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此时阳光铺满大地, 隐隐约约的影子铺叠成浅淡的忧伤, 那人就在她眼前从清晰走向了模糊，最终看不到他的身影，只余下清冽的阳光，还有她自己的影子，她伸手抹了把脸, 手里有微微的濡湿。

心湖在经过了跌宕起伏的翻滚后，再次沉寂下来, 只余下过分静谧的小世界。

林素美轻叹息了一声, 终究不愿意为此事深想，自嘲的想，要拒绝谢长渝是多大的诱惑啊, 她这勉强算得上坚持自我不受其惑了，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随即又带有点没心没肺的心思想着, 这样也好, 不用为彼此之间那点尴尬的东西再苦恼, 也不用为了那难堪的画面再躲着对方, 以后若是偶然碰到彼此, 打一声招呼，寒暄两句, 成为真正的同村人，其实也不错。

“我抓到了一只红的洋巴丁，不是弄蜘蛛网弄的，是我自己捉到的。”一个男孩子兴奋的向林素美小跑过来。

“我抓到了黄色的洋巴丁。”

“我抓到了一只大蝴蝶。”

……

林素美微微一笑, 在看到围在自己身边的小朋友都用一种骄傲和干了件大事的表情看她时，一一问着人如何抓到的蜻蜓和蝴蝶，个个都夸奖了一下，哪怕没有抓到的，也鼓舞了两句。

简简单单的言语，孩子们却非常受用，一个个高高兴兴的把洋巴丁放走后，又小跑回村了。

林素美也回了家，只晒了那么一会儿，脸就变得绯红起来，她用冷水洗了把脸，再用毛巾浸湿了水后，敷在脸上降温。

随着温度的降低，她的心也变得平静无波，就如同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非常平静的一天而已。

日子一天天过去，林素美偶尔同谢长渝遇上，果然如同她所想，如常的打上一声招呼，对彼此笑一下，然后各自离去，那些纷乱的思绪和纠结的小事，全在这波澜不惊的平静下洗礼成平淡的未来，一如他们对彼此的定位，只是回忆里的某个人物罢了。

在一天傍晚，杨春妮终于又找到了出来的机会，又来约林素美出去扒地瓜。

林素美听到外面的声音，从自己房间里走出来，看到杨春妮时笑了笑：“春妮你来了呀。”

“嗯，我们一起去扒地瓜吧，我又发现了一处可以扒地瓜的地方。”

林素美若有所思的看了她几秒：“你喊了长萍没有，我们可以一起去。”

杨春妮脸上有些犹豫：“那地方不大，叫多了人，就扒不到多少了。”

林素美点点头：“那好吧，我正好要扒点地瓜给我姐姐送去。”

林素美走进屋内，拿了个小篮子，这才同杨春妮一起出去扒地瓜。

两人行走之间，杨春妮引路，林素美跟随其后，杨春妮偶尔问几句，林素美对答如常，只是不像过去那样主动开口询问杨春妮的事。

杨春妮的神色也在林素美的表现中变化起来，一开始忐忑，随即有些深意，以至于到最后，两个人都沉默起来。

到了扒地瓜的地方，果然地方不大，林素美开始认真扒地瓜了，偶尔才答上杨春妮几句。

杨春妮只觉得浑身都不得劲儿，而她哪怕是再反应迟钝，也看出了林素美对她态度的变化。

两个人扒完了地瓜，杨春妮心口的郁闷随着林素美那有一句没一句的姿态更加憋闷：“我们找个地方把地瓜洗一洗吧！”

林素美摇摇头：“你去洗吧，我就不用了，这地瓜洗了得马上吃，我是给我姐送去的。”

“你什么意思？”杨春妮察觉到不对味的地方。

“你找地方洗地瓜，我扒完地瓜该回家了。”

杨春妮挑挑眉：“你不打算等我一起？哦，你家里有什么急事需要你赶回家做吗？”

林素美只是笑了笑，看了眼篮子里的地瓜，这地方大概真没人来扒地瓜，所以即使地方不大，扒出来的地瓜却大个又多，可以够林海燕吃了。

林素美觉得自己也挺坏的，她明明可以主动去找杨春妮，斥责和询问对方为何要那么做，然后争吵到决裂，但那有什么意思。

她仍旧按部就班的生活，不受杨春妮的事所扰，然后依然去找谢长萍玩，不声不响的把杨春妮排除在外，反而让杨春妮变得忐忑不安，反复思索是不是她知道了什么，然后又不断否定，让杨春妮这段日子过得非常煎熬。

