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挟着她一路飞掠, 却并不是直直地往秘境深处而行, 反而迂回地饶了几下, 却是在方才不远的位置潜伏下来——不消她多说,只是不咸不淡地瞥过来一个警告的眼神,钟离晴便识相地点点头, 收敛起自己的气息, 乖乖地伏在她身边,不声不响也不动弹。
满意于她的配合, 那姑娘也就打消了起初将她再次封住经脉甚至封住声音的打算, 只是同样收敛气息, 甚至在两人身前设了一道屏障,而后便借着茂密的树林遮掩, 静静地观望起来。
不过片刻的时间, 两人此前所处的方向忽然有着不同寻常的颤动,那里的树枝大幅度地往两边弯折乃至于倾倒, 好似狂风刮过, 被巨大的力道摒除一般。
正疑惑间, 视线里陡然出现了十来个身着怪异的修士, 身上汹涌的魔气与钟离晴之前遇到过的修士截然不同,可见这修炼的法门的确是不寻常。
钟离晴更注意到:这些魔修的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一些血气, 可见沾染了不少命案。
看这些人来的方位,倒是与她们的路线差不多——钟离晴不禁要怀疑,刘家村的命案与这些魔修是否存在着什么联系?
她还在猜测,却见那群人中明显是个首领模样的男子倏然停了下来, 摆了摆手,其中四人便分作四个方向掠出排查,而后又迅速回拢,脚踏玄妙的步伐,移开了尺余的距离,又再次往外围飞掠,这样平移了一个整圆,往返数次,终于将这一片区域都搜查了一遍。
钟离晴提起了心,却发现那个搜查她们这个方位的魔修好似是被遮了眼睛,好几次都从她们身前经过,却愣是没有见到她们两个大活人——想来夭夭在她们身前布设的屏障倒是有些门道。
……真想研究一下。
钟离晴看了几眼那透明的屏障,却也知道现在不是开口的时机,随后便不再关注,只是盯着那些魔修。
在检查过附近环境足够安全以后,那个领头的男子便对着身边的几人点点头,嘴唇翕动,像是在吩咐着什么,因为侧对着两人,纵然精通唇语,钟离晴却也只能勉强辨认了几个词,诸如“放出”、“血祭”、“指引”之类的。
那几个魔修躬身听命以后,就见离那头领最近的男子打开了自己的乾坤袋,取出了一只陶罐,看起来不太沉,也分辨不出里面到底有些什么——只是那罐子一出,钟离晴便感觉到身边的夭夭气息一变。
虽然只是极细微的急促了一下呼吸,看似毫无异样,心思缜密的人却不难发现。
只见那十来个修为在金丹期的魔修先是围坐成一圈,将那罐子围在中间,而后从那领头男子开始,依次朝着罐子叩拜,轮着一圈都叩拜行礼以后,他们便将罐子的盖子揭开——顿时,一股浓重到几乎令人晕厥的血腥气从那陶罐中散发出来,即便隔得这样远,还有屏障抵挡,钟离晴依然难以忍受那股气息和味道,更不要说是如此近距离围坐在边上,甚至亲手打开了盖子的几人。
从盖子被打开的一瞬间起,一道深红偏黑的血气便从罐子里逸散而出,仿佛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所摄,凝聚成了一条丝线的状态,凭空便朝着秘境深处飘去。
看着那浓稠到已经成糊成膏的血,钟离晴面色有些发青,而她身边的夭夭,更是不对劲——钟离晴能够敏锐地感觉到,那丝血气逸散时,她的气息有片刻的紊乱,很快却又恢复到波澜不惊的淡定。
那领头的带着大部分人立即随着血气飞去的方向急赶而去,生怕追不上那一丝若有似无的红,只剩下两个看上去最年轻的魔修蹲守在原地,看护着那罐仍然在不断逸散血气的东西。
估摸着那些人已经走远了,钟离晴正要开口,却见夭夭已经撤去了屏障,只一个眨眼的功夫便闪身到那两个魔修面前,甚至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机会,一拂袖便封住了两人的行动。
在她之后也立即掠身过去的钟离晴看着她制住那两个魔修,目光一扫,见到地上的盖子,眼疾手快地将盖子盖住了那仍旧渗出血腥气的罐子,并且用自己的灵力将那血罐包裹起来,封住了那股气味。
做完这一切,她转脸去看夭夭,给了她一个邀功似的微笑,对方扫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钟离晴却明显感觉到她紧绷的神情放松了一些,仿佛悄悄松了一口气般——钟离晴也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猜测:看来这夭夭姑娘对这罐东西很有些忌惮……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
