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第五十章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因心乱而起的躁动,被另一种说不出的烦恼替代。难耐的酸楚从心头涌出,却不知从何而起。或许这一生都回不到宁惜君的人生了,她从一开始就知道。

“我回屋打点,明日便启程。”沈席君转身欲行,然而这时自围墙之外传来一阵喧闹之声,是沈穆之夫妇携着宁朝君一路笑谈而来,想来是纪兴晏那里已经安排妥当。

沈席君收敛了不安,忙上前迎入了三人。进门就见萧靖垣在场,沈穆之正待行礼,被萧靖垣拦下道:“这里不是宫中,朕是晚辈,侯爷往后私下见朕,不用多礼。”

沈穆之与沈夫人依言正身,神容间依旧有些局促。沈穆之对一切来龙去脉并不知晓,眼下来不及解释,沈席君颔首道:“宫中出了些事,要我们快点回去。”

沈穆之点点头不再说话,却见沈夫人知趣地扯了扯丈夫,二人一同告退离去,留下四人。宁朝君看了眼沈席君面色不愉,又看向萧靖垣道:“这就要回去了?”

萧靖垣无奈道:“皇甫道元亲发的八百里加急,郭恕已经在来这里接人的路上了,看来这会儿京中是有些乱。”

宁朝君了然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沈席君转过身,却握住身后翠儿的手:“我此去怕又是长久不得归来,你一人……打算如何?”

翠儿浅笑着,依稀似有几分当年宫中蛰伏时的淡然,转身对这宁朝君微一福身道:“少爷,如您不嫌弃,翠儿想就此留在宁家老宅中,替您管家。”

宁朝君闻言一愣,看向沈席君。自归家后,翠儿一直忙于寻人和照料在沈席君身侧。如今尘埃落定,没想到,总是默然不语的她竟给自己安排了这样的后路。

沈席君摇头道:“翠儿你一直留在宁家,不准备嫁人了么?”

却见她神色面露无奈,叹了一声道:“小姐忘了,翠儿已经嫁过人了。”沈席君愣了半晌,终忆起,两年多前,先帝也曾对她一度隆宠。

巨大的歉疚和心痛席卷而来,沈席君一时哽住,不知道该说什么。却是萧靖垣开口道:“如今后宫案卷之中,早已没了颜棠之名,世间从未有颜棠此人,你们无须担心。”

翠儿敛眉一笑,对萧靖垣颔首致礼,而后又道:“民女谢皇上成全,只是民女心若沉水,真不欲再嫁。小姐……我是宁家的人,你就让我在宁家终老吧。”

未待沈席君回答,宁朝君已经站至翠儿身前,握住她双臂道:“翠儿姐,从小到大,朝君心里你就同亲姐一样,宁家,就拜托你了。”

昔日宅第、祖产、商铺重归宁家,光是契书就装了几大箱子,估计得交割月余的时间。冤案平凡后,一些旧仆和帮工也陆续被找了回来。宁朝君留下打点,商定此间琐事告一段落后再回京重聚。

休息了一夜,萧靖垣一早在沈家门口迎接沈席君,一人一马,如同来时模样,心境却已截然不同。沈氏夫妇相携将她送出门外,看着两人在清晨无人的街道上策马离去。晨光正好,满城之中无人知道,那个权倾天下的女子曾经归来。

城门之外,官道之侧已经有一队官兵候着,为首的正是宗正丞郭恕。见到二人,郭恕即刻下马跪迎,见礼之后,令人牵过了的一辆双驾马车,躬身道:“为怕太过显眼,臣匆匆准备略显简陋,还望太后见谅。”

沈席君摇了摇手道:“那个太慢,这样行何时到得了扬州?” 言罢踢了踢身下青骢,近前道:“到底什么情形,边行边说。”

郭恕看萧靖垣垂目默许,便也跟着上马。

这一路娓娓道来,郭恕讲诉完毕,已是过了午时。一行人寻了一处驿站落脚,沈席君看完了最新送达的一份驿书,禀报的不过依旧是京中宗室奏章不断,积压在安若成和皇甫道元这儿,怕是顶不住了。

驿书被送还到萧靖垣手里,沈席君皱眉片刻,道:“冀中王平日里是军务繁忙,可冀中王妃最懂分寸,怎会纵容儿女如此失控?靖庭那孩子,听说也是很懂事的。”

“怕是真情难却,情非得已吧。”萧靖垣口气淡然,目光不离手中轴卷,“本无血缘,却徒然担着兄妹的名分另情人生离,那才叫残忍。”

沈席君望着他的侧脸微愣了神片刻,转开眼,抿了嘴道:“不管怎么说萧缨担着郡主之名,名分坐实,就难杜悠悠众口。”

“可悠悠众口,就这么重要?”在听完郭恕的叙述后,萧靖垣第一次抬眼看了沈席君,“不相干的旁人的意见,重要得过那个想要厮守一生的人么?”

