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相思（三）

这片树林越往深处, 枝叶越茂密，连零星月光都没了，四野唯余深黑，若非对此地甚为熟悉，寻常人误入, 多半会迷失在里面。这里地势缓慢向上升高, 地面间或能寻得猛兽足迹，浮动在林间的瘴气有种奇妙的味道, 沈倦对身处何处有了大致判断。

“迷踪林。”他轻声对沈见空道，继而问在前方战战兢兢带路的胡须脸，“我没猜错吧？”

“您、您猜得不错。”胡须脸后背全是汗, 紧张得口齿模糊。

前路漆黑不见尽头, 树影重叠轮廓幽深，仿佛蛰伏在暗处的野兽。沈倦眸光清亮，盯着遥不可见的迷踪林深处，道：“再往里走, 便是迷踪林秘境了。如此说来，先前进来的人，都被你们弄到秘境里去了？”

胡须脸很是为难：“这……小人就是个带路的, 并不清楚那些人接下来如何了……”

沈倦心念一动：“也就是说，接下来会有别人接替你？”

“大抵是这样。”胡须脸道。

走在沈倦后方的沈见空言简意赅：“说清楚。”

沈倦长得好, 说话时常带笑意，瞧上去温温和和、平易近人，教人很容易放松警惕与防备, 沈见空则万年不变板着一张脸，便是不开口，就能让人紧张胆怯，何况用冷冰冰的语气说话。

“小、小人没资格靠近秘境，把人带到位置，必须立刻离开。”胡须脸登时一个激灵，后背僵硬，话语忐忐忑忑，“这是上面定下的规矩，因而小人不清楚接下来还有没有人……”

把钓上来的鱼带到地方后，不可能无人接应。

这些鬼道人做事，倒称得上一声“周全”，前一环的人不清楚后一环的人动向，若是不遵照他们的安排走到最后，很难发现目的到底是什么。

沈倦心知继续问也探不到多少消息，“啧”了声：“行吧。”

一路无话，到了目的地，胡须脸用绳索将沈倦与沈见空绑到一棵树干上，发送完信号便离开。

这绳名唤缚仙绳，可束缚低阶修行者的灵力，但与沈见空来说无用，这玩意儿绑到手上没多久，竟是承受不住威压，自行断裂。逗得沈倦差点没笑出声。

待得胡须脸走远，沈倦低声对沈见空说：“不怕他通风报信？”

“早在一开始，就往他身上下了一道剑咒，等不到通风报信便会晕过去。”沈见空淡然道。

沈倦弯眼笑起来，调侃他：“你可以啊，手法够快藏得够深，连我都没发现。”

“你当时在打量周遭情形。”沈见空敛低眸光，转身抬指，在沈倦眉间那道红痕上轻轻一点，留下一道剑诀。

先前在明光峰隐藏秘境中，沈见空也如此做过，当时他将那份小心翼翼遮掩得极好，如今倒是不必了，眉眼间的情绪虽仍就内敛，但也光明坦荡，“我方才以神识巡山，无甚收获，想必余下鬼道之人都躲在秘境里。迷踪林秘境难度不低，小心为上。”

沈倦亦坦坦荡荡接受他的保护与心意，丢掉松松挂在身上的半截缚仙绳，对着秘境方向若有所思：“能自如进出秘境，这些人有点东西。”

“实力或许比我们料想的要深。”沈见空道。

他语气无甚波动，不过是平静地叙述某种猜测，却让沈倦想到什么，倏尔笑起来，扭过脑袋，一副鼓劲的模样：“不慌，师兄天下第一，师兄无所畏惧！师兄横扫千军无人能敌！”

沈见空瞥了他一眼，似有些无奈。

“你可以的，单挑过去，我以你为荣。”沈倦竖起大拇指。

他逗完人便转身，远望密林深处的秘境，兀然之间，沈见空抬起手，覆到了他后颈上。这人掌心温热，而他体温偏凉，甫一接触，仿佛如烧，偏生这人覆过来后，还屈指挠了挠。

“我有证据怀疑你在勾引我。”沈倦先是往前一缩，尔后回首看定沈见空，漂亮的眸子微微眯起。

沈见空慢慢地说：“这话说得倒也不错。”

“我记得某些人曾经——”沈倦拖长语调，但情形忽转，让他没能把话说完。

秘境门口有了动静。

“出来了。三人，归元境。”沈见空沉声道。

“不足为惧。”沈倦收起面上的玩笑之意，“秘境门关了吗？”

“并未。”

“走。”

沈见空抓住沈倦的手，倏然间便带他行至秘境门前。他们速度太快，那三个归元境尚未走出十步，若是放在平时，他们不会惊扰到任何人，但眼下情形特殊，沈见空身上气息收敛不住，立时引起三个鬼道归元境警觉。其中一人便要取出符纸将此消息传回，沈倦眼疾手快掷出短刀断霜，于刹那间封喉。

余下二人在同一时间被沈见空解决，更甚至在他们倒下之前挥出一道气劲，使之落地无声。

“倒很有几分偷鸡摸狗的天赋。”沈倦在他身后轻声一笑，“不过今时情形，不必如此谨慎。你身上气息是其一，其二，三个归元境出来接人却迟迟未归，必然引起秘境内的人怀疑。”

“师兄教训得是。”沈见空如是说道，旋即牵了他师兄的手，快步行至秘境入口。

秘境之内与秘境外的模样不大相同，秘境内没有日升月落，永远保持在同一个时辰。迷踪林秘境内，天幕上高悬一轮圆月，四面升烟岚，林木长势百怪，山石亦是千奇。

这里道路曲折，一眼难以望见底，却是不难寻到人的痕迹——术法的残留，远远传来的人声，甚至沈亦轻留下一件的东西。

一瓣完好无损的大伽罗花花瓣。

沈倦把花瓣捡起来，对沈见空道：“告诉我们他清醒着，没受伤没昏迷的意思。”

沈见空平平一“嗯”，不置可否。

迷踪林是个难度相当大的秘境，弥漫四散的烟雾乃是一种毒雾，更有毒虫毒蛇暗地潜伏，越往里走，遇上的高阶妖兽越多，前几十年不少归元境以上的修行者结队前来闯荡，多半都折在了这里，加之此地物产算不上丰富，久而久之，这座秘境少有人问津。

鬼道之人将此处占为据点，倒是取了巧。

“可有不舒服之处？”沈见空捏诀驱散周身迷雾，偏首询问沈倦。

“尚可。”沈倦道，“区区毒雾，不至于让我受伤。”

“万事小心为上。”沈见空边说，边取出一枚丹药，顺着沈倦微张的唇塞入他口中，“此丹以百余种不含灵气的药材制成，可解天底下绝大部分毒。”

这药丸入口并不苦涩，跟薄荷似的清凉，还带着甜。

“什么时候准备的？”沈倦在沈见空抽手而去的前瞬，轻轻一舔他指尖，笑着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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