却见夭夭三两步走向其中一个魔修身前,素手微扬,五指成爪,掌心灵力凝聚。
钟离晴立即意识到她的目的——修真界有一种明面上被禁止的搜魂术法,能够摄出修士识海中的记忆,搜寻自己想要的信息。
只有相差一个大境界以上,才能够施展;但是消耗极大,不仅施术者要付出大量的灵力,被施术者更是直接毁坏了识海,从此成了一个无知无觉的废物。
这比直接废了人的修为还要阴损。
是以,不到万不得已,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一般的正道中人并不会选择这个方式;即便施行,也是在人后悄悄地,生怕触了禁忌。
见这夭夭姑娘毫不忌讳地就要对这魔修施行那搜魂之术,钟离晴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闲心,竟出言阻了一阻,等她回过神来,顿时懊恼不已,却只能顶着那姑娘似笑非笑的目光,硬着头皮笑道:“在下有个提议,不必姑娘动手,便能让这两位小哥儿心甘情愿地吐露真相——夭夭姑娘是何等人物,怎能将灵力浪费在这些小事上?不如交给在下代劳。”
钟离晴实则还打了另一个主意:若是用了搜魂之术,那这女子便独享了信息,而若是经过自己的手,也好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也好。”见她积极,那姑娘饶有兴味地瞥了她一眼,好似看穿了她心底的想法似的,却也不在意,袖手半退,示意钟离晴上前施展。
钟离晴先是围着两人转了一圈,指尖凝聚起一丝灵力,出手如电,分别点在两人喉间,而后又接连点在睛明穴与四白穴上,两人一前一后地惨叫,双双发现自己眼前一片黑暗,竟是失明了。
其中一人想要大叫,却觉得喉间剧痛,只能勉强发出嘶哑的破音,却丝毫提不起音量来,更别说大喊大叫引人注意——好像那一指将他的嗓子给点哑了。
“你、你做了什么?”另一人则是惊慌居多,哑着嗓子哆哆嗦嗦地质问道。
“两位莫慌,在下只是暂时封住了你们的视觉神经……”钟离晴顿了顿,在那女子诧异的挑眉后,改口道,“放心,只是阻了经脉气血,只要在一盏茶内解封,便不会有事……反之,两位可能再也看不见了。”
在那两人即将破口大骂以前,钟离晴又迅速在他们身上的穴鞘关节处挨个点了一遍,只听得竹筒倒豆子一般“啪啪”的声响,那两人只觉得被禁制定住的身子一下子有了知觉,刚要发难,却又被另一股力道封住了穴鞘,莫说灵力阻滞,无法运转,就留动弹一下都做不到。
——也不知被那小白脸使了什么妖法,从那各个穴鞘关节处都开始漫起一股子麻痒,那痒并不严重,却不容忽视,而且随着每一次呼吸起伏,都一点点加剧,逐渐便疼了起来。
“人有八脉,经络十四,正穴三百六十五处,其中一百零八要穴,更有三十六个死穴——两位虽然是魔修,不过这身体构造,应该与我们也差不离。”钟离晴一边说着,一边无序地发出灵力劲气击打着两人身上的要穴,仿佛戏耍,却偏偏避开了他们的死穴,意在警告,“在下不才,对这穴位略有涉猎,点在哪处能让人神清气爽,哪处又能让人生不如死……想必二位不会想知道的。”
“你、你想怎么样?”尝过方才钟离晴的几下试探,那两人对她的话深信不已,一个还有些犹疑,另一个却已经忍不住问道。
“那罐东西,是什么?”钟离晴的余光一直注意着夭夭,见她只是任由自己威胁恐吓那两个魔修,没有插手的意思,遂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是人膏。”那第一个出声的魔修低声说道。
——听起来,似乎不太妙。
钟离晴蹙了蹙眉,却听另一个负隅顽抗不太肯配合的魔修阴冷一笑,嘶声解释道:“就是将人打成肉酱,熬制成糊状,静置一个晚上,不就结成膏了?小公子若是好奇,不妨取些尝尝,人肉的滋味,可是鲜美得紧呢!桀桀……”
那魔修本以为能吓到他,却不料钟离晴只是勾了勾唇,不以为意地走到那第一个出声的魔修边上,凑近他的耳边,放慢了语速问道:“这么说来,刘家村的命案,还有其他村子里的人,都是被你们杀的?还真是心狠……晚上可睡得着?”