两个人的意见相左,于是又变成了刚离开钱塘时的沉默。一路上扬州那里不断有消息传来,最后一封,却是户部尚书安若成的亲笔。冀中王萧仲晴得兵部尚书王兆俭的首肯离开驻军,亲自押送一对儿女到了京城,要向太后请罪。陈情的奏折,已被转寄到正在扬州的宗正寺卿手里,亟待太后处理。

然而太后那边拖延数日迟迟未有答复,更无露面,这才彻底惹恼了在京中等候消息的一众宗亲。所幸接到此信时已过长江,沈席君和萧靖垣不敢怠慢,先到了扬州稍作休整便马不停蹄地回京城。

这一路回京,二人重新坐进帝后御辇一路北上,自然比不得先前快马飞驰。好在太后和皇帝返程的消息传回京城,总算平息了京城中的些许非议。

抵京的当天下午,沈席君未换行装,直接去了宗正寺。萧缨随父进京后一直被关押在此。进了大堂,沈席君就看见冀中王王妃莫氏坐在正厅中,神容憔悴,较之新年时相见,已然消瘦得不成样子。

沈席君进了厅堂道:“嫂子,你也来了?”

莫氏在身侧侍女的召唤下抬眼,片刻茫然之后,便如见救星地扑到在沈席君脚下,泪如泉涌道:“太后,求你救救他们,救救他们。他们不是亲兄妹,他们不是乱伦啊!”

沈席君身后的宗正寺卿皇甫道元忙上前几步,躬身致礼道:“王妃莫急,太后连慈宁宫都未归便来此见您,自然是关心此事。”

身边早有人扶起莫氏,但已几乎虚弱得站立不动,她从随冀中王入京后已经在此守了两日未曾合眼,护犊之情教人恻隐。莫氏拭着泪道:“王爷说儿女出此丑事,实难以在朝中立足,定要斩了他们俩以正军威。可……他到底是不是庭儿的亲爹,怎么会有这么狠的心?”

冀中王爱子之心拳拳,说这话想来也是堵京中诸人之口。沈席君俯身握了握莫氏的手道:“嫂子宽心,让我去见见缨儿。”

宗正寺内监,沈席君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只是两年的时光物是人非,心境早已不同。萧缨被关押在昔年颜棠和颐淑华曾经住过的那一间屋子,进得门就能看见那少女蜷缩在屋子的一角,肤色微深,四肢修长,眉目爽利干净。可以想见,当她一身戎装立于马上,该是如何的光彩夺目。只是那么英气的眉眼,如今却没了半点神采。

看来是没有料到会有年轻女子出现,萧缨看到沈席君领了一堆人进屋子,愣了半晌,才缓缓道:“你……你们是谁?”音色沙哑,想来已有几日不语。

沈席君遣退所有随扈,关上牢门,这才回身道:“我受你母亲之托,想听听你的说法,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救你们俩出去。”

萧缨微亮的眸子又暗了下去,靠着石壁凉笑道:“我们犯的是死罪,逆天的死罪,就算你是太后……”言及此,她忽然瞪大了眼惊觉道,“你是太后娘娘?”

沈席君抚慰似的一笑,点头道:“我是沈席君。为了你,我在江南好好的瘦西湖不能游,星夜兼程地赶回来看这场闹剧。”

“呵,我也觉得是。”少女的神色中有了一份不合年纪的苍凉,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衣摆,默然片刻,犹疑道,“听说父王铁了心要定我们俩死罪?”

沈席君在萧缨身边坐下,望住了她一对明眸:“你父王的性子你还能不了解?不过是做做样子平息一下舆论,说不定回头就来我慈宁宫里跪着了。”

许是提及了冀中王,萧缨满面愧疚,眸光中有了些许的泪意。不过如此的感伤不过一瞬,她又抬起头道:“太后娘娘,臣女知道您破例来探视我,就是有了保存之心。那么……请您帮我一把,把什么罪名往我身上放都行,只要保下我大哥一命。”

沈席君微微一怔,虽不意外,却也未料到她如此决断,便听她继续道:“太后您也知道,他是真正的皇族,一旦获罪那便是整个宗室蒙羞。可我……出身卑微,承父王恩德空担着郡主的名头,丢卒保车……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猜到了她愿意牺牲,不过是少女心怀情窦初开,谁能料到她却能冷观时局而取舍。沈席君把心沉了沉,缓缓开口:“其实……只要你们愿意撇清干系,各自婚嫁,我有把握让你们两个全身而退。”