果断的行事，虽然很爽，但何尝不是解放了别人。

林素美没有说话，只是笑着歪歪头，仿佛一切尽在无言中。

杨春妮深呼吸一口气，各种念头在脑子里过了一圈，终于她也笑了起来：“你就打算带点野地瓜去看你姐啊，也不错，用这完全不值钱的玩意，就可以从你姐那里换到有价值的糖果或者别的，这生意赚得很。”

“幸好我姐不像你这么想，她只会想到这是我辛苦扒来的地瓜，是我对她的心意。知道我这是在想着她念着她。”

“总有人比较笨，会被三言两语哄住。”

“那看来你很聪明了？”林素美又笑了一下。

杨春妮眯起了眼睛：“你……过得累不累？明明心里已经不喜欢我，竟然还陪我一起出来扒地瓜，偏偏那些人都觉得你单纯善良，真是搞笑。”

“那你是不是已经累坏了？从开始到现在都不喜欢我，还能忍耐着和我一起玩那么久。”

杨春妮嗤笑一声：“终于被你发现了？我的表现也不算完美，你怎么到现在才发现，发现的那一刻，有没有为自己的愚不可及感到痛苦？”

林素美轻轻的摇摇头：“我不是察觉不了你的不对劲，比如说春叶拉我去见她姐姐，我得了红包，所以在那屋子里时，我第一次拿到的红包给了你，在吃饭的时候，也主动把红包拿出来和大家分享，大家觉得是有趣，其实我只是不想让你多想，你手中拿到的那个是个大红包吧，但你没有说。我和长萍都知道你妈妈是什么性格，但还是会去找你，是不希望你觉得难受，朋友出去玩都不去喊你……还有一些别的，我就不多说了。但我得说，杨春妮，不是我笨，感觉不到别人的态度，而是我不愿意把朋友想得那么恶劣，当然，你怎么想，就不是我可以控制的了。”

林素美一脸坦然，她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地方对不住杨春妮，既然如此，除了几分感慨外，为什么要去为这样的人难过？

“你闭嘴。”杨春妮咬牙切齿。

谢长萍喜欢和林素美玩，连松的发卡都不一样，林素美的又精致又漂亮，同种类型的夹子，价格比杨春妮得到的要高几个档次。

蒋春叶也喜欢林素美，带着林素美去给蒋春花送饭，然后得了大红包。

还有谢长渝，给林素美抓的一把几乎全都是糖。

为什么所有人全都对林素美另眼相待？

林素美眯起眼睛：“当初罗志帆认定了是谢长渝打的他，是因为你在背后搞鬼？”

“看来你也不是笨得离谱。”

“行吧，就算我笨，不愿意怀疑自己认定的好朋友。但我真的不能理解，你怎么就这么讨厌我呢，我并没有做什么伤害你的事。”

讨厌吗？着实很讨厌。

杨春妮深呼吸一口气，每次林素美来找自己，她都觉得对方是故意的，为了显示她们可以轻松在外面玩，自己却只能够在家看住弟弟妹妹，每次林素美和谢长萍离开后，自己都会被骂，玩玩玩，就知道玩，人家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

明明林素美就是一个虚伪至极的人，偏偏所有人都喜欢她。

“谁让你那么恶心呢，你可以骗得了谢长萍那样的蠢货，却是骗不了我。”杨春妮骄傲的挑挑眉，“你和罗志帆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明明和罗志帆勾勾搭搭，却因为又勾上了谢长渝，于是故意对罗志帆进行污蔑，让所有人都以为你和他没有关系，是罗志帆死缠着你，你看你多么恶毒，为了摆脱他，竟然那么狠毒的破坏一个人的名声……还主动提出揍人，就那样罗志帆还不肯相信你那么恶毒。”

杨春妮越说越窝火：“我就看不惯你那恶心的样子，装得冰清玉洁似的，实际上多恶心。其实你被谢长渝看过了吧，否则你怎么会让他去守着别人，让罗志帆无法去找你……”

林素美眯了眯眼睛，上前，在杨春妮毫无防备时，直接给了她一个耳光。

别的事她可以忍，但这件事不可以忍。

“你竟然和罗志帆联合起来设计我。”

“那算设计吗？你们本就有不可告人的关系，让所有人知道，为他洗清楚冤屈，为什么不可以？”

