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到了京城,住的就是时家隔壁林家在京中的宅院。本来林黛玉也想跟过去,但后来发现,林如海进京后照样忙的脚不沾地,一天三顿,能在家吃上一顿早饭就已经很不错了,而那一顿早饭,往往不是萱萱着人准备好送过去,就是他过来用膳,林家到现在都没开火!时夫人看了,说什么也不让黛玉过去,非要继续养在跟前。只不过两家相邻,中间开了几扇门,好平时走动,其余的,除了林如海住在距时家相近的翠佛堂外,林黛玉照旧住在时家。
林如海不同时老爷当日来京后,被朝廷扔在一边儿,要四处周旋才能得个职位。林如海回来的当天,皇上就下旨,让其暂任大理寺少卿。估计也就是一个中专的官职,管些时日定会高升。
林如海一回京就受到皇帝厚待,放在旁人眼中,那这就是一颗光明璀璨的指明灯,能傍上这棵大树,日后高官厚禄绝对不会少。可偏生林氏一族人丁稀少,在京城的林家人就林如海和其女儿林黛玉,且林黛玉一直居住姑姑时家。因为时常找不到圣眷正浓的林如海,许多想上门巴结的人便转而将实现投到隔壁的时家。
一时,来时家登门造访的客人是络绎不绝,就连京中的四位王妃都派人过来问候,弄得时家人是苦不堪言。
时老爷心知人家看重的不是自己是他家小舅子,故而对来访之人并不热络,况他已经有职位在身,早在苗头开始前就递了帖子上任去,每日早出晚归,很一副为公辛劳的模样。侯轩虽说是大少爷,但科举在即,他还要去万家私塾读书,也没多少时间在家里,为此上门来的男客们在碰了几次灰之后,转而走女线。你家在忙,你家女眷总不能因公忙得不见人影吧。
于是乎,登时家门的访客,不是京城贵胄女眷,就是高官内宅管家,短短月余,时夫人可算是重新回归了京城富贵女人圈儿。只可惜,这种“好事儿”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不是人人愿意消受,也不是人人都不愿受之。总之,想得的得不到,不想的压着身。
“娘,这还有完没完呀,常嬷嬷对我和黛玉的教学已经有所不满了,她一定觉得我和黛玉疏于练习,松懈了。可,可这也怨不得我们啊,这上门的客人就不能不见我们么。”萱萱拧着手帕不满的找时夫人理论。
时夫人刚送完一波客人,是什么侯也家的媳妇儿,说了些曾经祖上有过关系,如今过来看望,全做全了老一辈的情分。
黛玉捧着顺儿为她泡的普洱,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眼睛微微眯着,小神态还很悠闲。“什么老一辈的情分,林家时家祖上都有功勋,我听娘说过,当年林时两家在开国时就有护主的功劳,如今京城里头的,除非是新贵,否则那家又和咱们祖上没个关联?”
萱萱轻笑出声,随即正色对时夫人道,“娘,我看要不成我和黛玉就不见了吧,这都多久了,天天坐这儿见人,我自己都不好意思找常嬷嬷请假。”不是萱萱爱学规矩,而是跟学规矩相比较,在时夫人跟前坐着,和那些人虚与蛇尾还不如学规矩轻松。
时夫人白了萱萱一眼,“你给我安生些,我算了一下,左不过过几日就好了,再忍忍。这也是一种学习。”
萱萱不解,“这能学什么?学和人交流的经验?”
时夫人点头,“自然,不然你以为你那心眼儿都是怎么长得?天生的还是常嬷嬷随便说两句你就开窍了?多接触接触这些人精,看看人家是怎么说话的,对你们俩日后都有好处。”
萱萱吐吐舌头,没想到时夫人还真赞成她的观点。
黛玉则好奇别的地方,“姑姑,您为什么那么肯定过一段时日就好了?我怎么就没看出来,这来客们的情绪都挺高涨的。”
“对啊,我看这来的架势,倒向要有好一阵子不能停歇呢。”萱萱跟着附和。
时夫人微微一笑,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润润嗓子,这些日子她只聊天都说了不少话,嗓子很是受损。“宫中许久未有变动,皇后之位高悬,就算今上后卫依旧高悬,可皇贵妃、贵妃甚至四妃都为凑齐,这算不算能让京城风向转变的一件大事?”