眼前眉目英挺的少女面色决绝,摇了摇头:“太后若动过情,就该明白,萧缨宁愿与他在战场之上生死相守,也不要在这太平盛世里各自平安。”

周婉菁临终前的痛苦神色倏然浮现在眼前,与眼前的面容重叠,那是深陷情劫而不得的绝望。沈席君只觉得心头一抽,痛得几乎呼吸停滞,忍下了眼角的潮润,看着萧缨缓缓伏倒,五体投地:“求太后成全。”

离开宗正寺的大门时,毒辣的日头晒得人有些晃神,初夏的烈日,已然这般气势汹汹得叫人猝不及防。才近承天门,就听人报禀说冀中王世子萧靖庭也已经被带到了乾清宫中,皇帝正在亲自问询。

沈席君稍作犹豫,便令人掉转车头不回慈宁宫,直接去上书房。

由于太后和皇帝是匆匆回宫,宫里来不及筹备仪式,乾清宫前空旷而寂寥。沈席君坐着步辇进殿,一路畅行无阻。上书房的殿门紧闭,看不到里面的情况,沈席君刚下步辇未待内监通禀,便听上书房内一声重重的巴掌声响,有重物落地的响声传来。显然是有人挨了打。

沈席君略一侧目,当日值守的御前侍卫统领立即上前低声禀报:“是冀中王刚进去,王世子似乎是想自请废黜。”

屋里又是一阵嘈杂,随后传出的声音是少年刚变作青年时的清朗嗓音,大声呵斥的句子清晰而坚定:“如果名分是我们之间的障碍,那我不要也罢。皇兄,父王,什么权倾天下广有四海,哪里比得上我爱的人真实?”

沈席君微微一怔,随即神色和静温柔一笑,喃喃道:“还真不亏是兄弟,萧家出的个个是多情种。”

事已至此,沈席君自知没必要出现。于是绕进上书房后殿,在屏风之后的小茶几处落座。待得冀中王父子离开后,才从屏风后转入正殿。

萧靖垣并不意外地看她从后门进入,只是挥手遣退了所有侍从。沈席君轻声叹道:“情之一字,叫人生死相许。世子说要自废,萧缨说要独承罪责,一个一个唯恐被对方比下去似的。”

萧靖垣有些头痛地抚了抚额,在御案前落座,沉默了片刻道:“我想成全他们。”

见沈席君低头不语,他继续道:“萧缨虽称王女,但从未有过敕封的封号,我们不认她这个郡主,不认冀中王收的这个养女,便可名正言顺。”

“哪能如此草率。”沈席君轻轻一哂,摇头道,“闹得最凶的中山王、安庆侯他们几个,抓着不放的不是郡主身份,而是兄妹之谊。再不认萧缨,也不能抹杀他们以兄妹名分长大的事实。”

萧靖垣转过头专注地看着她,似乎想从她眼中读出点什么:“你不愿帮他们?到底是因为顾忌有违常伦,还是怕别的什么?”

知他是意有所指,沈席君忍下心中不悦,皱眉道:“你怎么了?如此沉不住气。”

许是觉察出了有些冒进,萧靖垣缓了一缓,才漫声道:“我知道个中缘由,只是若迫得靖庭娶妻,便是害了三人一世,我实在看着不忍心……罢了,情之所钟,我看你是不明白。”

“你怎么就觉得我不会明白?”氤氲了多日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爆发,沈席君也不知自己一瞬的委屈从何来。然而对上萧靖垣一脸愕然,又突然没了脾气。钱塘归来,她和他早已不再是太后和皇帝的关系。她对他,也再也不可能硬得下心,或说得了重话。沈席君颓然敛目,转身离去。广袖之下,是她狠狠捏住,却仍忍不住颤抖的手。

这样的沉不住气,她越来越不像当初的自己。

慈宁宫的一阵喧闹忙乱,迎回了归京多时的主人。锦秀一行早已提前回宫打点,和思言一起在慈宁门外相迎。

然而进了屋子的沈席君带着明显的不悦。侍女们不敢大意,手脚利落地为她卸下厚重的行装和妆容,思言体贴地递上一块温湿巾为她敷脸,柔声道:“主子可是累了?不如躺会儿,晚上德太妃设宴邀各宫太妃太嫔,为您接风洗尘。”

沈席君疲惫地摇了摇头道:“让她们都撤了吧,思言,你陪我说会儿话。”

思言温婉地一笑,坐到沈席君的身前:“奴婢听说主子从皇上那儿来,可是受了皇上什么气了?”