那魔修闻言,浑身一震,好似受到了极大的打击,竟忍不住颤抖了起来,还在口中低喃:“不不、不是我……我、我也不想的……”
“啧,就这点胆量,也配做魔修么?现在来后悔,又有什么意思?”钟离晴嗤笑一声,彻底封住了他的喉咙,教他再也发不出声音来,而后走到另一人身边,温声笑道,“还是这位小哥有趣,不如你来告诉我,这人膏的用处?”
看他只是梗着脖子不发话,钟离晴不在意地笑了笑,听在那两人耳中,却仿佛恶魔在世:“我知道了,莫非是用来进补的?既然这样,请两位小哥替我们示范一下如何食用吧。”
跟着,她解开那魔修喉间的封印,拎起腰间的凭信金剑,对着他的肚子用力一划,让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腹间的冰凉,而后指尖凝出几滴清水,浇在他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刺激的他一个冷战,同时不忘自言自语道:“唔,塞嘴里太麻烦了,不如剖开肚子,直接缝进肚子里吧,也省事……”
“啊啊啊——好痛!好痛!不要、不要……”因为眼睛被封住,两人都只能根据声音和触感判断,一个以为自己真的被开膛剖腹塞进了那人膏,一个以为同伴被残忍对待,不约而同地感觉到了深深的恐惧。
——那公子年纪轻轻的,又生得俊美,哪知竟是蛇蝎心肠,出手比他们残忍百倍,倒是更像个魔修。
“怎么样?你是也想尝尝这人膏的滋味,还是说,告诉我这人膏的用途呢?”用凭信金剑拍了拍那人的脸颊,钟离晴的声音宛如情人在耳边低喃一样温柔,却教那人吓得一个激灵,忙不迭求饶,老老实实地交代了。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大概知晓了前因后果,钟离晴满意地点点头,依言解开了两人的眼睛与喉咙处的灵力,在他们惊疑不定而看着对方身上毫发无损的样子时,含笑问道:“在放了你们之前,在下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她负手后退了两步,看了一眼从头到尾只是在一边看戏的夭夭,见她不说话,而后又看向眼里藏着期待的两人,慢慢开口道:“你们觉得,刘家村的村民,与那些被你们制成人膏的牺牲品……该死么?”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语塞。
“很好,想必二位已经有了答案。”等了片刻,钟离晴微微一笑,翻手一指远处,“请吧。”
许是诧异对方真的依言放过了他们,两人连忙转身就要逃跑,只是还没走几步便觉得身上一阵剧痛,接着是深入灵魂的灼烧感,
一人的脸上开始出现大片的青斑,以肉眼可辨的速度蔓延,而那青色逐渐变黑,黑色间更有肌理筋骨不断爆裂开来,好似有不知名的毒虫在撕咬冲撞着他的血肉,顷刻间便将他的血肉骨骼都腐蚀殆尽,化作了一具焦炭;另一人也是差不多的情形,唯一不同的便是他最早发作的地方,是从腹部开始的——而这两处,分明是之前钟离晴的凭信金剑点触过的地方。
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连痛呼都不曾发出便断了气,钟离晴又扬手撇去两滴药水,将那两具焦尸彻底化成了灰烬。
这一切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前后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我还以为,你真的会放过这两个魔修呢。”自觉看了一场好戏,夭夭撤去了掌中凝聚的灵力,嫣然笑道。
“纵是我要放过他们,想来夭夭姑娘也不会同意的——既然如此,又何必脏了你的手。”钟离晴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若无其事地走过去观察那罐人膏。
这世上,没有人生来就该被奴役,没有人生来就该死于非命。
——杀人者,人恒杀之。
至于她钟离晴,又何尝不是沾满了血腥?
若是将来谁有能耐杀得了她,那也是她的命数罢了。
但是在她为阿娘报仇以前,她不会死。