萱萱歪着脑袋想了想,“可娘为什么那么肯定会有这个转变?”皇城里头的事情,这还是皇上的喜好问题,萱萱不觉得皇帝会为了自家臣子一个小小的疑难而去大动作。
时夫人起身,随意的拍了拍有些褶皱的衣摆,“那你就等着瞧,总有个意思出来。就算不是这个,也会是别的,反正,大差不离的跑不了皇城的动作。”
果不出时夫人所言,十日后,京中吹出了一阵风,三年大选因明年科举暂停,但暂停归暂停,选秀之事不能不进行,就算皇帝愿意以示公允,愿意向世人表态自己不是个好色的,可满京城的蓝褂子黄褂子不答应,一堆嗷嗷叫着准备给儿子孙子甚至是自己娶媳妇儿、纳小妾等着指婚的皇亲贵胄们可等不了再过三年、呃,不对,是再等四年。满京城甚至说满天下够格儿参选的姑娘就那些,万一大了不能入选,待倒时候一堆人不够用,自家挤上个瓦瓜裂枣还好说,万一摊不着,难道就继续等着打光棍儿?
是以,今年选秀,选的很微妙。本来三年一大选,三年一小选是本朝管理,大选时选的充实后宫之人,小选则入得是后宫宫女。今年本来是小选之年,薛宝钗就是奔的这个来的,没想到,小选不选,改成大选了。
朝堂怎么说的,怎么研究的萱萱肯定不知道,反正忽的一日开始,上门拜访的人一下少了,到了后来,时家渐渐回归往日平静。
“……姑娘记得,这宫中规矩大,不止平日细枝末节,是,举止上做的好,没人能挑错。但若真有人诚信挑刺,也不是不能。就好比前朝有为美人,因一个眼神不对,就被定了亵渎之罪,终身被囚冷宫。所以,两位姑娘还请记住,眼睛乃心之窗,这扇窗户管不好,一样能出事儿……”常嬷嬷侃侃而谈。今日她教了些特别的东西,或者说,是教了些平时不被人注意的事情。
眼神。
用常嬷嬷的话说,眼神很重要,想要守住秘密,最好的办法就是守住眼睛。不管以后萱萱和黛玉用得上用不上,多学点儿总不是坏处。
听了一下午的眼神理论,黛玉头昏昏的,说涛回屋睡一会儿,晚餐时再见。萱萱点点头,她也是头蒙蒙的,学这东西太耗神了,于是准备去时夫人哪儿逗逗赵谨,体会一下美好人生。
只是,等到了时夫人门外,牧歌悄声告知刘姨娘正在里头哭诉,萱萱拖着沉重的脑袋不想再去别的地方,就往隔壁的小屋里去,小屋紧挨着住卧,里头有地暖,也有热炕,到了冬日,白天男的都在外,主卧大且旷,少地暖许久才能让整个屋都暖和起来,是以冬日是,白天时夫人就打算带着几个小的在这小屋里,即暖和又省事儿省钱。
小屋是紧挨着主卧确切的说,就是从主卧隔出来的,因而有些漏音,萱萱躺在小屋的床上,主卧那头声音稍稍大些,她听得是一清二楚。
“夫人,这不是要了我的老命,你说咱大姑娘怎么就这么寸,好好的备选机会就这样没了,这不是白瞎了大姑娘么!谁出的这损主意,做什么非要阻大姑娘的路!”刘姨娘哭的厉害,说得也狠。
只听时夫人咳嗽了下,“注意点儿,这是京城,不比边陲。就算在自己屋里也给我小心点儿。少说不该说的。皇家的事情也是你随意评论的?皇上要选就选,要不选就不选,做臣子做臣民的只能听从,哪里还能像你这样满口怨言,这要是被有心人听去,告咱们家一个大不敬都是有可能!”
刘姨娘显然被时夫人给唬住了,吓得好囔囔自语几声,才敢大声说话,“我,我这不也是为了大姑娘的事情着急么。我是大姑娘的生母,也就大姑娘这么一个女儿,总想着能让大姑娘能一辈子风风光光,好不容易盼来了机会,这一下子说没就没了,我,我怎能不心急。”
时夫人对这话不满,“我就不是墨渲的嫡母了?墨渲就不叫我一声娘了?她的事情我难道就会不闻不问?”