有时候,思言总会让她想起年少时的翠儿,但她的温润又与翠儿的刚烈是截然不同的。唯一相同的是,在最无助的时候伴在她身边,不再孤单。沈席君眼神黯了一黯,轻声道:“每个人都会说我不懂情,以前是婉菁,后来慧淑仪,现在是小郡主,连皇帝都来这么质问我。”

她缓了缓,而后凉薄一笑:“难道他觉得,我这个寡居深宫的先帝遗孀,还该成日里琢磨情爱是何物不成?”

思言有些心疼地看着沈席君,捏着她的手,话语里透着小心:“主子自少年时入宫,与先帝情分甚笃,只是……到底是与那些年少夫妻的浓情蜜意是不同的吧。”

钱塘郡衙前人群中的那个拥抱陡然出现在脑海,沈席君心下一跳,忙用湿巾盖面,掩下一时的慌乱:“可他们凭什么认为……我有资格知道……”

思言长久地叹息,将脸靠在了沈席君的手臂上:“便是懂了,才会如此痛苦。”

夕阳落下,时日过得飞快,沈席君浅眠了一会儿,被黄昏焦黄的日光照得醒转,便听到门外悉悉索索的低语声不绝于耳。思言在床边坐着打盹,被沈席君起床的动静弄醒,忙上前侍起。

沈席君披上外袍道:“外面在吵什么?”

思言往外看着叹了一声道:“冀中王在宫门外跪了小半会儿,怎么劝都不肯起身,也不肯进门。说是无颜踏入慈宁宫,要长跪谢罪。奴婢见您睡得沉不敢叫,让小喜子在外面陪着。”

沈席君凉笑一声,道:“他不是说要斩了一对儿女么,这又是唱哪出?”

“天下父母心,都是刀子嘴豆腐心,主子还能当了真?”思言麻利地为沈席君拢好发饰,道,“奴婢去喊王爷进来?王爷年纪大了,不禁折腾。”

“不用……”沈席君拦下了要出门的思言,顿了一顿,才道,“让他跪着吧,不让他受这一遭罪,往后还不知怎么堵那帮宗亲之口呢。”

思言停住了身形一愣,眼睛一亮道:“主子是准备救世子和郡主了?”

德太妃的晚宴在慈宁殿如期进行,许久未出门的淑贵太妃也难得进宫作陪,除了慈宁宫所住的几位太妃,还有寿康宫的太嫔们带着几位尚未成年的皇子皇女,只是推却了皇帝那边的一众妃嫔。晚宴安排得热闹却不繁冗。只是慈宁宫上下皆知太后因丑闻烦心,何况宫门外还跪着一个功高盖世的将军王,兵部一干老将闻讯前来相劝或作陪,闹闹哄哄,一顿饭也没一个人吃得舒心。

宴席末尾,倒是德太妃先耐不住,借着敬酒的时候劝了起来:“老王爷跪了一个多时辰了,太后要惩戒也差不多了吧?”德太妃父亲抚远将军追随冀中王多年,两家情分自然比常人要亲厚。

德太妃开了口,她身边的几人自然也跟着起势,道的皆是冀中王夫妇平日里的好处,口风一边倒,倒让心存鄙夷的某几位太嫔不敢做声。

沈席君叹了一声,承她这一敬,饮尽杯中酒,才道:“王爷趁皇帝和哀家不在闹得京都满城风雨,若说要请罪,跪上个把时辰也不算委屈了他。”

德太妃欲言又止,却见沈席君转眸一笑,又道:“不过今日姐姐是主人,哀家借花献佛,也要趁这接风宴,和姐妹们说一件事。”话音刚落,殿门外火光摇曳,思言和锦秀一人一边,带进了萧缨和冀中王妃莫氏二人。莫氏由女儿搀扶着走得蹒跚,看来也在外陪跪了许久。

满堂的太妃、太嫔顿时一阵哗然,淑贵太妃也是略有失色,将目光对准了沈席君。冀中王妃母女二人伏倒行礼,不敢起身,沈席君点点头唤过思言设座,虚扶一下道:“嫂子莫慌,今日宴席是德太妃做东为哀家接风,与旁事无关。”

然而莫氏推开了思言的搀扶,对着沈席君一叩首道:“臣妾教女无方,不敢承太后这一声嫂子。”

沈席君轻笑一声,下了凤座站到莫氏的身前道:“教女无方?嫂子先别说这话,你这个女儿……怕是从此就没有了。”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弥天记重生之为妇不仁嫡女娇妃替身的我跟正主在一起了她的4.3亿年农家娘子美又娇女配她天生好命恣意风流命之奇书穿成绿茶女配后我出道了
相关阅读
初恋一生男巫一婚又一婚迟风席云末世之废物东风顾猫的遗产十月怀胎无澜再婚g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