林素美把篮子放到一边，挽起了衣袖，眼神凌厉无比，她向前一步，杨春妮就退后一步，似乎被她这态度给吓着了。

“你……”杨春妮竟然有些害怕起来了。

林素美伸手，摸了一下杨春妮的脸，指甲在杨春妮的脸上划了划，然后看到了杨春妮眼中的惊恐神色：“你这嫉妒是治不好了，因为你不喜欢我，不喜欢长萍，不就因为你这平凡无奇的脸？我以前觉得，一个人长的不好看没什么，毕竟吸引别人有很多东西，但你不仅脸难看，心比脸更难看，甚至还眼瞎又恶毒……说那么多，你不就是嫉妒么，嫉妒我的脸，嫉妒罗志帆记挂着我，因为你喜欢他……”

杨春妮挣扎着甩开林素美的手：“我不难看不难看……”

“你既然那么聪明，怎么就不设计你自己，说不定罗志帆看了你，就愿意接受你了。”

“你滚滚滚。”

“我知道了，罗志帆势必早就对你拒绝或者表示厌恶了，你喜欢他那么久，难道不知道，他只喜欢漂亮的女孩子？”

“林素美，你除了有一张脸你还有什么？他们喜欢你，只是喜欢你着一张脸而已，除了这个，你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杨春妮几乎疯狂的大吼大叫着。

“你瞎得够厉害。我有一直疼爱我的父母哥哥嫂嫂，他们心疼我到不愿意我出门干任何农活。我还有互相可以说心里话的朋友，以及疼爱我关心我的姐姐。我甚至还有非常不错的成绩，以及美好的前途。并且啊，我还有你非常非常羡慕的一张脸……以至于能够让你嫉妒得疯狂。”林素美嗤笑了一声，“但你看不见都是正常的，谁让你，一个都没有呢！”

杨春妮脸色难看，身体竟然在微微颤抖。

林素美依旧笑着：“知道我为什么在知道你真面目后无动于衷吗？因为失去你这样的人对我而言无关紧要，除开了朋友那点情谊，你要什么没什么，我干嘛还要花费心思。但你却不一样，失去了我这个朋友，对你就是伤筋动骨……该介意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你滚，你那么恶心的人，我根本不想和你做朋友，完全不想……”

“你当然不想要朋友，你只想要好处，但你现在，什么好处都得不到了呀，真是遗憾。”林素美贴近杨春妮的脸，“你觉得我们都瞧不起你，现在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是轻蔑讽刺嘲弄的眼神。”

她扯扯嘴角，给了杨春妮一个轻蔑而不屑的眼神，仿佛在看什么难以忍受的垃圾，多看两眼都觉得伤眼睛。

那才是真正的满含恶意。

杨春妮被这眼神震得心里一跳。

林素美退后，拿起篮子，再也没有看杨春妮一眼，直接回家去了。

杨春妮呆了许久，才自言自语道：“为什么你一点都不难过不痛苦……”

杨春妮设想的彼此争吵，是以林素美的难过痛苦为结束画面，自己才是那个高傲着转身离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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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和平考上大学了，像他这般考上大学的单身人士，多半已经回城了，而哪怕没有考上大学的，也想着各种办法回城去了，但他却没有离开。

并不是所有家庭都会对子女的回归表示欢迎，赵和平不是没有回过家，但连父母看到他都不是惊喜而是脱口而出的不快——你怎么回来了。房屋不够住，家里生活困难，连父母都不愿意接纳，更何况哥哥弟弟了。

赵和平回到家才知道，弟弟马上要娶媳妇了，为了住房问题，他哥哥和弟弟闹了无数次，好不容易才被劝说下来，表面上和平，若是他要回去，那平衡势必会被打破。

赵和平突然就不想离去了，想想在第九生产大队也不错，日子过得逍遥自在，还有一群好兄弟。

像赵和平这样想法的人不多，也就两三个，毕竟大家对回城的向往不是那点住的地方就可以抵挡的。

但也有例外，比如说知青点的罗志帆，就是那个没有考上大学的人，当然了，这是别人的想法，罗志帆自己，还在苦苦等着，寻求那点微妙的希望，等待那份或许只是出了意外的录取通知书。

罗志帆的存在，让一群人很是不快。

一个知青无语道：“没考上就没考上呗，还那副恶心的样子，真让人不爽……”

当然了不爽了，若不是罗志帆的存在，大家就可以在知青点为所欲为，弄点好酒好菜，聊得个翻天覆地，但有罗志帆那贱人在，一点动静罗志帆都要吼，让大家不爽死了，都替罗志帆祈求了，真有录取通知书的话，赶紧来，让这贱人赶紧走。