刘姨娘被问的不知该如何回答。虽然表面上不知道说什么,可心里却是大大的不屑。摆明了不信任时夫人,说得好听,说是嫡母,可到底墨渲是庶出,时夫人又有自己的女儿,她怎么可能会真心去为墨渲打算将来?照刘姨娘看,时夫人是最想墨渲过的不好的人。
萱萱听了几句,渐渐明白是怎么回事儿。记得前几日小桃红曾跟她说过,墨渲前阵子忽然很兴奋,很是张罗着做了好几件好看衣衫,因为没有用公中的钱,都是墨渲自己出钱或是用以往未用的布料做的,故而萱萱并未在意。这两日又听闻她忽的很不高兴,也只当是天气渐渐转凉所致,没想到,里头还真有意思。
现在想来,萱萱大概明白了。墨渲的年纪刚好够小选的底线十三岁,而时家这会儿也能够格入小选了。
本朝小选大选都是从官宦人家女子选定,而小选大选的界限分的很轻清,能入大选之女,不是豪门贵胄,必然是皇亲国戚。也就是说,除非你家老爹位高权重,或是你家本身就是皇室一支,那你家的女儿不用问,是一定要上大选名册的。而这样的人,京中不在少数,一般来说,这样的姑娘基本上是一出生就入了宗人府的册子,除非中途病亡或是天生有缺陷,否则在其十三岁至十七岁之间,是一定要参选的。负责指定这个册子和监督的活,就是时老爷现在的主要工作。
那种一定要参加大选的女孩儿不少,但也相对比较固定。但也有另一拨人,基本上每次大选都会遇到的特殊情况。便是这家曾经官职不够,但经过努力上进,受到皇帝嘉赏,一下子级别到了,甚至还有可能从不够入选到一下子入选了的存在。
时墨渲现在的情况和这些有些相似,不过,她够格的不是大选,而是小选。
除了三年的大选,往前一朝的小选是选宫女,这宫女依旧有讲头。本朝规定,也是有一定级别家的女儿三年入宫选一次,当然,如果有时候宫里宫女够用,那小选也可以暂停或是暂时不选。毕竟宫女不是皇室宗室亲事,要非选不可。
简而言之,本皇朝的规定就是,大选、小选都是有级别划分,这样说吧,例如贾家,即便贾家有世袭的侯爵为在身,可贾元春的生父家政只是身挂一个小小的官职,所以即便贾元春是侯爷后代但仍旧因为其父而无缘大选只能参加小选的缘故。当然,如果当日贾家不愿意送贾元春进宫,捐些银子,也是可行的。本朝不成文规定,小选不比大选,宫人进宫九年才能放出来,十三岁进宫,二十一岁才能出来,老姑娘一个,还能嫁谁?所以像贾家这样有权有势却因某一个儿子功勋不够,而不得不使家中姑娘进宫的人家,托些关系打点,再花点银子,基本上就能躲开这个无妄之灾。
像贾家那样真老老实实的把家里姑娘送进去的还真不多见。毕竟世家大族,老姑娘不好嫁,也不易于联姻。因此,许多有权的宁愿花钱消灾也不愿意浪费一个联姻的名额。
墨渲现在的情况和那些能忽然入了大选后备的姑娘很像,曾经的时老爷因为是边陲小官,边说小选了,就是上京都非易事,可随着时老爷的入京,又在宗人府任职,这一下子,身份上去了,墨渲也入了小选的候选名单。
知道这事儿后,墨渲很是高兴了一阵子,以为自己总算能够出人头地,可没想到,千算万算,竟没算到皇上一指诏书――不选了!
大选墨渲肯定不够不够格儿,但就此放弃她又不甘愿,为此不吃不喝了两日,人也消瘦了。刘姨娘看不下去,心疼了不得。不得已,只能来找时夫人想对策。只是刘姨娘也糊涂,就算她撇下心中不甘过来找时夫人又能怎样,时夫人还能进宫去找皇帝理论,问他为何不小选不成?
真真笑煞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