,最后竟闹得如此厉害。
赵哲转头看向太后,却微笑道:“当初太后曾劝过朕,说朕不该格外宠她,朕只不听,如今才反省,太后的话朕还是要遵从的……”
太后一听,差点儿噎死过去:分明是他要摆布人,反而拿自己当了由头,分明是他在堵她的嘴打了她的老脸,最后却偏又说是给了她面子。
说话间,承鹤手下两个小太监进来,把瑾妃拉了出去,前一刻还花枝招展趾高气扬的瑾妃,木木呆呆被拉到殿门口才反应过来,高呼一声“皇上”,还要尖叫,就被小太监捂住嘴拖走了。
满座妃嫔看着,大部分人因为嫉妒瑾妃,一早就想看她落败之态,却没想到竟能顷刻之间一落千丈,因此这些人震惊之下,竟没有了“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心理,反而个个悚然,人人警醒,不约而同地都想到了一句话:皇帝这是杀鸡给猴看。
事情的起头摆明是太后要针对方纯明,瑾妃只不过在错的时间站了出来,就落了个枪打出头鸟的下场。
在场的妃嫔人人自危的时候,只有一人垂头,嘴边是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这人自然正是段昭仪,段昭仪悄悄地看向知聆的方向,看着那站在皇帝身边恭顺平淡的人,心想:“只怕从此以后,宫中的人见了金阳殿的这位恭使女官,个个都得绕道走了,不然的话,瑾妃的下场就在眼前,皇上为了她,连自己心尖上的人都能下狠手,还有谁敢再造次呢?只怕太后也……”
这一场宫廷之会,太后本欲施展威风,没想到却落了个惨淡收场。
皇帝发付完人之后,依旧笑眯眯地,礼数周全起身告退,顺便把人也带着走了,剩下的妃嫔们见势不妙,不敢留下触霉头,除了宜妃,个个低调离开。
赵哲缓步在前,由太监打着黄罗伞盖遮阳,赵哲离开太后殿,走了几步,便回头看知聆:“你过来,留神这日头晒晕了。”
知聆默默地走前几步,光天化日之下,赵哲探手,握着她的手紧紧一捏,知聆皱眉,就抽出手来。
赵哲也不恼,低低一笑,道:“你只别走出这伞下去。”
知聆便站在他身后一步,正好也在黄罗伞下,两人徐步往前而行,承鹤跟在身后,却并没有走在伞下这个殊荣,想到方才太后殿内的精彩,不由望着那两个人影暗笑了笑。
赵哲便问:“先前朕没去的时候,她们给了你委屈吃?”
知聆道:“不曾,只是问话。”
赵哲想了想,就道:“朕说保你,就一定会保着你平安无事,故而今日的事你别放在心上,以后不会有人敢再针对你了。”
知聆想到方才瑾妃的惨状,忍不住说:“她毕竟是你喜欢过的,不是正当宠么?为什么竟忽然打入冷宫?以为你会责罚几句了事。”
赵哲看她一眼,缓缓道:“若不拿一个看来是朕重视的人做势,他们又怎么会知道朕是怎么样的决心呢?如果只责罚她几句了事,其他的人便不会当回事,以后依旧仗势欺人也是有的。而且以瑾妃的性子,若因为你而受朕责罚,必然会怀恨在心,伺机报复,朕当然不会留这个后患。”
知聆听了他的话,心头一阵阵甘苦酸甜交替:“可……你竟舍得?”
赵哲哈哈一笑,双眸极亮看向她,道:“如今朕舍不得的,唯有一人而已。”知聆竟无法面对这双眸子,便转开头,假装看那日影下的宫中景致。
赵哲瞧着她淡然的神情,反而心头一动,很想再去握住她的手,却又知道她不喜欢,便只悄悄地带笑说道:“纯明,你跟朕回寝宫,朕有好东西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