“行了，不说他，倒胃口。”另一个知青翻了白眼。

这两个知青也是托了赵和平的福，才能够和谢长渝这一群人有了些联系，此刻被喊出来一起喝酒吃肉。

这是郭志强一群人在为赵和平庆祝考上了大学，他们把赵和平也当成了兄弟，兄弟考上了大学，大家伙当然都高兴了。

人也是挺奇怪，明明是别人考上了大学，偏偏和自己考上大学一样高兴，反正这些天他们没少出去炫耀——我兄弟伙考上大学了。

有人建议他们赶紧把人给抓住，别人家一考上大学就不理你了，另一些人则调侃——是你兄弟伙考上大学了啊，你这么高兴，还以为是你考上大学了呢！

面前是溪水潺潺，红火烤兔烤鱼，旁边还放着几碟小菜和酒水，天上星子点点，地上一堆堆照明的火堆，两相辉映，在暗夜中的黄光之中，欢声笑语一片，好不热闹和惬意。

躺在草地上，就是真正的天当被自地当床了。

“肉好了，谢长渝你过来。”郭志强往水边的那块大石头看了眼，见人一点动静都没有，于是亲自过去抓人，迈过那股小水流，直接踩在石头上，“喂，听到没有。”

谢长渝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黑夜，然后是微光，随后才是漫天的星子。

这个生动鲜活的世界，仿佛一点点在向他展开，而他也从那段记忆里恢复过来。

那一次，也是在这里，他也是躺在这里。

当听到她说的话，他心里就那么跳动了一下，轻轻的跃了下，那沉寂的湖水中，又跳跃出了几条小鱼。

时至今日，他竟然无法判断，那天发生的事究竟是好还是坏。

“问你话呢，听到没有？”

“嗯。”谢长渝这才坐了起来。

郭志强心里一动，又认真看向谢长渝，眼神疑惑又惊讶，谢长渝是红了眼眶？不是吧，再仔细一看，又觉得自己或许看错了。

郭志强蹲下来：“我说你是怎么了，一个人跑过来孤零零的躺着。我说你再不快也得忍着，你瞧瞧看大伙多热闹。”

是挺热闹的，难得有一天，大家说出的话都保持画风一致，甚至语言雷同。

张成安余庆栋这伙人，跟找不到词似的，处处都离不开“你们这些大学生可不能把我们给忘记了”等中心思想。

谢长渝瞧了郭志强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站起来，向大家走了过去。

大家是真高兴，把三个准大学生也是恭维得飘飘然起来，毕竟考上大学那就意味着有美好前途。

谢长渝跟着大家一同坐下，随意招呼了几句，便沉默下来，只是在中途对着大家敬了碗酒，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动作，很安静的听着别人的说笑。

往事似乎也历历在目，认真探查，却已经过了一年之久，而这心境也竟然变化到这种程度。

谢长渝觉得自己的心很空很空，他那天几乎是用尽自己所有力气，才给出了那个潇洒的表象，但就如同被反噬了一般，他在那一刻耗费了多少心力，在此后，就有多大的后遗症。

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心空空落落，似乎想要装什么东西，却又什么都装不进去。

但他不愿意多表露，只能够一点点缓解开来。

他告诉自己，大概是过得太顺了，这一关才会觉得如此难挨，熬过了就好了。

但熬着的日子，真是每分每秒都那么煎熬。

谢长渝闻到一点烟味，侧过身看向张成安：“给我一根。”

他说得太理所当然，张成安立即丢了根过去，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不是不学吗？”

谢长渝点燃烟，夹在手里，目光盯着前面的一堆火，那火光中，似乎映出了一张清美的脸。

他一个愣神，烟雾在嘴里未吐出，让他下意识的开始咳嗽，越是咳嗽，动作越大，反复的咳嗽个不停。

“哈哈哈，你不行啊，吸个烟还这样。”

“就是，吸不来就别糟蹋了。”

“我们什么都一学就会的谢长渝竟然不会抽烟，哈哈哈……”

……

只有郭志强似乎感觉到了，他伸手拍了拍谢长渝的肩膀，然后他似乎听到了谢长渝在说什么，又不确定，只得问了句：“什么？”

你说什么？

谢长渝只是把烟又拿了起来，一口一口的吸着。

这一夜，他学会了吸烟，人生似乎也因为那点挫折而有了点不同。

他没有回复郭志强。

他刚才在说：我是不是哪里不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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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回过去，找到真相，改变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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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很多人的秘密，唯独忘记了我自己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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